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鯨墓之夢

第307章 鯨墓之夢

“他們說那只是夢。

可她從夢裡醒來時,

手上沾着的不是水,是血與海。”

——《鯨墓回聲·匿名信 No.113》

——

夜深了。

霧像是一層悄無聲息卻沉重無比的城市被褥,將街道、屋檐、雕像與每一盞未熄的燈光都蓋得嚴嚴實實。

天幕死沉,沒有風,沒有星,連月光都像被什麼抽離了似的。

唯有那條沿着教會南側蜿蜒而行的小巷,還像一根尚未剪斷的臍帶,從某個幽暗而隱秘的腹地延伸出來,黏膩而詭異。

她就是從那條巷子裡跑出來的。

腳底粘着血,指縫間滿是碎石灰泥的髒污。

她的裙襬上還沾着未乾的藥液,那東西帶着刺鼻的藥草腥味,如同腐敗的羊水蒸騰在空氣中。

她的步伐踉蹌,但眼睛卻死死盯着前方,瞳孔放大,佈滿血絲,像一頭被獵犬追趕的獸崽——她不敢回頭。

她叫芙羅拉。

十四歲,來自城南最貧窮的街區。

三年前,她被送入那棟灰色尖頂建築——“神聖育嬰堂”,她記得入門的那一日,門口石柱上的神像正滴着雨水,彷彿在哭泣。

從那天起,她的名字變成了編號。

672A。

一個乾冷、沒有情感的數字,被刻在冊頁上,也刻進了她的命運裡。

她被告知:“你是被門選中的孩子。”

但沒有人告訴她,被“選中”到底意味着什麼。

直到昨夜,她做了那個夢。

夢裡,她孤身站在一條由巨大的鯨骨拼接而成的走廊上,骨質泛着潮溼光澤,隱隱有鹽的味道。

走廊的兩側不是牆,而是封閉的肉壁,在燈光映照下隱約能看見嵌入其中的巨大心臟樣鼓包,

那些“器官”在緩慢搏動,彷彿某種沉眠的活物正在呼吸。

那一刻,空氣變得濃稠,她聽見一首歌,從肉牆深處傳來。

不是旋律,只是低低的重複:

“編號672A,登船……編號672A,登船……”

她想後退,卻發現自己的雙腳像被什麼牽引着,不由自主地踏上前方那扇門。

那門彷彿是由鯨脂凝成的半透明結構,散發出詭異的瑩白色。

她剛靠近,一道巨大的瞳孔就從門後緩緩浮現,貼近門面,死死地盯住了她——

那眼睛沒有睫毛,瞳孔是深淵似的黑,眼白滲着絲絲血痕,像是被千年的低壓壓迫到瀕臨爆裂。

它不說話。

它只是——看着她。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胸腔深處、彷彿不是她自己的嗓子:

“我還在……我沒死。”

下一秒,她從夢中驚醒。

雙手猛地抓住被褥,冷汗浸透髮梢,嘴裡全是鹹味——她指甲縫裡是溼潤的鹽漬,像是她剛剛從海底爬上來。

而最讓她驚恐的是,她的手背上,那道從未有過的、帶有燒灼痕跡的編號印記——清晰無比。

672A。

她的編號,已經不只是“哺育堂的身份”。

它像是一道標記,一個烙印,宣告着她已然“歸屬”某物。

此刻,她正蜷縮在一間地下茶館後廳的儲物間裡,身上裹着一件破舊的舊斗篷。

牆壁斑駁,地板潮溼,一旁堆着破茶箱和碎紙堆,空氣中飄着火柴與塵灰的焦味。

牆上貼着幾張被撕毀又重新拼貼起來的晨星時報殘頁,墨跡模糊,邊角捲翹。

她手指顫抖,從地上撿起其中一張剪報,湊近燭火——標題瞬間跳進她眼中:

《鯨墓不是船,是門。》

她瞳孔猛然收縮,脣角顫動,喉嚨裡涌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哽咽,像是心臟在破碎時漏出的一縷氣息。

“…我夢見……門了。”

