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你實在不該那樣和棠妃說話。”
走出很遠,宋婕妤將將平復了膽顫的心情,卻依舊忍不住心憂,“萬一她真的去告訴了陛下……”
“她不敢的。”慕容素心情大好,手中擺弄着一截精緻的小銀鏢,脣角攜着稚氣的笑,“她如果真會去告狀,纔不會和我說那些亂七八糟的,那不是擺明了讓我知道是她說的?姐姐放心。”
宋婕妤不再言語,斂了雙睫默然前行。
“宋姐姐。”看出她神色間難掩的憂鬱,她收了暗鏢捏住她的衣袖,“我知道你是擔心我,但是其實你真的不必顧忌。那棠妃一向跋扈後宮,聽說前日還爲難了你。剛剛你也看了,我不想理她,是她自己沒事找事,既然如此,我自然也不必客氣。”
“她是你的庶母。”宋婕妤低眸囁嚅。方纔確是棠妃刻意滋事,可這般對待總是不妥。
“暫且不說我有沒有把她當母親,平心而論,她有把我看做女兒?”慕容素心意難平,想起那張豔媚的臉就忍不住蹙眉,“我娘……從不會如此!”
宋婕妤登時啞口。深知這是她素來的禁忌,從不會輕易提起。
“宋姐姐,在這宮裡,只有你對我好。”輕輕牽住她的手,慕容素垂着眸,“我不會讓你平白受她們的氣!有我在,沒人能欺負你。”
“謝謝你,公主。”沉默半晌,溫雅的女子輕輕一笑,溢不住滿心的暖流,“但你往後還是不可這般率性,棠妃娘娘畢竟是楓殿下的生母,楓殿下和你關係要好,若你們的關係鬧僵,楓殿下該如何自處?”
“我知道了,宋姐姐。”慕容素笑起來,“我會把握分寸。”
·
出了宮園,整片視野驀地開闊,揮之不去的是盈袖的暗香。
一個健碩的身影由遠踏近,朝着她們的方向緩緩行來。看清那人身上着着的宮鎧,慕容素有一瞬的錯愕,“顧統領?”
顧鋒寒立即躬身行禮,“臣參見公主、宋婕妤。”
“顧統領。”宋婕妤和順地頷眸一拘。
適時兩個宮女走上前來,是被屏在宮園外隨候的長秋宮宮人。一一向衆人行了禮,然後走上宋婕妤的身側,低聲道:“娘娘,到了喝藥的時辰了。”
“我知道了。”宋婕妤輕聲一應,復又轉頭面向了慕容素。
“我知道了宋姐姐!”慕容素知她想說什麼,不待她說話,便率先啓口,“既然你有事,你先回去吧,我等一下就回去了。”
“可是……”
“姐姐放心,有顧統領在這兒,你還怕我溜了不成?他可是我父皇的人!”宴宴一笑,她目光看向了那個小宮女,“你快扶宋姐姐回去,可別耽誤了藥時。”
“是。”
實在拗不過她,宋婕妤只好妥協,又再三囑咐了好一會才肯最終離去。一道目送宋婕妤走遠,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脣角的彎度也瞬間墜下來。
“放心了?”從未見過她這般樣子,顧鋒寒忍俊不禁。
“宋姐姐哪兒都好,就是膽子太小了些。”訕訕吐了口氣,她望了望他一身厚重的宮甲,“顧統領來見父皇嗎?”
“已經見過了。”顧鋒寒含笑,神情有點輕微的深奧,“還看了場好戲。”
“好戲?”這樣的話語有些微妙,慕容素不解其意,忽然想到一種可能,“難道剛剛園子裡的……”
看着他一直自若的神態,她十分詫愕,“怎麼可能!你明明不在。”
顧鋒寒暗笑,“公主以爲你就這麼偷溜出殿,莫鈺真的會不知道?”
說着擡手往四下隨意一指。順着指示望過去,果然發現了遠處的幾個暗衛,隱在樹叢或山石之後,乍看無異,藏匿頗深。
身隨暗衛竟絲毫沒有察覺。想到方纔自己的一舉一動都一直被暗中注視着,慕容素不禁後脊一涼。
這個莫鈺……她咬了咬牙。
“近來這段日子,公主過的如何?”
“你不是都聽他們說了,”想起適才又止不住胸口的鬱氣,恨恨詛咒,“虎落平陽被犬欺!”
自然知她話中“犬”的代指,顧鋒寒不禁失笑。
“顧統領,父皇找你何事?”
“沒什麼大事,”他道:“只不過是禁軍營新來了一批禁軍,按例報告。”
“對了,”說到這他似忽然想到了什麼,“公主是否還想習劍?”
