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套流程走下來,如今的嶺南百越之地,便也就能成爲後來,爲天下人所神往的江南魚米之鄉了。
當然,這麼一套流程——先是外藩內附爲異姓諸侯,而後是異姓諸侯自然絕嗣,改以宗親諸侯代之,再是宗親諸侯被長安朝堂中央瓦解……
尤其是異姓諸侯自然絕嗣,和宗親諸侯被逐步瓦解這兩步,幾乎都是要數十年,二者相加需要百十年的長久之計。
這就意味着嶺南,同樣無法在劉榮在位期間得到解決,頂多只能走上正確的道路,然後寄由劉榮的兒、孫繼續往下推動。
總結到這裡,情況已經是一目瞭然了。
——劉榮在位時期,漢家在‘外部問題’下的四個細分部分:匈奴,朝鮮半島,嶺南百越,西南諸夷,前三者都大概率無法得到徹底解決的。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未來二三十年,匈奴人頂多就是元氣大傷,亦或是內部分裂,卻幾乎不可能就此滅亡。
嶺南百越不適合動武,就只能先熬死老烏龜趙佗,然後再謀求和平統一的契機。
在原本的歷史上,南越武王趙佗活了足足一百零三歲!
自秦始皇年間率軍南征(公元前219年),一直到漢武大帝建元四年(前137年),趙佗才薨於番禺(今廣州)。
而今,時間來到天子劉榮新元五年,對應的是歷史上的漢景帝十一年(公元前146年)。
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趙佗的壽命餘額,還有足足十年。
等熬過十年,把趙佗熬死,再送南越王世孫回去即位,然後再等待契機,迫使南越內附……
緊趕慢趕,那也是至少十幾年後的事了。
至於內附的趙氏南越國‘絕嗣除國’,改以劉氏宗親承襲宗廟,更是三五十年後纔可能發生的事。
而朝鮮半島——短時間內倒是能通過動用物理,來達成對朝鮮半島的事實掌控。
但正所謂: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難。
憑武力打下這麼一片對華夏文化認同度不高,甚至都沒什麼瞭解的‘新服之地’,就必然需要再花費數十上百年時間,來一點點推動文化融合。
匈奴、百越、朝鮮都‘不可急於一時’,最後剩下個西南夷,更是讓劉榮根本不敢動心思。
——秦的基建能力,堪稱人類封建史上的奇蹟!
但就是這般堪稱奇蹟的基建能力,尚且只能在西南的窮山僻壤間,堪堪留下了一條五尺道。
何謂五尺道?
顧名思義:寬五尺,也就是一米出頭的狹窄人行道。
如此狹窄的道路,別說是車馬了,就連一騎都容不下。
說是羊腸小道,也絲毫不爲過。
但就是這麼一條羊腸小道,卻在始皇嬴政一統天下之後,消耗了秦王朝超過兩成的基建精力。
針對這片藏身於深山老林中的窮鄉僻壤,雄圖大志的祖龍嬴政,也從一開始的雄心勃勃,勢必要將西南夷化爲郡縣,一點點退縮到最後,只要求秦少府修建一條五尺道,保證中原與西南地區的往來即可。
爲什麼?
因爲這條五尺道,已經是堪稱人類封建史基建狂魔的秦廷,所能達到的極限。
這條路再寬一寸、再長一里,秦廷都修不起、修不了了。
俗話說得好:要想富,先修路。
反過來講——一個連路都沒法修的地方,短期內註定是沒有發展前景,以及着重發展的必要的。
而對當今漢室而言,西南夷,就是一塊在秦一統天下之前,與世隔絕、與華夏文明隔絕,從不曾往來的‘世外桃源’。
始皇一統天下,窮秦之能,朝西南夷打通了一條五尺道,纔算是打通了華夏文明與西南諸夷之間的穩定交通線路。
而今,距離那條打通西南夷的五尺道建成,也纔剛過去七十多年而已。
毫不誇張的說:西南諸夷受華夏文化薰陶的程度,甚至都比不上朝鮮半島!
至少朝鮮半島早在九百年前,就有來自中原的王族建國……
如此說來,匈奴、朝鮮、嶺南、西南四大‘外部問題’,在劉榮在位期間,均是‘無法徹底解決,只能起個好頭’的情況。
其中,大概率無法根除的匈奴人,甚至是劉榮最能做出成績、取得成果的那一個!