角落裡,一雙佈滿老年斑的手緩緩放下了茶盞。

那是茶館的主人,一位年邁佝僂的老人,據說曾是圖書館的抄寫工,年輕時在教會負責謄寫神諭副本。

但某日忽然瘋了,從教會辭職,自此隱居破塔街。

他現在笑了,嘴角抽動,牙齒殘缺。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港口刮來的夜風,又像某種早已枯死卻仍在喘息的潮聲:

“孩子……你不是瘋了。”

“你是——醒了。”

他不緊不慢地從櫃子底下翻出一塊油漬斑斑的舊手帕,小心地將她的手指擦淨,那動作像是在給某種聖物去血。

他望着她泛紅發光的編號手背,又擡手指了指牆角那隻鏽跡斑斑的留言箱:

“寫下來吧。”

“你夢見了什麼?”

她猶豫了一瞬,目光在火光與夢影間動搖,然後顫抖着撿起一支筆,低頭在紙上寫下:

“編號672A。

我夢見自己是船的一部分。

我的骨頭在門裡響,我的血沿着甲板流。

我聽見鯨眼看着我,它說:‘你還沒沉夠。’”

她寫完時,手背上的編號烙痕忽然微微泛起紅光,像是一滴熱血在皮膚下游走,

夢的餘波似乎還未停止,仍在她的血脈中迴響。

這張紙條,明日將被投入晨星時報的“鯨墓回聲”匿名留言欄中,混入那數百張無法追蹤來源的夢境碎片之中。

沒有人知道她是誰。

但每一個讀到它的人,都會產生一種令人戰慄的錯覺:

他們,好像曾經,夢見過一樣的東西。

城市開始低語了。

編號者的聲音,從夢中醒來,從門後歸來,從教會背後的暗影中,從巨鯨之眼的凝視下,

一寸寸、一點點,鑽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像霧,像咒,像舊日的神在哭。

夜已深沉。

律令之廳中,昏光如久病未醒的眼,凝滯而不動。

鯨白石砌成的牆壁泛着乳白光澤,彷彿是海底古屍的骨骼,被洗淨、封存,再供奉於神明腳下。

穹頂之上懸掛着三十二條潔白綢緞,自高高的樑間垂落,像一根根尚未剪斷的臍帶,

在無風的空氣中緩緩漂浮,如沉睡母體中懸浮的羊水絲帶,潔淨得近乎詭異。

這是繁育聖母教會最神秘的密會聖所——“彌恩塔”。

唯有五位以上高階成員同時到場時,此地纔會開啓。

而今日,廳中人影雖多,卻只有一人開口。

她站在聖壇前。

銀白織就的聖母禮袍披在她身上,衣角流轉着微弱的神光。

金色長髮被細緻編成三重神冠辮,宛如王冕懸於頭頂;

額前垂下的白綢面紗遮住面容,卻無法遮掩她所代表的權力與血統。

她沒有佩戴王室徽章。

她也無需佩戴。

在這座城市裡,沒有人不認得她的身影。

皇長女,梅瑞黛絲·特瑞安。

特瑞安帝國第一順位繼承人,現任繁育聖母教團主教座堂之“聖血之主”。

她是貴族保守派的意志,是“血統淨化”理論的化身,是教會與王權之間那座最冷的橋。

但在密語者的禱文中,她還有另一個隱秘的稱號:

“母神的聖裔。”

她終於開口,聲音低緩而清晰,彷彿從海底緩緩升起的潮聲,帶着一種病態的溫柔,卻鋒利如針:

“鯨墓。”

“一個海盜的船,一個城市的妄念,一羣低賤者幻想復仇的毒瘡。”

“我忍了兩天。”

她頓了頓,睫毛在白綢之後微不可察地擡動,語調卻絲毫不變:

“現在,是時候淨化了。”

她身後,一身紅袍的監督使黛芙琳躬身上前,語氣恭敬到近乎無聲:

“‘鯨墓淨化令’已起草完畢,今日午後可由教會口令塔正式宣佈。”

“我們建議從封鎖匿名剪報,清理街頭編號者低語牆,鎮壓遊行詩會入手。”

她頓了頓,聲音微微壓低一分,像是小心地推開一扇門:

“同時……是否要啓動對《晨星時報》的再次壓制?”

