「不是每個凝視你的人都在看你,
有些眼睛,只是在等待你閉上眼那一刻。」
列車依舊在呼嘯前行,鋼鐵撕裂鐵軌的聲音宛如悲鳴,在這狹窄封閉的車廂中不斷迴盪。
應急燈發出昏黃而壓抑的光,映照着每一張緊繃的面孔。人們大口喘息、彼此對視,卻沒有誰願意說出心中最直白的猜想。
——我們之中,藏着一個鬼。
廣播的迴音仍在空氣中震盪,但真正的恐懼,早已如蛛絲般,悄然攀附到每一個人的心頭。
王奕辰沉默着,眼神死死盯着遠處晃動的車窗,額角滲着細密的冷汗。
他咬緊後槽牙,彷彿在強迫自己不去思考那個詞。可那句話,已經如同詛咒般,深深烙印進腦海。
塞莉安斜倚在門邊,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着金屬牆面,發出無序、空洞的節拍。
她的眼神冷漠而疏離,彷彿這一場混亂與她無關。
許今宵仍靜靜地站在角落,臉色蒼白,眼神遊離,整個人像早已脫離了這場對峙之外的世界。
司命倚靠在一排劇烈顫抖的座椅邊緣,半眯着眼睛,神色冷靜而警惕。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個人,猶如暗夜下的刀鋒,一寸寸割裂着空氣的平靜。
他沒有開口。
但他的目光,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拷問。
——什麼是“鬼”?
沒有規則說明,沒有遊戲提示,連是單體殺戮者、情緒操控者,還是概率與感知操控的怪物,他們都無從得知。
在這個密閉空間內,未知本身,就已成爲最致命的獵殺者。
不知是誰,先打了個寒戰。
整節車廂的空氣,在那一瞬彷彿被徹底凍結。
就在此刻,列車身形一震。
“咔啦——!”
車窗外驟然變得漆黑一片,彷彿駛入了無盡的黑洞。
僅存的應急燈光閃爍兩下後徹底熄滅,車廂陷入徹底的黑暗。
——不是普通意義上的黑暗。
而是一種彷彿連意識都會被吞噬的“靜默黑”。
衆人本能地屏住呼吸。
在那無光的三秒裡,每一個人,都聽見了。
血液流動的聲音。
或者,那只是幻覺?
三秒後,燈光重新亮起。
車廂恢復如初。
……沒有人死亡,沒有人異常,每個人都維持着燈滅前的姿態。
只是,司命微不可查地眯起了眼。
他的視線,悄然落在角落裡那個蹲坐着的身影上——
法比奧。
那一瞬,哪怕只是短短的眨眼間,司命敏銳地捕捉到——
他,變了。
呼吸,姿態,眼神,甚至是皮膚下滲出的微微汗味。
都不一樣了。
不是之前的“他”了。
但此刻,司命並未開口。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昏黃光線之下,像一隻潛伏的獵豹,在等待風暴再次掠過。
下一刻,司命動了。
動作極快,快得像一隻從黑暗中躍出的貓。
倏忽之間,他已掠至法比奧面前。
“你幹什麼?!”賀承勳低喝,拔刀欲擋。
但司命只是擡了擡手,一張撲克牌從指間彈出,懸停在法比奧眉心前。
“別動。”司命聲音低沉,冷得幾乎要凍結空氣,“只是確認一下。”
法比奧仰頭,一臉錯愕地看着司命,那雙黑棕色的眼睛中透着明顯的困惑與驚怒。
“我做了什麼?你要幹什麼?”他聲音帶着本能的防禦與不滿。
司命微微眯眼,淡淡道:
“問題是——你是不是‘你’?”
話音落下,他右手猛然伸出,掐住法比奧的下顎,將他的頭往後一仰,左手食指一點那張漂浮的撲克牌。
紙刃在空氣中“啪”地一聲,閃現出一抹銳利的寒光,直指其咽喉。
全車廂的人驟然繃緊,空氣凝固到極點。
氣氛,劍拔弩張。
“司命!”王奕辰咬牙低吼,“你不能隨便——”
但他的話音還未落下,列車又一次震顫。
“咔噠——”
電流跳動。
光線熄滅。
黑暗,如同深淵張開大口,將所有人一口吞沒。
那一瞬,五感彷彿被抽離,整個世界只剩下車輪撕咬鐵軌的嘶吼聲。
三秒,五秒……時間在黑暗中被無限拉長。
司命感覺到自己的手掌一空。
光線重新亮起時——
眼前空無一人。
法比奧,消失了?