只能說:穿越者一路橫推,統一藍星,稱霸太陽系,野望半人馬,都是隻存在於小說讀物中的橋段。
真到了講事實擺邏輯的時候,一朝天子別說是畢全功——單就是能在大多數層面,將王朝引領向正確的方向、起個好頭,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始皇千古一帝,尚且無法盡全功,妄想爲嬴秦立下萬世基業,最終卻是個二世而亡的結局;
明文帝朱棣戎馬一生,拼了命要徹底解決掉北方的遊牧民族,卻也還是不得不聽從太子朱高熾那句:爹,您做的夠多了;
剩下的,就留給後世兒孫——留給孩兒,和瞻基去做吧……
到了劉榮這兒,也是一樣的道理。
哪怕是穿越者,劉榮也依舊不得不承認:人力有時窮。
世間萬物,尤其是關乎一個國家、一個文明——一個華夏封建王朝興衰、走向的大政、大策,往往都需要時間的積澱,和耐心的推動。
就好比劉榮,即便作爲穿越者,也無法在處於後青銅器時代,與鋼鐵時代早期的當今漢室,手搓熱武器一樣;
還有許許多多的事,劉榮哪怕知道最終的方向、最理想的終點,也只能擡起手臂,給兒孫指出方向到:往那邊走,準沒錯。
而劉榮自己,則只能走出關鍵性的第一步——頂多就是再多走出幾步,用實際行動指明方向。
如果說,人生是一場馬拉松,那文明的傳承,就是一代又一代的人,在跑馬拉松接力。
劉榮只能盡力跑好自己這一段,並告訴未來的繼承者:往哪兒跑,怎麼跑,如何分配體力,如何保持速度,哪裡能補水,哪裡能休息……
外部問題如此,內部問題,則相對樂觀了些。
如果說,當今漢室的外部問題,可以細分爲匈奴、朝鮮、嶺南、西南四個範疇的話,那內部問題,則可以籠統的分爲以下幾個分支。
——民生;
——吏治;
——貴族;
——軍隊;
——諸侯。
民生自不必多說,直接關乎底層民衆的生存,從而間接影響着社會安穩,乃至王朝興衰。
吏治則間接影響民生——吏治清明,則百姓安居樂業,國家欣欣向榮;吏治昏暗,則百姓民不聊生,國家吃棗藥丸。至於貴族,依舊和以上二者逃不開干係。
——貴族上進,則吏治必然昏暗不到哪裡去、民生也差不到哪裡去;
反之,貴族拂袖,官員們必然是有樣學樣,民生民計,也就是太監說評書——無雞之談了。
三者雖然被細分,卻也是相輔相成,牽一髮而動全身。
老百姓生活好了,社會安定了,官員們自然也就能輕鬆些,貴族也不會生出太多煩惱;
反之,老百姓生活不好,三條兩頭鬧出個亂子,官員們如芒在背,汗流浹背,貴族們也無法安心收稅、坐吃山空。
再反過來講——貴族們顧忌吃相,忙着建功立業,而不是從老百姓嘴裡摳食兒,那官員們就算上下其手,刮民脂民膏,也絕不敢過分敲骨吸髓。
貴族不下場,官員不敢太過分,老百姓也就能喘口氣,不至於被逼到絕路。
反之,貴族們滿腦子民脂民膏,極盡敲骨吸髓之事,那官員們自然也會擼起袖子——反正天塌了有個兒高的頂着。
貴族本就掌握社會資源,欺壓底層民衆就像是喘氣兒——都不必費心;
再加上貪官污吏,老百姓就很難不身處水深火熱之中,並最終走上孤注一擲,揭竿起義的窮途末路。
三者可謂是互爲因果,一脈相承。
所以,在這三個方面,劉榮也不曾將其拆分,而是將三者放在一起來看待。
到了着手解決問題的時候,哪怕劉榮分別對症下藥,卻也還是清楚的認識到:這三者,就是一體的。
所以,劉榮在先帝年間平抑糧價,順勢官營糧米,乍一看,似乎最先下手解決的,是底層民衆的生計;
但實際上,劉榮卻是藉此機會,狠狠敲打了一波貴族階級:別對我漢家的子民伸手!
