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俊面露沉吟之色的望着這二人良久,心中不知在思量着什麼,半晌之後,這才簡短的吩咐道:“先捆起來,我要從他二人口中套問些東西出來。”
哨騎們立刻七手八腳的將這二人死死的按在地下,傷口略包紮了一下,之後捆了個結結實實。
月娘此時也從屋內趕了出來,一眼便見到蕭俊胸口被刺破的衣衫,捂着小嘴兒驚呼了一聲,趕快跑過來,滿臉關切和焦慮之色的仔細查驗了一下,見沒有受傷,這才放下心來,取來針線,細細的縫補了起來。
那小頭目也被拖了進來,此人傷得不輕,還好沒有生命危險,蕭俊命牛丁用上好的傷藥,幫其包紮了一下,這小頭目還算硬氣,雖然疼得額頭冷汗直冒,卻是緊咬着牙關,一聲不哼,直至包紮完畢,這才十分吃力的站了起來,扶着牛丁穩住身形,衝着蕭俊拱了拱手朗聲說道:“這位軍爺,您讓我們尋找的十幾個人,雖然只找到了三個,但都是主謀之人,小的又替您擋了兩刀,可否就此放了三位當家的?”
蕭俊倒也頗有幾分佩服此人的硬氣,命人將那三個匪首帶了出來,指着地上被捆得結結實實的刺客說道:“這兩人都是朝廷欽犯,本人曾經答應過,可以用這兩個欽犯的下落,立功贖罪,換取這三個普通匪盜的自由,並非本人私縱盜犯,而是尚有十幾名欽犯在逃,這三人答應作爲線人,幫忙繼續追查其他欽犯的下落,將功贖罪,諸位可要聽好了。”
做足了表面功夫之後,蕭俊這纔對着姚一刀吩咐道:“帶幾個兄弟將他們送出城去。”
姚一刀應聲領命道:“遵命。”隨即卻問道:“先生是說這兩個刺客是那十幾個沿途襲擾我們的主謀之人?”
蕭俊點着道:“正是這兩個畜牲,不過還得仔細審審。”
衆人這些日子天天提心吊膽,吃不好,睡不踏實,始終籠罩在死亡的陰影的當中,可想而知,承受的壓力之大,個別脆弱的甚至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聞聽擒到了這兩人竟然是這些日子禍害他們的元兇,一旁看熱鬧的營兵,立刻便如炸了營一般,個個目露兇光,化身爲凶神惡煞,口中怒罵連連,面目猙獰的便衝了過來,甚至不少重傷的,聞訊後也相互攙扶着,拄着拐“衝”了過來,一個沒人攙扶的,居然硬撐着爬了過來,此人手握一根粗木短棒,臉上的表情堅毅執著,咬牙切齒的望着不遠處快要被人羣淹沒的“仇人”,目光堅定的“蠕動”了過去。
小姑娘們也都是一改往日的嫺靜,個個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紛紛到柴堆中去尋找棍棒。
蕭俊見衆人氣勢洶洶的架勢,估摸着任由事態發展下去,地上捆着的這二位肯定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趕快攔住衆人,大聲道:“這二人是朝廷的欽犯,還得從他們口中套問出一些消息。諸位如果一擁而上的話,不小心打死了,這線索就斷了,我們也沒辦法交差,各位還請體諒一二。”
一個叫彩霞的女孩子,手中拿着一根細些的棒子大聲道:“這二人差點害死我們,姐妹們每人只打一兩下,出出氣還不成麼?我們人小力弱的,又打不死他們?”這些女孩子已經和哨騎們混得極熟,甚至可以說十分的親暱,說話倒也沒什麼顧忌。
綠營兵們死傷慘重,對這二人可謂是恨極,在一旁也跟着大聲附和了起來,場面再次混亂了起來,蕭俊見羣情激憤,局勢有控制不住的趨勢,略思量了一下,大聲道:“我倒是有個主意,既然大夥都想出出氣,倒也可以,但不能一擁而上,只能是一個一個的來,踹三腳,打五拳收一錢銀子,捅手臂大腿一刀,或者打一棍子,收一錢銀子,這收上來的銀子,分給受傷和死掉的兄弟,各位看如何?”他倒不是真的想收銀子,只不過來個緩兵之計,讓這些人知難而退,心疼銀子,不來尋這兩人的晦氣罷了。銀子分給受傷死去的兄弟,佔了大義的名份,別人就算不情願,也挑不出來什麼理。
蕭俊還是大大的低估了營兵們對這兩個刺客的仇恨,他的話音剛落,這些營兵們便自覺的排起了長龍,小姑娘們每次唱曲兒的五錢銀子,也是有着二錢銀子的分成的,同樣個個拿着棒子,眼睛在那兩個刺客的身上反覆的瞄着,琢磨着從哪下棒子解氣。
