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江寧府康熙十七年的百花爭妍終於拉開了帷幕,今年的百花爭妍,是在六月末的仲夏之夜舉辦,蕭俊帶着月娘、雲柳兒和柳眉,隨着熙熙攘攘的人羣,來到秦淮河畔,卻見此時河道之內,燈船雲集、火龍蜿蜒,將河道照射得有如白晝,無數畫舫,幾乎是首尾相連,向前緩緩駛去,每艘畫舫之上,都站立着一個即將出閣小姑娘,這些小姑娘,身着霓紅翠綠的彩裳,頭戴環佩叮鐺的華飾,臉上亦是經過精心的妝飾,在畫舫內幾名樂師的伴奏之下,或是翩翩起舞、或是舒展歌喉、或是撫琴弄詩、或是表演些特殊的才藝。
蕭俊帶着三女登上一艘遊船,沿河溯流而上,一邊欣賞着秦淮夜景,一邊觀看着畫舫之上,小姑娘們的才藝,在畫舫之上無數花燈的映射之下,秦淮河上波光閃爍、絢麗奪目,景色倒也頗爲怡人,在夜色美景和畫舫內旖旎的燈光襯托之下,小姑娘們更是被映襯得粉妝玉琢、紅飛翠舞,個個如仙女下凡一般。
望着眼前如詩如畫的景緻,蕭俊心情大好,正琢磨着整兩首詩來冒充一下“文人雅士”,找找身爲“世族公子”的感覺,卻聽身後的雲柳兒脫口吟道:“遙指鐘山樹色開,六朝芳草向瓊臺,一園燈火從天降,萬片珊瑚駕海來。”
這雲柳兒滿腹詩文、一身出色的才藝,卻被蕭俊當粗使丫使喚,天天掃院子,倒也算是屈才,蕭俊看了一眼旁邊興奮的望着周圍的景緻,淺吟輕和的小姑娘,莞爾一笑,將目光重新投向一旁的畫舫。
就在此時,旁邊忽然傳來幾聲零零落落的掌聲,循聲望去,卻見一位年近三旬,面容白皙,長得倒也有幾分俊朗,臉上卻多少帶些病容的世家公子模樣的青年,正站在旁邊的一艘畫舫之上,面帶微笑的呆望着雲柳兒,雲柳兒被此人盯得臉上有些發熱,連忙將頭垂了下去。
蕭俊重重的咳了一聲,將這位“遊船癡漢”從沉醉之中喚醒,青年這纔回過神兒來,衝着蕭俊拱手施禮道:“在下蘇全,也是這江寧府人氏,閣下身邊的這位姑娘,生得千嬌百媚,身如弱柳扶風,蘇某甚是喜愛,你我今日相遇,也算是有緣,蘇某有兩個寵妾,亦是生得貌美如花,不知可否交換閣下身後的那位姑娘?”
雲柳兒聞聽此言,心中不由得一驚,這男子把寵妾當成玩物,隨意的與人交換,若是跟了此人,哪裡還能有什麼好下場?不由得心中惶然的看着蕭俊。
蕭俊掃了一眼蘇全身後兩個打扮妖嬈的女子,心中卻暗自腹誹:“你拿兩個開過封的,換我這個原裝貨,打得倒是好算盤。”這個時代女子的貞潔是極重要的,旁邊畫舫之上那些未出閣的女孩子雖然可以被炒到千兩銀子的天價,但一旦出閣之後,身價便一落千丈,若是來一次沒有花酒的“快餐”,幾錢銀子便可搞定,年齡越大價錢越低。
蕭俊神色一整,面露不悅之色,意有所指的說道:“我旁邊的這位姑娘,冰清玉潔,纖塵不染,閣下如此說,未免過於唐突佳人了吧?”