不。
他只是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安然地坐在座位上,神情茫然。
“你……剛剛……”司命皺眉,緩緩走近。
法比奧擡頭,一臉無辜地看着他:
“我?我什麼都沒做啊。你突然撲過來,我還以爲你要襲擊我。”
他的聲音聽上去平靜自然,沒有半點破綻。
但司命的直覺在瘋狂警告——
不對勁。
極度不對勁。
可是哪兒錯了,他卻無法再確認。
——鬼,逃了。
不,是“鬼”換人了。
在那短短數秒的黑暗裡,它換了宿主。
這一次,司命退後半步,面色第一次真正凝重。
他自信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現了動搖。
——猜錯了。
錯的,不只是目標。
是整個遊戲的機制。
列車仍在呼嘯前行,宛如一頭狂怒的鋼鐵巨獸,在黑暗中撕咬着無盡的鐵軌。
一旁的蕭漣音看着司命,眸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
“看來,”她緩步走出人羣,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種無可抗拒的支配感,“你確實不是萬能的賭徒。”
“所以——輪到我來接手了。”
她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柄緩緩出鞘的刀,冰冷、鋒利,令整個車廂瞬間安靜下來。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這位十星秘詭師身上,只見她從懷中緩緩取出一枚通體暗紅、雕刻着狐尾花紋的口紅。
司命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注視着她。
“那是……”他開口。
“色孽使者的低語。”蕭漣音低聲答道,聲音裡藏着一抹奇異的嫵媚與冷冽。
“魅惑系,命運秘詭。”她優雅地微笑,“你不介意……被吻吧?”
司命嘴角一抽,眼中浮現出一絲無奈的滑稽感。
王奕辰剛想開口抗議,蕭漣音卻已經擡起下巴,動作優雅從容。
脣膏一點,暗紅色的光澤緩緩在她脣瓣上蔓延,帶着一種無法言喻的誘惑,如同霧夜中悄無聲息盛開的曼陀羅花。
“請原諒我失禮的行爲——”
她話音未落,身影便已掠至王奕辰身前,俯身,在他額角輕輕一吻。
一觸即離。
王奕辰整個人僵住,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泛紅,眼神迷茫。
“我……我……我願意爲你擋子彈……”他喃喃着,彷彿靈魂被溫柔抽離。
蕭漣音退後一步,優雅地抹了抹嘴角,輕描淡寫地道:
“有效。”
衆人沉默。
空氣像是凝固成了一塊透明的冰。
隨後,她轉向許今宵。
站在角落的少年木訥地擡頭,眼中一片空茫。
“你會說謊嗎?”蕭漣音柔聲問,聲音輕得像耳語。許今宵呆呆地搖頭。
“那就不用猶豫了。”
蕭漣音微微一笑,再度俯身,輕輕一吻,落在他的眉心。
而當她來到司命面前時,整個車廂彷彿一瞬凝滯。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輪到你了。”她含笑說道。
司命:“我拒——”
話未說完,蕭漣音已欺身而上,動作快得彷彿一場必然的命運。
脣,落在他左臉頰。
那一瞬,車廂的空氣彷彿被抽空,安靜得只剩下心跳的聲音。
蕭漣音的吻,輕柔、溫潤,帶着令人難以抗拒的熟悉感。
一股奇異的香氣從那片接觸點彌散開來,如同盛夏夜風中混雜着薔薇、烈酒與舊信紙的味道,緩緩滲透進司命的神經最深處。
那並非情慾,而是某種更深層次的——認知撕裂。
溫柔得近乎慈悲,卻又詭異得像甜美的毒藥,柔軟中隱藏着吞噬本我的惡意。
在那一瞬,司命的腦海中響起了低語。
不是語言,而是某種存在的迴響:
“別思考了,交給我。”
“你本可以臣服。”
“何必掙扎?”
那聲音輕柔纏綿,如同從鏡中另一個“自己”的嘴裡吐出,帶着命運的因子與深情的毒素,一寸寸蠶食着防線。
可就在那蠱惑即將侵入核心的一刻——
司命,笑了。
那笑聲短促,像釘子錘入一場溫柔夢境的骨架。
他眸中亮起利刃般的光,彷彿從深淵中瞬間拔刀而出。
那笑容,仍是他一貫玩世不恭的弧度,卻多了一分尖銳的自覺與警醒——一種來自深淵邊緣的清醒。
“原來你的‘秘詭’是這個感覺。”司命低聲說道,語氣裡帶着若有若無的欣賞。
“溫柔而惡毒,甜美中藏着毒鉤。”
蕭漣音微微挑眉,退後半步,眼中沒有驚訝,只有深意。
她低低一笑:
“你擋住了啊。”
“可惜。”她輕聲道,“你差點就願意了。”
司命輕輕拂了拂衣領上那一點微不可察的暗紅痕跡,淡然道:
“我向來不喜歡被人‘預設’。”
“尤其,是命運寫給我的劇本。”
兩人對視一瞬。
空氣中彷彿有無形的刀鋒交錯,擦出一陣細微的火花。
蕭漣音眼底閃過一抹罕見的讚許,像是終於在這座暗夜賭桌上,遇到了一個能陪她對賭到最後的人。
但還未來得及將這場詭異角力延續,列車,再度顫動。
軌道深處傳來低沉的轟鳴,如同有什麼正在慢慢甦醒。
轟——!