梅瑞黛絲眼神未變,聲音依舊:

“那張紙,早已死過一次。”

“我更關心的,是讓散佈它的——嘴巴,閉上。”

她說話的方式如同撫摸嬰兒的臉頰,那般溫柔,那般平穩,但每一個音節裡都藏着一柄薄刃,鋒利無聲。

她轉身,走向高壇邊的半月形聖池,指尖緩緩探入水面。

銀光盪漾,水面浮現出一片模糊影像——一張剪報,標題被霧氣遮蔽不清,唯有“672A”三個字在墨跡中格外鮮紅,彷彿血在字中燃燒。

“內堂失控者。”她輕聲念道,聲音溫柔得幾乎像在誦經。

“編號672A,逃脫者?”

黛芙琳立刻接話:“已展開調查,但……她似乎不願與我們敵對。”

梅瑞黛絲輕輕擡眼,白綢之後的目光透出一絲極其隱微的厭色:

“她夢見鯨墓了。”

那短短一句話,彷彿把“夢”這個詞碾碎成齏粉,連同信仰一起碾在地上。

“我們教會管理夢,是爲了守住‘門之後’的神性邊界。”

她的聲音依然平穩,但在這平穩之下,有一絲被勒緊的慍怒開始顯露:

“不是讓她們寫詩。”

“做夢。”

“幻想自己被選中。”

紅綢在她手中被緩緩繃緊,那是一種儀式性的動作,像是在祈禱,又像是在勒殺。

她緩緩收回手指,輕撫裙袍,繼續道:

“明日之內,鯨墓編號現象必須停止。”

“鯨墓不是神。”

“也不是門。”

她的語氣在此刻變得極其緩慢,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絲綢裹住的刀鋒,緩緩割入耳中:

“它只是一個不乾淨的——幻想。”

“而幻想,必須被淨化。”

她沒有動怒,也沒有大聲。

她不需要。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嬰兒禱詞般溫柔,卻是那種帶血的安撫。

她從不舉劍——她直接命令空氣凝結成絞索。

這,正是她的統治方式。

就在這時,一名白綢助祭低頭快步走來,奉上一封來自王宮的加密情報函。

梅瑞黛絲展開信頁,目光在短短數行間掠過,臉上沒有任何變化,但她的聲音卻冷了半分:

“奧利昂那邊……居然建議我們‘緩一步’,避免激化民情。”

她輕輕一笑,聲音如泉水滴入冷石,清澈卻徹骨:

“我的好弟弟,怕的是霧太濃,看不見王座。”

“而我——”

她擡起頭來,眼神彷彿穿透鯨骨鑄就的聖廳,越過教會塔樓,看向遙遠王都深處,那些正在低聲唱詩的街巷。

“怕的是霧裡浮出一艘鯨船,把他寫的劇本,一頁頁撕碎。”

她緩步而回,聖袍曳地,白綢獵獵,腳步如儀仗般緩慢。

她停下,眼神鋒銳地落在空氣中那張編號剪報的殘影上,緩緩道:

“我會讓他們閉嘴的。”

“就像我關上了母親的嘴。”

“關上了聖堂的門。”

她一揮手。

鯨墓淨化令,正式啓動。

鯨墓淨化令發佈的那天早上,街上忽然安靜了。

不是暴風雨前的那種低壓窒息,也不是事發之後的惶惶無聲,

而是——那種每一個人都在傾聽“別人是否在傾聽”的靜。

彷彿整個城市都屏住了呼吸,等待一口預料中的鐵鏽味,或是一聲突兀又不可挽回的槍響。

樓道、軌道、風道、下水道,所有與“流通”有關的空間都顯得格外遲緩,

就連鴿子在教堂屋檐邊扇動翅膀時發出的響聲,都彷彿放大了數倍,擊打在寂靜之上。

政令貼得極快,像是已經寫好、只是等着某個“節點”觸發。

公告不過寥寥不足五百字,口吻冷硬如鐵:

“即日起,全面取締涉及‘鯨墓’、‘編號靈體’、‘沉眠者夢境’等妄想性傳播內容,違者視作引發民擾的非法傳信者,交由裁定廳處置。”