蘇全聞言卻是大喜,說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閣下說個價兒,大不了我貼補些銀子就是了,要不我出銀子幫你在畫舫之上挑一個?包管讓仁兄滿意。”
蕭俊皺了皺眉,淡淡道:“不行,這位姑娘既不賣,也不換。”
蕭俊雖然拒絕得極其徹底,蘇全卻好象狗皮膏藥一般,粘在旁邊?嗦個沒完。
蕭俊哭笑不得,今天出門沒算好時辰,怎麼遇到這麼個活寶兒?無奈之下,只好任由他在一旁瓜噪着,自己耳觀鼻,鼻觀心,繼續欣賞着夜景,但旁邊跟着一隻烏鴉,這興致難免大受影響。柳眉數次想出手收拾這不知好歹的小子,均被蕭俊給制止住了。雲柳兒見蕭俊沒有交換自己的意思,一顆懸着的心倒也漸漸放了下來。
不久之後,衆人終於看到了萬花樓的畫舫,此次萬花樓共選送了五十餘名新姑娘,各自佔據着一艘畫,同樣穿着精美的衣飾,戴着價值不匪的首飾,經過精心打扮,不停的彈奏着樂曲,吟唱着曲子,或是翩翩起舞。
“按照樓裡的規矩,這些姐妹都是必須賣到八百兩以上的,若是沒有賣出去,或是沒有賣夠價錢,是要受到嚴懲的,而且還要用以後賺到的肉錢償還。不僅如此,她們現在穿的和戴的都是樓裡借用的,不僅要還回去,還要付好大一筆租金。若是不穿戴這些東西,又賣不上價,所以只好咬牙忍了。”月娘在蕭俊耳邊輕聲說道。
此時他二人已經走到同來的那十幾名少女的畫舫之前,那些少女紛紛向月娘微微頷首致意,眼中帶着一絲羨慕,見到蕭俊時卻幾乎都是拋了個媚眼兒,眼中露出渴望的神色,這些少女身不由己,自然是希望選一箇中意的人做新姑爺。唯有那秋月見到月娘時,眼中卻是露出無比嫉恨的神色。
蕭俊面對小姑娘們火辣辣的目光,只好佯做不知的東張西望着,月娘卻沒有繼續往下走的意思,央求着哥哥將遊船徘徊在這些畫舫的附近,靜靜的陪伴在這些熟悉或者是不熟悉的姐妹們的身邊,蕭俊由着她的性子,自得其樂的欣賞其周圍的景緻來。
臨近午夜的時分,各姑娘的畫舫前聚滿了人羣,老鴇們粉墨登場,將自己樓裡的姑娘一個個拍售出去,將新姑爺接上畫舫,若是有的姑娘參與拍售的人過少,則不會拍售,第二天繼續登船表演,以期望吸引更多的客人,這第一天便有近六成的姑娘被人拍走,有的人甚至一人拍走三四位新姑娘。萬花樓的水準還是很高的,蕭俊所護送的十幾個小姑娘大部分都被拍走,只餘下了三人,沒有遇到滿意的主顧,第二天繼續展示才藝,那秋月也被人拍走,卻是一頭長得象肥豬一般的醜胖子,她“滿面含羞”的接那胖子上船的時候,卻用幾欲噴火的目光死死的盯了月娘一眼。
那蘇全倒也是頗有韌性,居然磨嘰了一個晚上,就連月娘這般脾氣好的,投向他的目光之中也多了一絲厭惡。
三天的拍售之後,所有的新姑娘賣上價錢的,沒賣到足夠價錢的,全部被人領走,此次百花爭妍的重頭戲,花魁爭豔終於隆重登場。
經過前三天的“預熱”,本次百花爭研的氣氛已經頗爲了熱烈,靠近魁星樓附近的河道之上,此時已經架上了一座極長的水上彩臺,彩臺之上,此時已經坐滿了被請來的貴賓,頭牌們的畫舫,將從彩臺之前劃過,介時將會表演拿手的妓藝,供貴賓們品評。
花魁爭豔共分兩天,這第一天,都是江寧府二流的青樓各遣一名頭牌出戰,獲勝者被稱之爲“小花魁”,這些二流的青樓,數量衆多,總得給它們一些生存空間的。
第二天則是十幾家一流的名樓各遣一名當家頭牌花旦出戰,獲勝者纔是真正的花魁,由於一流的名樓和二流的青樓對應的貴賓也是不同的,所以倒也沒什麼衝突,頭一天前去觀看的,大都是一些富商和略有些身份的士紳,而第二日能夠應邀前往這魁星樓的,卻個個都是這江南頗有身份的豪族鉅商,王公貴族,官宦世家、士林名流。
仲夏之夜,蕭俊握着月娘的小手,在花魁爭豔的第二日,持着萬花樓的請柬,來到這彩臺之上,彩臺共紮了兩層,以他二人的身份,自然是坐在一層最後邊的角落裡,蕭達通身爲豪族鉅商,位置在靠裡些的位置,這些名人自然要帶着僕役的,於是蕭俊將柳眉和雲柳兒也拉來一起看熱鬧。
雲柳兒生得蘭心蕙質,聰慧過人,時常的孤芳自賞,慨嘆身世飄零,她自認爲論才藝,比這些頭牌們並不差上多少,只不過一等一的瘦馬們,大都是嫁人爲妾,許多都是從一而終,並不象頭牌們這般流落風塵,淪爲玩物。
在衆賓客落座之後不久,便有一艘燈船緩緩駛了過來,燈船之上不時飄出悅耳的絲竹之聲,當燈船行至彩臺前的河道中央之時,終於停了下來,卻見一個身着大紅羅衫,酥胸半露,體態豐腴妖嬈,卻又豔麗絕倫的少女,站在畫舫之上搭建的一處裝飾得華麗異常的木臺之上。
此女懷中抱着琵琶,衝着彩臺之上,微微一福,臉上蕩起一抹誘人的微笑,紅脣皓齒,媚態盡顯:“奴,碧月樓陸小然,獻詞曲一首。蝶戀花。”說完便叮叮咚咚的彈奏了起來,琵琶起了個前奏,便輕啓朱脣唱道:“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