列車毫無預兆地再次駛入無光隧道,黑暗如同海嘯一般,一瞬間吞沒了所有燈光。
兩秒。
僅僅兩秒之後,應急燈光驟然亮起。
衆人下意識四顧,警惕地尋找着任何可能的變化。
蕭漣音目光凌厲地掃向——
“許今宵。”
他依舊低着頭坐着,像是根本未曾感受到這場風暴的席捲。
姿態僵硬,彷彿被封凍在時間之外。
“你是誰?”蕭漣音聲音冷得像刀。
許今宵緩緩擡頭,眼神依然呆滯,彷彿從遙遠的夢中被硬生生喚回:“……我不知道。”
“他是。”蕭漣音冷冷斷言。
廣播卻冷冷地打斷了她的判定。
【驗證失敗。】
【錯誤目標。】
空氣驟然冷卻,所有人的心跳彷彿在這一刻凝滯。
“這不可能……”蕭漣音低聲咬牙,眼底第一次浮現出一絲罕見的不確定。
她不懷疑自己的秘詭。
她的口紅,從不說謊。
那麼答案只有一個——
鬼還在,但已經變了。
司命在這一刻擡起頭,目光穿越車廂,落在窗外。
他盯着那一道道迅速倒退的隧道燈。
那些燈,在某個角度下,反射出詭異得令人發寒的軌跡。
“這列車……”他低聲呢喃,聲音沉入風暴,“我們不是一直在向前。”
“而是每穿過一段‘光’,就重新經歷一次——‘交換’。”
他閉上眼,像是在聽另一條隱秘軌道上的低語。
“鬼的答案,不在我們身上。”
“而在光的規律裡。”
司命的話,如石子沉入深水,緩緩沉沒,卻在車廂緊繃的空氣中激起漣漪。
他睜開眼,目光緊鎖窗外。
那一排排從隧道頂端懸掛而下的燈光,原本應是均勻有序,如同編織在夜色中的銀鏈。
但不知從哪一刻起——
那些燈的間距開始詭異變化。
三盞一排,忽快忽慢;
有的明亮刺眼,有的黯淡欲滅,甚至有些燈——在悄無聲息地倒退。
司命眯起眼,精神集中到極致。
高速飛馳的列車掠過光線交錯,軌道外那些光點被拉扯成一道道詭異的光痕,如同蛛網般在夜色中糾纏。
每當列車穿過一次光線變化區,空氣都會微微震顫,彷彿存在本身在重新編排。
不是空氣震動。
而是軌道,在“換軌”。
不是物理意義上的換軌,而是——存在層面的輪換。
“光,是交換器。”
司命嘴角緩緩勾起,笑意冷冽,像賭徒在壓中最後一顆籌碼。
“‘鬼’的附身,不是隨機。”
“它,是在每次‘換光段’時輪換宿主。”
“而我們——每進入一個‘新光段’,就有一次‘識破它’的機會。”
“但只要錯過,下一次它就會徹底藏進循環裡。”
“這不是找出‘鬼’。”
“這是——一場節奏戰。”
話音剛落,車廂前方紅色的緊急燈猛然一閃!
“來了。”塞莉安低聲說道,金色豎瞳中倒映着即將逼近的光牆。
衆人心頭一震,猛然意識到:
這一次,光的切換時間——變短了。
原本持續三分鐘的穩定燈照區,如今只剩下不到半分鐘的明亮!
列車如幽靈一般穿梭在一段又一段破碎光區中,時間像沙漏傾倒,流速飛快加劇。
“下一段亮燈,只有二十秒。”蕭漣音迅速計算,聲音冷靜到幾乎冰封。
“再錯一次,它就能徹底藏進循環裡了。”
“司命。”她忽然擡眼,目光鋒利如刀。
“你要賭了嗎?”
司命沒有立刻迴應。
他只是緩緩甩了甩手腕,咒具撲克牌在他指尖飛速旋轉,發出細碎而冷銳的摩擦聲。
他微微垂眸,口中輕念:
“千面者。”
“這一局——要借你一雙,看破命運的眼。”
昏黃燈光下,他的身影彷彿與列車的陰影交融在一起。
風暴前夜,賭徒已經出牌。
只等最後一瞬,掀開命運的賭桌——亮底。
「光在前,影在後。鬼藏於心,也藏於軌道的縫隙間。
如果每一次‘亮起’,都是你與自己對峙的機會——
那麼下次熄滅之前,你,看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