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羽一愣:“你怎知我是女的?”
老頭哈哈大笑,卿羽自知再躲不過,就灰溜溜地出來了。
老頭彎腰將那冊子拾起來,眯眼望了望卿羽,笑道:“老夫也不知躲着的人是男是女,先唬出來,再看不就知道了?”
卿羽只覺胸中一團火氣,她堂堂一個機敏聰慧的成年女子,竟被一個掃地的老頭耍了,簡直難看至極。
“反正不管是男是女,被唬出來都是要受罰的,你且說如何處置我吧!”
似沒料到面前這小丫頭如此膽大,闖了太醫院還這麼理直氣壯,老頭愣了愣,又拈了鬍鬚笑道:“要說這處罰,重不過抽筋扒皮拖出去鞭死,輕也輕不過相安無事讓你囫圇個地走出去。”
卿羽訝道:“此話怎講?”
老頭卻賣起了關子:“你且說你想哪種罰?”
卿羽怕他有詐,又不敢亂說,哼唧道:“當然想相安無事囫圇個地走出去了……”
老頭橫空將手裡的笤帚扔過來:“把屋子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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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翹腿坐在太師椅上,手裡握了個桃子,跐溜兒跐溜兒地啃着,還時不時地嗚咽着指揮一下:“那兒、對,就是那兒,把灰掃乾淨……還有那兒,上邊兒,蜘蛛網清了,笤帚舉高點兒……”
卿羽窩着一肚子火,又不能發作,按照他的指點將屋子打掃乾淨,已是日落西山,腰痠背痛,又累又餓,老頭腳下卻又堆了一堆果皮,腳尖朝她點點地。她瞪了他一眼,敢怒不敢言,拎着笤帚過去,將那果皮掃出門去。
老頭收起二郎腿,在太師椅上坐好,看着灰頭土臉的卿羽,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
卿羽忍住火氣,道:“屋子也算掃乾淨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原先還想着潛進房裡偷查藥方,找得到算自己運氣好,找不到就算了,大不了擇機再來。可打死她也沒想到藥方沒找到不說,還被逮住,替一個老頭子掃了半天的地,吃了一肚子灰,又被恐嚇又被取笑的,簡直是奇恥大辱!
老頭笑道:“看你這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我還預想着你會千恩萬謝道一句不殺之恩呢,看來是老夫想多了。”
卿羽哼了一聲:“呵呵呵,大爺您還真想多了,”又道,“您要是沒其他吩咐的話,我就回去了。”
老頭叫住將欲轉身的她:“不管怎麼說你也算是幫了我的忙,讓我難得偷回懶。爲表心意,你且說你此番來此目的爲何,若老伕力所能及,說不定還會成全了你。”
卿羽又驚訝了:“你的意思是要還我個人情?可不應該是我謝你一個不追究的恩情嗎?”
老頭靠着太師椅,愜意笑道:“你偷闖大醫院與我沒關係,被我撞見是你運氣不好,我們本就兩無相欠。你既幫我掃了地,於情於理我也該還你一個人情。”
卿羽心頭一喜,湊近了問他:“你是太醫院搞衛生的吧?”
老頭一愣,哈哈大笑,沒有否認。
卿羽壓低聲音道:“那你一定曉得宮裡皇族的藥方都是放在什麼地方的吧?”
老頭雖心下有疑,但仍點頭應了。
卿羽狡黠一笑,湊他更近,聲音也更低了:“我的目的,便是要太子的藥方記錄,你既力所能及,就請行個方便,成全了我吧。”
老頭自太師椅裡跳起來:“你說什麼?!”
硬着頭皮說出大膽想法,反倒不那麼害怕了,卿羽聳聳肩膀,有點小失望:“不答應就算了,權當我沒說……”說罷轉身便走。
老頭喊住她:“藥方記錄可以給你,不過,明日午時要歸還。”
卿羽忽地轉身,大喜:“此話當真?!”
老頭從腰間摸出一串鑰匙來,對着燭光眯了半天眼睛,纔拿出一枚來,俯身打開左手邊的櫃子,又摸索了一陣,找出來一摞冊子,數了數,剛好十本,兩尺多高。
“這是太子殿下近三年的藥錄,時間更久遠些的,你若想看,明天拿着這些來換。”
卿羽撲過來接住,又驚又喜:“這、這是真的?我不會在做夢吧?你當真把太子的藥錄給了我?”心下又一頓,臉色也變了,“你是誰?爲何要這麼幫我?”
老頭拈鬚而笑:“小姑娘有所求,我恰好有能力實現,何不助人爲樂?”
窗外傳來巡夜的號子,卿羽縱有再多疑問,也來不及多想多問,道一聲:“謝了!”遂扯下身上外套,裹住那十本藥錄,綁在肩上,奔向窗去,閃人前扭頭望一眼老頭,得意一笑:“明日午時,準時見!”