它就像是一道水泥澆築的命令牆,把某些字眼從空氣裡抽離,試圖將夢境與真實的通道徹底封死。

但比政令更快傳播的,是它試圖封鎖的東西本身。

傳言如裂紋在街頭浮現: “他們怕了。”

“淨化令就是認輸的姿態。”

“教會想堵住鯨墓的嘴……可鯨墓沒有嘴,它只有——眼。”

正午過後三個鍾時辰,第一道政令被張貼在主廣場的裁定塔下。人羣沒有靠近,卻沒有散開。

目光冷靜、剋制,但沉甸甸地壓在那張法令紙上。

然後,有人第一個上前了。

炭筆,黑灰,字跡凌亂卻強硬地刻在政令下方空白的位置,像在一塊墓碑上刻下墓誌銘:

“鯨眼不閉,編號不滅。”

“編號者正在醒來。”

那些字如傷口之中的火種,無法被紙張本身承載。

它們像是某種咒語,喚醒了潛伏在城市縫隙中的迴音。

不久之後,“編號者”的聲音,在霧都第一次現身。

他們沒有統一的衣着,沒有武裝,也沒有組織形態。

他們只是,戴着布條。

布條上寫着他們各自的編號。

有的字跡歪斜,有的刻意美觀,有的還殘留着血漬——

但他們站在那裡,毫無動靜地、各自佔據街角、巷口、車站的候車亭、下水道的出口,像一道道人形標記,把這座城的隱秘結構,一寸寸從夢中轉譯成現實。

他們不喊口號,不組織遊行,不鼓動羣衆。

他們只低聲唱着一首童謠。

沒人知道那首童謠是何時出現的,像是從夢中自然生長出來的音律,

旋律彷彿永遠低一個音,輕一個字,沉入人耳後揮之不去:

“鯨眼照過誰,誰都活不回。”

“鯨骨爲你蓋被,鯨肉爲你煮粥。”

“你若做夢,請留編號——這樣,他們才能找回你。”

字字句句如潮水緩緩漲起,又在空氣中反覆迴旋。

有人在窗內聽着,淚流滿面;有人在紙上抄下,貼在自家門口;

有人開始在自己手腕上,用炭筆、刺針、燒針,刻下屬於他們的編號。

晨星時報門前,那塊老舊的留言板突然爆滿。

原本由司命佈置的“投稿信箱”此刻堆得紙滿爲患,紙片從縫隙中溢出,堆積到地面,風一吹就帶起一地狂亂。

那上面寫滿了夢,寫滿了瘋語,有人寫“我夢見鯨骨正在歌唱”,

有人寫“編號672A與我擦肩而過”,有人畫出鯨船的圖樣,有人附上自己被注視時流淚的眼。

他們的句子大多雜亂無章,支離破碎,有的只是幾行胡言亂語,有的像孩童的塗鴉。

但在這片混亂中,卻有某種近乎一致的“結構感”隱約浮現出來——就像鯨墓本身,在信息之海中開始尋找一種“屬於它自己的格式”。

在印務室,貝納姆正一張張翻閱那批瘋語摘要。

他的手指在紙張邊顫抖,那不是懼怕,而是震動於某種“語言中的神性”。

“這些不是幻想。”他聲音低啞,像是對誰禱告,又像是自語。

“這些是——結構。”

“他們在用神話的方式,拼接一個他們能接受的‘世界模型’。”

司命坐在窗邊,陽光微弱地灑在他臉上。他沉默地看完了幾十頁,每一頁都像是一頁人體神經網絡中的電信號。

他緩緩擡起頭,看向天,眼中沒有喜悅,只有冷靜和篤定:

“這就是……第三天。”

他的聲音低下去,如一柄筆刀扎入軟泥:

“我不再編故事了。”

他看向窗外,那些戴編號的孩子、老人、啞巴、歌者、拾荒者、退役者站在城市的每個角落,彷彿夢中顯現的座標。

“是他們——在夢裡,開始續寫神的殘稿。”