見事已至此,蕭俊也只好揉了揉的額頭,衝着錢大壯低聲道:“多備些上好的傷藥,一旦這二人生命危急,趕快停下來,養一養再繼續。千萬別弄死了。”
錢大壯臉上帶着狠色望着這二人,陰惻惻的說道:“嘿嘿,放心吧,死不了,幹這個老哥在行。”
……………
由於抓到了躲在暗處襲擾的元兇,隊伍第二天便擡着兩個被打得鼻青臉腫,身上的骨頭至少折了十幾處,幾乎被捅成了蜂窩腿和篩子臂的兩名“欽犯”繼續上路,這二人倒也硬氣,被折磨了一個晚上,居然最多隻是低哼幾聲,讓蕭俊再一次見識了這些綠林草莽的硬氣。同時卻也有些犯愁,這二人如此硬朗,想要從他們口中套問出什麼東西,怕是極難。
車隊剛剛出城不遠,便有兩名和尚垂頭走過,其中一名老僧看上去似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樣。另一人卻是個小和尚,在和囚車交錯而過的時候,那年輕的小和尚情不自禁的多看了那些女子幾眼,卻被老和尚狠狠的敲了一下頭,怒斥道:“這些可憐的女子是要賣給仇家糟蹋凌辱的,下場悽慘至極,你若有慈悲之心,便不要再用目光輕薄這些可憐之人。”
說完,二人便若無其事的向遠處繼續行去。他二人聲音不大,控制得極好,只有兩輛囚車內的女子聽得一清二楚,甚至連蕭俊所在的前隊都沒聽清楚他二人在說什麼。
囚車內的木頭們先是驚愕,半晌之後卻是更加的沉默起來。她們原以爲發賣後,會過上好一點兒的生活,沒想到卻是這般下場。她們大都讀書識字,極明事理,那高僧的話一出口,便明白了前因後果。自己父輩結下的怨,卻要她們這一輩來還。
隊伍向前又行進了一程,路過一個村堡附近的時候,在大隊過後,路邊的兩個小娃娃忽然向後邊的營兵丟起了石子,雖然不甚疼痛,但營兵們受辱,不由得大爲惱怒,幾個脾氣爆燥的立刻便要衝出去教訓一下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就在此時,忽然有的營兵“咦”的一聲,發出了一聲極輕的驚叫,緊接着便從地上撿起了石子兒,這些石子兒居然都是一兩左右的碎銀,這大白天的,忽然有人往自己身上丟銀子,營兵們先是有些驚奇,緊接着臉上的表情便化爲驚喜,紛紛去撿地上的銀子,還好這些碎銀倒不太多,沒引起什麼騷亂。
包括溫都司在內的幾個領軍武官見後隊一陣陣的騷動,不由得回過頭來疑惑的向這邊望了過來,卻見後隊很快的又恢復了正常,只不過是兩個小孩子亂丟石子罷了,倒也也沒理會。
個別機靈的營兵見長官不再注意這裡,悄悄跑回去,連哄帶騙的向這兩個“敗家子”討要石子,那兩個娃娃卻極扣門,只給一兩個,見居然能要下來銀子,其他營兵也陸續悄悄跑過來討要一兩個。前邊的領軍武官雖然察覺後隊有異,但此地離城極近,視野又比較開闊,不可能有大股盜匪出沒,倒也懶得去管。
下午臨近酉時,隊伍再一次在一處依山傍水之地駐紮了下來,營兵們一如往常那般劈柴、扎帳蓬、取水,忙碌個不停,在清軍之中,守兵們是最苦的,可以說是兼充百役,不僅軍營之中有大量的活計要幹,還要伺候八旗老爺兵和馬兵們的馬匹,攻城攻寨的時候,要扛着沙包迎着對方的箭雨和銃炮衝在最前邊填壕溝和消耗對方的箭矢、彈藥,充當炮灰,拿的軍餉卻是最低。
蕭俊指揮着哨騎佈下暗哨,在不久之前,那些馬匪們傳來消息,襲擾蕭俊等人的其餘十幾人,已經離開了本地的地界,向東去了,這些人和馬匪們沒什麼過節,因此馬匪們也沒難爲他們,這些綠林草莽行事恩怨分明,極重信譽,既然答應了在自己的地頭上,幫忙探明這些人的下落,自然是會負責到底的。因此蕭俊倒也沒有懷疑這消息的準確性。
………
趁着營地之內一片忙亂,蕭俊裝作巡視的模樣,隨意的從囚車附近經過,口中低聲哼着小曲兒,這小曲兒中的詞卻是張煌言寫的一首詩。我適逢五九,復逢九月七,大廈已不支,成仁萬事畢。這正是他臨刑前的詩,這首詩十分偏僻,一般的歌也不可能用這種詞,若是那張婉真聰明,定會有所反應。果然在第二遍哼出這首詩時,蕭俊用餘光看到旁邊一名女子臉色大變。這女子長得還算秀麗,眼睛鼻子眉毛和那洪開山描述的特徵十分相似,看來應該就是那張婉真了。蕭俊不動聲色的徑直向遠處走去,彷彿剛纔什麼都沒發生,那女子卻望向蕭俊的背影沉思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