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玥認真聽完沈妙逸的話語,心頭愈加煩躁,嬌冷的面色越來越僵。喬虞看勢不對,率先嬌聲出言,提出疑問,“你說,那白芷識得九曲琉璃樽?”
“是。”沈妙逸畢恭畢敬地應答。沒了以往的倨傲驕恣,連俯首都變得小心翼翼。
“她一個民女,竟會識得九曲琉璃樽?”喬虞哂笑,媚麗的眼波輕瞥淇玥,話語意味深長,“還真是稀奇。”
淇玥僵了僵,望着階下跪伏的女子,冷淡問道:“除此之外,她可還有別的異常?”
“別的……”沈妙逸略思了一下,最終搖頭,“白昭儀在王府時,甚少與我們交流,她較喜獨往,不太愛與人接觸。平日自己的衣物浣洗也都是自行解決,還曾替徐充容殺了誤入寢室的草蛇,除卻九曲琉璃樽,別的……便也沒什麼了。”
“殺蛇?”喬虞愕然。
淇玥的臉色更加陰沉,強捺了許久,終揮了揮袖,“你下去吧。”
“是。”她略一頷首,慢慢退了出去。
室內靜了片刻,淇玥最先開口。
“她不是。”姣美的面龐一片凝肅,既失望又氣怒,“復瑾哥哥曾說過,她怕蛇,更不可能敢殺蛇!”
喬虞聲色微動,輕撫着鮮紅蔻丹,散漫道:“那娘娘那裡,也什麼都沒查到?”
淇玥不言,面容愈加灰冷得可怕。這一副神色給出的答案顯而易見,喬虞輕輕一笑。
“這一計行不通了。”淇玥冷冷道:“本想着無中生有,但她除了那張臉,沒有一丁點相符。恐怕最終沒讓她落了,反給自己扣了誣害的罪名!”
“那娘娘想怎麼做?”
“不知道。”淇玥嘆了口氣,心頭纏燥,又激成了強烈的恨,“麗姬已落,拉攏他人不易,再讓父親培養新人入宮又需從長計議。這個女人,還真是麻煩!”
喬虞默然不語,望了望殿外,突然說了另一句,“那個沈充容,看着倒像是個可以利用的。”
沈妙逸與徐韶冉伴白芷入宮,雖並未承寵,但總歸同出一處。許是念在白芷的顏面,此次晉封同被封位充容,曾令淇玥微忌。
“她?”淇玥一聲冷哼,道:“敬北王府出來的藝姬,你敢用?”
“自己精心打磨出的利劍,最終成了噬己的利器,可比殺人還有趣。”她撫手弄茶,美眸如水漾轉,“我聽聞她也是名動雲州的一介頭魁,可甘心屈與人下做一枚棋子,想來是有所求。人既有所求,便必有其弱處,若是能抓住她的弱處,何愁不能爲我們所用?”
這份沉析聽着倒似有理,淇玥靜索了片刻,“倒也未必不行,但這之前,需得將她完全調查清楚,我可不想又養出了一條狼!”
“這個簡單。”喬虞眼睫半垂,微啜了口茶,“而在這之前,娘娘也不必過於憂心。左右一枚可利用的棋子而已,西宮那邊,不是正有一個現成的?”
淇玥一怔,逐漸明白了她語意所指,“你是說……”
她淺笑一聲,知曉她已明白自己所說,微一點頭。
淇玥驀地冷笑,“呵,她和本宮可謂舊日宿敵,怎可能會幫着本宮。”
“那可不一定。”喬虞道:“她和白芷,一個曾經榮寵,一個當今盛寵,若將這二人擱置一處,誰知會有怎樣的好戲?更何況這二人還……”
話語略略一停,淇玥已然明白了她其中隱意,瞳色暗凝如刺。
喬虞巧笑嫣然,“她和沈妙逸可不同,娘娘如今可是正手握着她的弱處。這樣好的機會,娘娘可莫要白白浪費了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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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美人?”
慕容素素手輕引,縈亮的燭苗瞬時攀上密箋,化爲一片灰燼。
“是。”琉畫點了點頭。
慕容素略一沉吟,自那個方纔送來的果盤中捏起一枚小果,問道:“她是什麼人?”
“阮美人乃前戶部尚書之女,與淇皇妃是同屬一年入宮。據傳,陛下與她是在一場宮宴中結識。僅見過一面,陛下便當即迎她入宮,賜霜雲宮,封位‘美人’,位份雖不算高,但可謂寵冠禁內。而且……”話到此處,琉畫停了一停,莫名的有些尷尬。
“而且如何?”她靜靜聽着,頗有些不解。
躑躅了一會兒,琉畫的面上泛出緋紅,輕咳着地垂下臉,“她……也是這後宮中,唯一被陛下承幸過的宮妃。”
慕容素的手中一停。
這猝然表露出的神色着實有些古怪,琉畫以爲她心起羨妒,立即出言寬慰,“娘娘不必掛心,憑娘娘之色,承幸不過遲早,更何況,以娘娘如今的身位,早已高過了那阮美人。”
慕容素怎能看不透她心中所想,輕笑了一下,並不解釋,轉而問起了另一個問題,“她可是那被罷位的前戶部尚書,阮倧文之女?”