與此同時,舊軍屬區傳來了消息——

一個穿着發白孝服的老婦,在教堂墓地前禱告祭子時,用指尖蘸着灰土,在地上緩緩寫下了一串編號。

字跡顫抖,斷斷續續,卻工整得近乎虔誠。

那編號是她兒子的編號。

祭壇前火光跳動,灰燼隨着風細細飄散。她雙手合十,眼神空洞,彷彿要從灰燼中拼回一個已經不存在的靈魂。

而正當她寫完最後一個數字時,一名巡街教士路過。

按教規,他本應立即制止,並報告裁定廳。

可那名教士卻只是站住片刻,低頭凝視那串灰字,手中權杖緩緩垂落。

幾秒之後,他竟然跪下,閉眼,做了一個極不標準的禱告姿勢。

他低聲說:

“我也夢見了編號……是我兒子的。”

那句低語,像從霧裡傳來,穿過火光、石磚與制度的縫隙,落入某個未知的神祇耳中。

教會的反應這一次比以往更快,迅速且冷酷。

白綢拷問師·希裡雅親自出動,身披封焰長袍,帶隊進入編號集中傳播區域。

她面無表情,舉起火令,命人清除所有塗寫編號的牆體、焚燬所有羣衆留言板,並當場查封了三處地下詩會。

他們動用了焚符火熾彈,三道“聖焰裁燈”在夜裡劃破舊城區天幕,宛如流星墜落,照亮一整片失語街區。

詩會主持者被帶走時嘴角還帶血,仍不斷低聲念着編號,像在哼歌,又像是默禱。

但鎮壓越重,編號者的語言卻越隱秘,也越精準。

他們開始不再寫在牆上,而是藏在衣角、系在鑰匙扣、繡進發帶內襯、掩入巷口鵝卵石縫隙。

鯨墓從剪報,化爲夢境;從夢境,化爲低語;

再從低語,變成無從查證、卻遍地傳播的信仰結構。

深夜,燈光昏黃的報務間裡,貝納姆將一張紙遞給司命。

“這不是留言,”他說,聲音壓得很低,帶着一種不確定的敬畏,“這是……歌。”

司命接過那張紙。

是一頁發黃的課堂練習紙,紙角被反覆揉搓,已近破損。

上面是孩子寫的筆跡,一筆一劃,歪歪斜斜,卻寫得極其認真。

紙上還殘留着擦淚水的痕跡,乾涸成不規則的淡白痕。

那是一首童謠,內容是:

“編號1679說,鯨墓是媽媽,

她會把我放進鯨背上。

不疼的,不冷的,

她會唱歌,還會告訴我,

我的名字,是我寫的編號。”

司命合上紙,緩緩擡頭。

街道盡頭,一盞老舊的煤氣路燈下,一羣孩子正排着隊站着,肩並肩,有序地在一段翻新的灰牆上寫下自己的編號。

他們用手指蘸灰,有人用削短的蠟筆,有人甚至是咬開的樹枝,蘸着泥水一筆筆地寫。

他們安靜得可怕,沒有笑聲,也沒有玩鬧。

他們什麼都不懂。

但他們寫得極其虔誠——彷彿那串編號,是他們一生中能寫下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禱告。

司命看着那場景,眼中沒有動容,只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靜。

“教會的白綢已經出現在王都七條主街。”貝納姆低聲說道,“淨化令的封條,甚至貼到了宮廷內衛口的外牆上。”

他頓了頓,語氣低沉,像壓着火:

“她這不是在淨化鯨墓。”

“她是在宣示自己的教義高於王權。”

“如果王不迴應,下一次——她就會直接在宮廷議事廳里布壇講道。”

……

與此同時,王都深處,貴族議會正在進行一次非正式的午後通氣會。

鯨墓淨化令引發的,不僅僅是編號者低語的泛濫,更在皇室內部激起了前所未有的震盪。

皇長女·梅瑞黛絲以繁育聖母教會“聖血之主”的身份,繞過王室輿情司,

擅自發布全面封鎖言論的命令,並調遣白綢拷問師越權干預市政秩序與公共聚集。

她的舉動如同一道箭,射穿了“政教共管”多年構築的邊界結界。

貴族議員們表面維持着敬意,低頭應和,但內心卻愈發不安。

他們開始意識到:鯨墓的蔓延已不止是夢境與傳言的事,而是權力結構的重組號角。

皇幼女·莉賽莉雅在議會邊角翻閱法案時,冷冷低聲提醒:

“淨化令正在扭曲‘政教共管’的底線。再不出手,她就不止是王女了——她會成爲‘霧都的聖母’。”

她說這話時沒有提高聲音,但語氣卻像針穿骨——冷、準、直。

皇次子·艾德爾沒說一句話,只是將手中茶杯放回托盤的那一瞬,悄然下達一道軍令:收回兩支駐防治安隊部分權力分配,限制教會隊伍進入軍管轄區的權限。

而那位一向溫和的皇長子·奧利昂,在黃金書房中聽完梅瑞黛絲的動作彙報之後,只是垂下眼簾,沉默片刻,然後淡淡開口:

“她以爲她是我們之上?”

他聲音很輕,卻像火星落進火藥桶。

“我要讓她看看——真正的命紋,是以火書寫的。”

一場圍繞“教會是否越權、鯨墓是否動搖王權話語權”的王室風暴,正在被一頁頁夢與編號掀開。

而王都,即將召開一場罕見的“皇室全席會議”。

六位皇子女,將首次於劇場之外、儀式之外、童話之外,正面碰撞他們的理念、信仰與權力意志。

鯨墓不再只是夢。

它開始,在血統的殿堂之中,敲響權力的門。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角。

晨星莊園·主樓鐘塔頂。

風從霧中穿過殘破的鐘樓窗框,吹拂過尚未修復完的鐵欄,鏽跡斑斑的欄杆在夜色中發出若有若無的低吟,彷彿舊日亡者的嘆息。

天幕灰暗,霧如沉睡者翻滾的夢,被拉得極長,將遠方鯨墓低語牆模糊成一行黯淡灰影,

如一根根巨大的鯨骨從地底翻起,拱成蒼白脊柱般的弧度,悄然籠罩着整個王都的天頂。

司命獨自立於塔頂,背影被寒風裹住,彷彿與這片夜色一同嵌入霧牆之間。

他披着霧,也披着一種無人可解的沉默。

他手中捧着一本深黑封皮的古老典籍,書脊以燙金勾勒符文環繞,散發着微弱光芒。

那是一本幾乎從記載中消失的書——

《謊言編織者·星災幻象》

——舊日低語版本·第七手抄殘卷。

他的指尖微微發紅,被典籍上殘存的秘詭波動灼燙,卻毫無遲疑地翻開書頁。

紙張輕響,聲音纖細卻刺耳,像是深海某處緩慢開啓的眼瞼。

書頁上的文字不穩定,字體在火光下彷彿有生命般輕輕遊走,

排布時而浮現,時而隱沒,彷彿那些話語本身也在躲避某種真實。

他低聲念出其中一段,語調平穩,卻彷彿在向某個不在場的存在宣讀密令:

“星災者不必掌握真相。

真相會因他們的凝視而裂變。

而謊言,是通往神性的第一道劇場門。”

他沉默片刻,指尖滑過泛紅紙頁,將下一頁緩緩揭起。

書頁在風中輕顫,彷彿知道自己即將暴露秘密。

他輕聲繼續讀出:

“你不是在說服他們。

你是在安排他們說出你沒有說過的話。

你不是神。

你只是提前寫好了他們的信仰版本。”