老頭眼看那道身影輕巧地一閃,匿在夜色裡,無聲輕笑,繼而若無其事地低頭開始收拾桌案上的醫書。
卿羽扛着包袱滿載而歸,關上門閉了窗,點上一支高燭,開始啃那十個本子。
秋菱尋了件披風給她圍上,爐子上溫了一壺茶,支着腦袋陪在旁邊,才一炷香的時間就眼皮打架,打着哈哈滾牀上睡去了。
時間在一頁頁翻過的紙張中流逝,晨起清曉,燭花落了一桌,卿羽將最後一本藥錄的最後一頁看完。
四下極靜,空氣也清涼,她望着那兩尺多高的冊子,呆呆坐了一會兒,緩緩起身,擡手推開窗子,望見東方一抹濃妝燦爛的雲霞,紅日正從那片雲霞裡一點一點地探出頭。
若沒有之前躊躇滿志的希望,如今也便不會失望至此吧。
太子常年泡在湯藥裡,饒是誰都知道這藥方子是重中之重,太子的身子出了丁點兒差池,頭一個查的就是這個,就算誰想暗中對付太子,也不會蠢到在藥方子上面動手腳。
可她就不信這個邪,於是也只能白費功夫。
卿羽揉揉眼睛,抱起那摞藥錄,去了太醫院。
天還早的很,遠未到應卯時辰,卿羽原想着悄悄潛進備存房將藥錄還回去,沒想到剛潛到院子裡,被一個醫員逮了個正着。
那醫員很年輕,面目也清俊,眼睜睜地看着卿羽像團巨大的泥巴一樣從牆頭上滾下來,滾了幾滾,仰面躺在他腳邊。
卿羽第一反應是:完了,完了完了!這青天白日的被人逮到可真要死定了!
第二個反應是:疼啊!我的腰啊!我的腿啊!
夏季夜間露水下的多,她剛躍上牆頭,就踩到一叢溼漉漉的牆頭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滑了下來。
年輕醫員瞠目結舌,許久纔回過神,顫抖着手指着她大喝:“大膽狂徒,膽敢私闖太醫院!該當何罪……”
卿羽不顧摔得疼痛,一骨碌爬起來捂住他的嘴。
那年輕醫員大駭,以爲她要殺人滅口,一蹦老高,嚷嚷得更大聲了:“來人啊!有刺客!……”
卿羽氣急,直想一掌把他劈暈,但他又蹦又跳的,她根本無法下手。
一個老頭端着個藥筐踱過來,喝道:“你們兩個在幹什麼?!”
卿羽鬆了手,年輕醫員胡亂甩開她,朝老頭奔過去,扯着嗓子大叫:“師父!有刺客!您快走!”
老頭不緊不慢:“哦?刺客在哪兒?”
年輕醫員指着卿羽,氣喘吁吁:“就是她!弟子早起晨練,眼看着她從牆頭外邊飛了過來,還好弟子反應敏捷,要是躲閃不及,怕是已經遭了她的毒手啊!不過師父不要怕,您先走,弟子來對付她……”
弟子好嘮叨,老頭很心煩。
卿羽走過來,將系在肩膀上的一摞書還過來。
老頭滿是讚許:“想不到你的效率還挺高。”見她神色有些頹,笑道:“怎麼?白忙活了?我那裡還有三年之前的藥錄,要不要再借去看?”
卿羽搖頭:“不用了。”
若是太子的身子骨跟藥方子有關,那便只能跟現時天天喝的有干係,近三年的都毫無破綻,那麼,三年之前的藥錄,甚至更久的,都已無用。
年輕的醫員眼見兩人一來一去交談甚是和氣,狐疑叫道:“師父!你、你們認識?”又伸脖子望見那藥錄,更是大驚,“太子的藥錄?!哎呀呀呀,這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師父,您怎麼能……”
老頭煩得要死,一把將包袱丟給他:“拿回房裡去!”
年輕醫員“哦”了一聲,還想再問,老頭率先甩出一句“閉嘴”,他立馬識趣地抱起那包袱,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卿羽看那醫員走遠,才道:“我只當你是個掃地的老頭,原來竟深藏不露。”
老頭眼中含笑:“彼此彼此。”而後端正朝她施了個大禮,“老臣李謙,參見清平公主。”
太子每日的藥飲膳食,全權交付給了李謙,太醫院資歷最高的人,也是太醫令。她看過李謙開的藥方,昨日在備存房裡也見過老頭寫完扔在地上的紙團,上面的字跡與太子的藥錄出自同一個人,也便知道,白天那一面之緣的掃地老頭,還真不是個清潔工。
而宮裡頭多了位清平公主,他自然知曉,只是不曾謀面。因太子的病況和藥方皆出自他手,太子平素的日常起居他也頗留意的很,得知清平公主常去東宮,又對太子的藥飲很是關心,便料想離面見之日不遠。直至昨天,備存房裡的一見,他便知曉了她的身份。
“既然一開始就知我是誰,爲何不揭穿?反而做了個順水人情?”
面對卿羽的疑問,他不置可否:“公主救太子心切,定會查到太醫院,又不好明着來,只能悄悄的辦。老臣若不配合,公主怎肯善罷甘休?與其惹上麻煩,倒不如成人之美,況且,老臣的藥方,自問百無一疏,不怕公主查。”
卿羽淡淡一笑:“你倒想的開。”想了想,又補充道,“其實我並非是懷疑李太醫,只是想弄個明白,皇兄沉珂多年,沒有過健康人的生活,我是不忍見他受苦罷了。”
李謙擺擺手,一副不用多說的樣子,一邊攤着藥筐裡面的草藥,一邊嘆氣道:“我比誰都想讓太子快些好起來。”
卿羽眼前一亮,追問他:“太子的病可還有好起來的可能?”
他撥拉草藥的速度連同語氣一起緩緩放慢:“不能夠,不能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