“正是。”
她反而瞭然笑了,懶懶地靠近了軟塌,咬了一口甜果,“那我就知道了。”
琉畫愕然,“娘娘知道了什麼?”
她輕笑,不答反問,“你可知阮氏如何殞沒?”
琉畫搖了搖頭,“倒是有聽聞說是因爲貪污舞弊,可是按王爺的說法,那阮尚書一向爲官清廉,倒不像是貪賄之吏,”
“你說的不錯。”慕容素仔細回思,漸漸心頭浮起印象,“那阮倧文本是平州刺史,爲官的確清廉,又行止正直,這才被幾番提拔,直至這戶部尚書之位。當初阮倧文被彈劾行賄,朝中上下本頗有疑忌,阮倧文下誓力保自身清白,爲證清白,府內上下可任憑徹查,卻未想,就當真除了差錯。”
雙指微扣,慕容素眸光微亮,“而問題,就出在一張禮單上。”
“禮單?”
“沒錯。”慕容素沉思,“阮美人乃阮倧文中年得女,其下還有一長子,已過而立之年卻遲遲未曾娶妻。阮氏事出半年前,曾有人向阮倧文引薦平滄郡長史之女,此事本已確鑿,可是不過兩月,平滄郡長史卻以高攀過愧爲由,退了這門親,同時亦退去了早已送去的禮單禮金。”
把玩着果核,慕容素繼續道:“而那退回的禮單中,卻多出了黃金萬兩,土地千畝,外加兩棟豪宅,阮倧文苦口難辨,也便因此獲罪。”
琉畫啞了半晌,忍不住問:“是那平滄郡長史動了手腳?”
慕容素搖搖頭,“大理寺審理此案時,阮倧文明確表示自己對多出的銀錢田產並不知曉。可那平滄郡長史卻承認卻有行賄。有了平滄郡長史這個人證,無論阮氏如何否認,只要無證可證其無辜,阮倧文貪污之罪基本坐實。倒是你家王爺暗中潛查數月,結果竟發現事發兩月前,平滄郡長史曾與蛾網有過交涉。”
“蛾網?”琉畫登時詫異,“難道……是左相?”
“這也只是猜測,並無實據。”慕容素意味難明地笑了一下,“所以我想,這也是王爺讓我們最近格外注意這阮美人的原因。”
心中思索了片晌,琉畫似乎恍然大悟,“只要淇皇妃與阮美人有過接涉,就能證明阮氏此事與淇氏有關。”
“沒錯。”她的目光剎那雪亮,心中快速運轉,“如若阮氏此次的禍端與淇氏相關,那麼癥結所在也便在淇氏。淇氏即可繫結,便有法解結,只要淇氏有所鬆動,那麼阮氏便足可爲淇氏所利用。”
“那如果淇氏一直未和阮氏有所接觸?”
“如今麗姬已落,喬虞不可妄動,淇玥身邊可用的宮妃寥寥,這阮美人,恐怕是淇玥現在可啓的最佳人選。王爺既有此言,便必定已有所考,想來他是發覺了什麼。”
喟嘆了口氣,她漠然望向窗外的冰涼月色,“等着瞧吧,是與不是,近日就能見分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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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一日,天色方亮。
謹書匆匆自外殿趕回,上氣不接下氣。慕容素不曾心急,待她飲過茶水平靜少許,方纔開口詢問,“怎樣?”
“娘娘猜的不錯,今日一晨,淇皇妃起駕親臨霜雲宮,交談良久。此時恐怕仍未歸回。”
慕容素淡然輕哂,輕輕吃下一枚晨點,不疾不徐。
“娘娘,我們要做什麼?”
“什麼都不用做。”她道:“先看看她們要做什麼。總之,不能讓淇阮兩氏達成合謀。”
平靜地用完了晨膳,慕容素撂下筷,以巾拭脣。平聲下了命令,“琉畫,你去將今日之事派人告知王爺。謹書,你繼續去看着霜雲宮,等這阮美人出了霜雲宮,再來告知我。”
“出霜雲宮?”謹書琉畫俱是不解。
她只是笑笑,垂首看着自己的掌紋。掌紋很亂,密麻交錯毫無規律,如一張繁雜的密網,束縛着網中的人誰都無法逃脫。
“若我沒猜錯,這位阮美人,要復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