司命望向遠處。

街區的邊緣,編號牆如散落在夢中的經幡,一處一處亮着微光。

詩會的低語如同水下編鐘,在城市邊緣悄然敲響,頻率不一,卻有着一種奇異的同步節律。

孩子的塗鴉,老人的夢語,瘋者的編排——他們都在說同一個故事,卻彼此未曾謀面。

他的眼神安靜,脣角幾不可察地揚起。

鯨墓已經不再需要他推動了。

它在城市的脈絡中生根發芽,藉由編號者的夢境自行生長。

他看得很清楚——鯨墓不再是他的“作品”,而是他的“劇場”。

而他,也在緩緩走向那個他從未向任何人承認過的詞彙——

謊言編織者。

不作爲神,不作爲傳道者,不作爲救贖者。

而是——提前設定夢與信仰格式的“幻象導演”。

他緩緩合上書頁,黑封書脊落下的一瞬,發出一聲極輕的“啪”響,像是劇場開幕的最後一鑼,揭示了幻覺與信仰即將更迭的瞬間。

夜風從塔頂涌起,吹起他長衣的衣角,那布料在空中獵獵作響,如同幕布輕卷,也像一面無聲飄揚的旗幟。

鯨眼之下,一切依舊安靜。

但這安靜,不再是寂靜的寧和。

而是劇本正在悄然翻頁時的短暫停頓。

一頁剛剛結束,下一頁……即將開始。

“你不是他們的神。

但你是他們信仰的設問者。”

——秘詭手抄殘卷《謊言編織者·星災幻象》第三頁·第五斷句

(本章完)