露頭必秒,伸手必砍!
貴族們老實了,沒有‘個兒高的’替官員們頂塌下來的天,劉榮才着手解決官員。
相較於針對貴族階級的粗暴,劉榮對待官僚,無疑就溫和的許多。
——說是反貪反腐,具體的做法確實增長官員俸祿,增加官員收入。
幾乎是以‘拿了朕的錢,就不許拿朕的子民的錢咯’的邏輯,倒逼官員清廉——至少別欺壓、盤剝百姓過甚。
官員也基本解決,最後剩下的民生民計,便不需要劉榮再去做什麼了。
除了貴族、官員,還有誰能欺壓底層民衆?
商人?
開玩笑!
在這個世代,或許有商人算計農民的份兒,但絕對沒有商人明目張膽,欺負農民的份兒!
只要掌握社會資源、地位的貴族,以及掌握公權力的官員不伸手,漢家的農民,就能省去一生中九成以上的麻煩和風險。
換而言之:敲打貴族,約束官員,本身就是劉榮間接的改善漢家——尤其是底層民衆的民生民計。
再加上糧、鹽、鐵等大宗生活必需品的官營,又爲底層民衆打上了最後一道保險鎖。
結合此間種種,完全可以這麼說:在貴族、官員都不敢動手,鹽、糧價格都穩定,且質量有保障的前提下,漢室民衆只要手腳勤快,就不可能過不好日子。
只要不是一心求死式的絕食,便幾乎不可能被餓死!
這,無疑是過往八年,劉榮頗值一提,甚至完全值得史官大書特書的功績。
還是那句話;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
對於封建帝王而言,殺死敵人的一個士兵,永遠比不上救活、餵飽一個本方的百姓。
論功勞大小,滅敵一國,也終究比不上安己一國之民。
——馳騁沙場,開疆拓土固然暢快肆意;
但真要論難度,無疑還是百姓民安居樂業,衣食富足才更有價值。
至於民生、吏治、貴族之後的二者,即諸侯和軍隊,則是另外一個範疇和方向的問題。
諸侯,主要是自有漢以來,便始終動搖漢家統治根基,並掣肘漢室國家戰略的諸侯割據勢力。
軍隊,則是當今漢室,以及每一個封建王朝都存在的:士兵只認將軍,不認皇帝的問題。
簡要概述一番,前者的核心,便是進一步推動中央集權,掃除一切阻礙中央集權的地方勢力——尤其着重掃除阻礙最大的諸侯割據勢力;
後者,則是解決槍桿子,往往無法掌握在天子、皇權手中的問題。
這兩個問題,劉榮做的倒沒多少。
——宗親諸侯,早在先帝年間的吳楚七國之亂後,朝堂就已經有了章程。
諸侯王的權利,該削奪削奪,該限制限制;
碰上合適的契機,再逐個推恩以分其國,代代推恩代代分裂——純粹就是個水磨工夫,早晚能把關東的宗親諸侯們,都給磨成豆腐腦。
而軍隊,劉榮則是兩手準備、兩條腿走路。
首先,是在太子時期,以組建太子衛隊的名義,草創了直屬於漢天子——甚至是直屬於天子榮一人的羽林、虎賁二衛。
就此有了自己的軍事班底後,劉榮也沒完全放棄漢家原本已有的常備野戰軍。
如周亞夫的細柳營,過半被遣散,小半被整編;
霸上、棘門、句注等野戰軍,也都被整編爲新的野戰編制。
最爲重要的是:在劉榮掌握漢室之後,漢家,已經不存在細柳營那般,將主將奉爲信仰的奇葩部隊了。
除了北牆的機動隊飛狐軍,其他所有的野戰編制——包括羽林、虎賁二衛,都在劉榮的堅持下,開始施行輪崗制。
一支獨立野戰部隊的主將,最多隻能在職三年,便要調動到另外一支野戰部隊;
且調動之前,要想到長安進行爲期三個月的‘兵法學習’——其實就是思想教育。
而且,同一位將領,只要在某支野戰軍做過主將,就不能第二次在這支部隊掛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