“習劍?”很久前的祈願乍被提起,她下意識點了點頭。
曾有一段時日,慕容素很想習劍。
起初的時候,只是因爲自己的郡姐慕容梓使劍。她曾偶然見過她一襲勁衣手舞長劍,再配上一地風雪,劍挑雪揚煞是好看。可惜莫鈺、顧鋒寒一向擅刀,刀招迅猛凌厲,不適女子。慕容梓更是沒有諳於教導她的耐心,對她的懇求向來視而不見。
也曾請命父皇替她召請授劍太傅,可惜全被一句“女子當淑貴矜持”駁了回去。高漲的興致久久尋不到支點,久而久之,這個想法也便擱置。
“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顧鋒寒輕哂,“今年新來的禁軍裡有個新兵,劍使得好,武功也不錯。他那劍法輕盈迅捷,比郡主都要強上幾分。可惜秀柔了一些,比較適用於女子,用於男子,不大利於實戰。”
“當真?”慕容素眼神一亮,登時興頭又起,“顧統領,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
“現在?”顧鋒寒一怔,突然間有些後悔不跌,他早該顧及到她這說風便雨的性情。
她眉頭頓時一皺,“顧統領,你怎麼也和宋姐姐一樣,膽小起來了?”
“並非臣膽小,只是公主尚在禁足期間,禁軍人多嘴雜,若就這麼去了兵營,怕是……”
“你的禁衛軍有幾個真正見過我?”清口將他的話駁回去,她退後兩步,足尖微踮,帶動身體輕盈地一旋,“加上我現在這裝扮,你不說,又有誰會知道?”
“可……”
“顧統領,多說無益。”她收斂了笑容,眸中露出一如既往的執拗,“你明知我要做的事情,一定都是非做不可的。”
“……”
“我們走吧!”
·
這是宮禁之中最大的練武場。
位於外宮的西北側,佔地極大。除卻普通的步兵,還有鍛鍊騎術箭術的演練場地。不遠處還設着一處馬廄,雖不及司駟監完全,卻皆是上等的烈馬,鞍轡齊備。
進去的時候整個練武場的軍士正在排兵演練,兵戈錚響不絕於耳,場面激盪宏熱。見至來人,所有人自覺撂了兵器,躬身行禮,聲響震天。
“參加顧統領!”
初次接觸軍旅,抑不住的好奇,慕容素隨在他的身後左顧右盼。目光一一劃過各色服兵、置器兵鑭,不禁蕩氣迴腸。
顧鋒寒下頜輕點,示意衆人起身,隊伍中立刻一位身形遒勁的軍士上前一步,“顧統領!”
“練得如何?”
“正在操行演練!”軍士依言回答,聲線蒼勁有力。
目光往隊伍裡略微一掃,“新軍騎呢?”
“回統領,新軍騎今日按例當值。”
點點頭,顧鋒寒略一思索,“差人替補四十三號站值,帶他來見我。”
“是!”
“繼續訓練!”斥聲命令衆人,場內響起衆人震喝的應是聲。他偏首示意了下身後的慕容素,轉身離去。
走進練武場外緣的一間置器室,顧鋒寒斟滿一杯涼茗,推至她面前,“公主稍憩,那人稍後便來。”
她點點頭,目光還忍不住四顧着量,“原來這就是禁軍營,真是氣派!”
顧鋒寒輕哂,“這不過只是禁軍,若是正式的軍隊……”話沒說完便緩緩停住,似乎生怕她又一時聞言興起,做得什麼駭人之舉。
“正式軍隊如何?”
果然一句話挑起她的好奇,他不禁失笑,寥寥數語勉強帶過,及時了罷了話題。旋即順口般地道起:“公主。”
“嗯?”
默了一瞬,他似斟酌了一下言語,“你打算一直和陛下這樣僵下去?”
握着茶杯的手一頓,滿腔的香茗,似乎突然間失了味。
慕容素擡了下眼,“顧統領也是來做說客的?”
也?
如此說已然有人說過,顧鋒寒失笑,“臣並非想勸公主同陛下示軟,只是這樣下去,總歸不是辦法。”低頭凝視着腰配的雲紋刀,他似乎話中有話,“公主應該明白臣說的。”
“明白。”執起碗蓋撥了撥浮葉,她突然鬆了手,“噹啷”一聲。
怎能不明白,她與父皇冷戰,吃虧的總歸是她。譬如那棠妃今日如此尋釁,不過仗着她此時禁勢。換作平日,即便狹路相逢再不悅眼,也必河井分明。
這定國公主的位子太高,無數隻眼睛盯着,大把人等着揪住她的錯處大做文章,更多的人是期盼她的墜落,心思各異。
只是……
“顧統領,你知道我的脾氣。”
一向熟知她的偏拗,顧鋒寒剎時說不出話了。
“不要再說了。”她垂了眸,語氣隱隱轉冷。
氣氛有些偏涼,顧鋒寒輕咳,些微掩去了面上的狼狽。
猝然沉下的靜默讓氛圍有些尷尬。適時屋外傳來一陣步聲,踏碎了一室的冷寂。兩道人影立在室前,“統領,四十三號到!”
“知道了。”這時前來無疑解了困圍,顧鋒寒如臨大赦,暗懈了口氣,“公主,他來了。”
“嗯。”慕容素應了一聲,拿起茶碗輕啜。
只聞顧鋒寒淡聲命令,“李復瑾,你進來。”
喉頭一嗆。
一口茶水猛地噴出來。
“李復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