第205章 替罪者與紙傘之靈第346章 王子之盾第237章 白晝有限,向死而行第165章 反射艦隊第294章 織死廣場破陣第192章 命運之外的賭徒第189章 鏡室迴歸,九星之命第63章 迷失者的歸宿:黑潮碼頭第40章 影中戲法第344章 夢燈未熄,火下至誠第197章 邀請函與門的代價第262章 斷心之投第29章 鮮血即刻流淌第17章 血宴邀約與獻祭者的命運第69章 命運的操牌手(下)第158章 歸於迷失者,沉眠之舟第135章 鯨墓海戰焚心誓愛第225章 踏出終點站,初遇墮神魔影第99章 終焉的賭局:鯨墓甦醒前的低語第46章 狂獵血夜第234章 第十三號意志第357章 王座之爭:封印之日第153章 孤礁鐵影:狂戰士之殤第174章 白王孤局第166章 破鏡重擊第247章 灰星預兆疫影低語之前第128章 命運編織第255章 戰爭之門煉獄開幕第273章 夜盡微光第335章 星火漫城第137章 鯨墓海戰安眠曲第45章 穿刺者歸來第132章 躍遷之刃第221章 血霧孤站,宿命啓程第320章 火紋之下的月象第186章 雙生鏡室,命運之門第161章 溫柔之所第203章 提線之屋與不死人偶第74章 迷失者號的幽秘航行第118章 鯨墓號 第五次鯨鳴前 迷航的破局第87章 賭徒的傲慢,命運的嘲弄第243章 第三療程噩夢高懸之上第131章 戰旗與哀歌第182章 秘詭花園與歸鄉第273章 夜盡微光第280章 歸來的不是他們第332章 金枝之火第140章 鯨墓哀歌,王予修戈第26章 謊言的囚籠第121章 鯨墓黑潮,追獵未終第21章 鮮血賭局,命運翻牌第160章 沉眠的邀請第143章 狂歡之夜,命運的沉默第208章 幽燈之下,航醫與幻夢第297章 命運垂盡援軍如約而至第166章 破鏡重擊第319章 霧色疑案第86章 賭徒之心:亡魂骰局的對決第204章 劇幕開始:提線之舞第28章 狩獵的開始第187章 曜星之門,命運冠冕第58章 賭徒的契約第172章 影劇終章第215章 冥門渡亡第122章 鯨墓追獵:亡者的海戰遊戲第70章 賭局終焉,賭徒的獵物第264章 斷時之人真實的唐克儉第113章 操縱命運的賭徒第254章 星軌斷處命運之徒第171章 破誓者之詠第312章 虛名之火第313章 夢燈之下與破夢者第79章 亡者之潮,王女的狂獵第197章 邀請函與門的代價第54章 沉眠之門第339章 聖裁鐘聲第265章 無名者之鐘時間見證者第24章 裂痕初現第194章 牛首祭壇的重錘第63章 迷失者的歸宿:黑潮碼頭第116章 海潮巨人,徹底覺醒!第78章 逆流攀浪,逐夢而行第8章 賭局,玩家,與血盟第357章 王座之爭:封印之日第261章 臟器飛鏢共殺之局第134章 血王女第300章 真神記憶造物之芽第216章 死後餘響第49章 血宴的終幕第178章 沉眠之主的邀約第305章 霧都清晨,紙聲初鳴第311章 霧中集結第14章 血色王座,血宴將至第197章 邀請函與門的代價第234章 第十三號意志第361章 玫瑰之焰:被命令燒盡的軍人第3章 秘詭師第353章 聖歌之夜:她們將以血唱詩第190章 十三輪黑月第184章 玫瑰之海,血色回航
第205章 替罪者與紙傘之靈第346章 王子之盾第237章 白晝有限,向死而行第165章 反射艦隊第294章 織死廣場破陣第192章 命運之外的賭徒第189章 鏡室迴歸,九星之命第63章 迷失者的歸宿:黑潮碼頭第40章 影中戲法第344章 夢燈未熄,火下至誠第197章 邀請函與門的代價第262章 斷心之投第29章 鮮血即刻流淌第17章 血宴邀約與獻祭者的命運第69章 命運的操牌手(下)第158章 歸於迷失者,沉眠之舟第135章 鯨墓海戰焚心誓愛第225章 踏出終點站,初遇墮神魔影第99章 終焉的賭局:鯨墓甦醒前的低語第46章 狂獵血夜第234章 第十三號意志第357章 王座之爭:封印之日第153章 孤礁鐵影:狂戰士之殤第174章 白王孤局第166章 破鏡重擊第247章 灰星預兆疫影低語之前第128章 命運編織第255章 戰爭之門煉獄開幕第273章 夜盡微光第335章 星火漫城第137章 鯨墓海戰安眠曲第45章 穿刺者歸來第132章 躍遷之刃第221章 血霧孤站,宿命啓程第320章 火紋之下的月象第186章 雙生鏡室,命運之門第161章 溫柔之所第203章 提線之屋與不死人偶第74章 迷失者號的幽秘航行第118章 鯨墓號 第五次鯨鳴前 迷航的破局第87章 賭徒的傲慢,命運的嘲弄第243章 第三療程噩夢高懸之上第131章 戰旗與哀歌第182章 秘詭花園與歸鄉第273章 夜盡微光第280章 歸來的不是他們第332章 金枝之火第140章 鯨墓哀歌,王予修戈第26章 謊言的囚籠第121章 鯨墓黑潮,追獵未終第21章 鮮血賭局,命運翻牌第160章 沉眠的邀請第143章 狂歡之夜,命運的沉默第208章 幽燈之下,航醫與幻夢第297章 命運垂盡援軍如約而至第166章 破鏡重擊第319章 霧色疑案第86章 賭徒之心:亡魂骰局的對決第204章 劇幕開始:提線之舞第28章 狩獵的開始第187章 曜星之門,命運冠冕第58章 賭徒的契約第172章 影劇終章第215章 冥門渡亡第122章 鯨墓追獵:亡者的海戰遊戲第70章 賭局終焉,賭徒的獵物第264章 斷時之人真實的唐克儉第113章 操縱命運的賭徒第254章 星軌斷處命運之徒第171章 破誓者之詠第312章 虛名之火第313章 夢燈之下與破夢者第79章 亡者之潮,王女的狂獵第197章 邀請函與門的代價第54章 沉眠之門第339章 聖裁鐘聲第265章 無名者之鐘時間見證者第24章 裂痕初現第194章 牛首祭壇的重錘第63章 迷失者的歸宿:黑潮碼頭第116章 海潮巨人,徹底覺醒!第78章 逆流攀浪,逐夢而行第8章 賭局,玩家,與血盟第357章 王座之爭:封印之日第261章 臟器飛鏢共殺之局第134章 血王女第300章 真神記憶造物之芽第216章 死後餘響第49章 血宴的終幕第178章 沉眠之主的邀約第305章 霧都清晨,紙聲初鳴第311章 霧中集結第14章 血色王座,血宴將至第197章 邀請函與門的代價第234章 第十三號意志第361章 玫瑰之焰:被命令燒盡的軍人第3章 秘詭師第353章 聖歌之夜:她們將以血唱詩第190章 十三輪黑月第184章 玫瑰之海,血色回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