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府一處相對偏僻的巷道內。
蕭俊面無表情的對着眼前這位穿着秀才服飾之人說道:“閣下將我請到這裡所爲何事?”
那藍衫漢子淡淡的笑道:“本人洪開山,趙無極親傳大弟子,我叫你一聲師弟不爲過吧?”
蕭俊眉毛挑了挑,拱了拱手淡淡的詢問道:“不知有何憑據?”
那藍衫漢子從懷中取出一頁薄紙,遞了過來,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說道:“只憑我知你是我師弟,還有這頁紙,可否足夠?”
蕭俊不動聲色的接過薄紙,仔細的看了一眼,見上面的文字正是當初趙無極傳給自己的獨門記錄方法,而且整頁紙上用秘語只寫着一句話:臨湘城西張掌櫃於康熙八年傳訊,蕭俊被官府監視居住。
蕭俊將這薄紙遞了回去,雖然相信了這藍衫漢子所說的話,臉色卻未見緩和,此人既然是趙無極的弟子,自然應該是兄弟會的人,相傳兄弟會在這兩年屢遭重創,現如今殘部已經併入洪門,歸天地會蔡德忠統領,受臺灣鄭氏號令,目前在福建和甘肅一帶活動,以甘肅爲主。
這洪開山來找自己,肯定是有事相求,蕭俊可不認爲自己屬於那種長袖善舞,擅長在各種勢力之中周旋的八面玲瓏之人。弄不好小命就玩進去了,母親也要受到連累。
皺了皺眉頭之後,蕭俊還是沉聲詢問道:“請問師兄有何事找我?”
藍衫漢子見蕭俊相信了自己的身份,這纔開門見山的說道:“找你,是希望你救出一個人。”
見蕭俊一付洗耳恭聽的模樣,這才繼續道:“你們押解的車隊中,有一名身在囚車之內的女子,她是兵部尚書張煌言的女兒,名叫張婉真,她父十幾年前被叛將出賣,被俘殉國,而她與母親則一直隱居在湖南,直到最近那些叛將前往湖南作戰,她的母親不慎被認了出來,母女二人受到誅連,獲罪入獄,你也知道,但凡女子入獄,肯定是要受到非人的待遇的,我們原本打算派些兄弟把她劫出來,卻忽然聽聞這隻押運隊伍,有二十幾個戰力強悍的硬茬子,若是要救,必然損失慘重,她雖然是忠良之後,但爲了一個女子,犧牲許多兄弟們的性命前去相救,各位當家的也是不會同意的。
本來我們已經打算放棄,內堂卻傳來消息,說是這次押運的軍兵之中,有一名領軍武官或許可用,小師弟在清軍中頗有些名氣,使用的又是家師的路數,名字原藉又未曾改變掩飾過,專門掌管本會機密的內堂早就已經探明瞭小師弟的武功來歷。因此遣我前來設法聯絡。
你曾受過我兄弟會救命之恩,卻用家師所教的功夫卻爲清廷效力。小師弟,此事家師若是知道卻不知會做何處置?”
洪開山說到最後語氣竟然冰冷起來。
蕭俊卻是一付不爲所動的模樣,語氣同樣冰冷的回敬道:“蕭俊投軍,只是爲了養家餬口,實因生活所迫,家師如何收我爲徒,想必你已經知道,你若不知,可問家師,你若是有求於我,我念在師徒情份和救命之恩,自會幫忙,你若是要挾於我,那抱歉得很,恕不奉陪。”
無奈之下,蕭俊只好擺出了一付軟硬不吃的態度,若是這次真的被嚇住了,指不定將來還得要挾他做什麼事情,沒有人喜歡受人挾迫。
藍衫漢子見蕭俊態度居然極爲強硬,這對於凡事都以江湖道義來衡量的他倒是頗有些意外,畢竟還得求蕭俊辦事,臉色略緩和了一些,語氣誠懇的說道:“我知你救過家師一命,家師收你爲徒只是爲還救命之恩,而且這麼多年,家師也未曾指點過你,但你有這一身功夫,終究是家師所賜。況且兄弟會還曾幫過你兩回。”
蕭俊卻是有些頭疼,這救人容易,可若是過後再不小心被抓回去,把他供出來就麻煩了,他可是還有一大家子人的。私通天地會,一旦東窗事發,絕對是抄家滅門之禍,而且自己救了趙無極,被趙無極收作徒弟的事情,還成了這個內堂的機密,這可是大大的案底。上天保佑這個內堂可千萬別被人抄了。
略思索了片刻,蕭俊有些疑惑的問道:“據我所知,這些女子都是被髮賣的,師兄爲何不等她發賣時,找個好賣家,讓她有個安穩的後半生?若是將她救出,難免還要提心吊膽,東躲西藏。”
“師弟覺得這些女子能賣多少錢?最多十幾兩吧?這十幾名女子最多也就賣二百餘兩,這還是往高了算,實際上能賣一百多兩就不錯了,師弟覺得若是爲了賺錢,有必要長途跋涉,耗費人力,專門押送到江寧府去賺這一百餘兩銀子麼?連本錢怕是都不夠吧?”洪開山反問道。
此事蕭俊其實早就覺得不對勁了,只不過雖然覺得不對勁,卻也從來沒想過去探究什麼,畢竟事不關已。
“這十幾人,幾乎全部都是本朝抗清名將之後,這些抗清名將戰功赫赫,自然是和許多清臣清將結下仇怨,這些人或是因爲丟官降職,或是至親兄弟父伯被殺,或是家口死於亂兵,因此爲解心頭之恨,便出錢打通關節將這批女子買回去。肆意玩樂凌辱,以解心頭之恨。”洪開山眼中現出憤恨之色說道。
蕭俊不由得疑惑道:“那爲什麼如此多的女子,只救一人,而不全救呢?”
洪開山搖頭道:“他們畢竟只是些女子,我們力量終究有限,至於這張婉真,是因她很有些本事,據說頗得其父真傳,不僅有一身好學問,而且懂海事、擅海戰,此女常言只嘆身爲女子,我們看中的是此女或許有幾分用處,如果不是因爲小師弟的緣故,我們也不會讓兄弟們白白的去犧牲性命的。”這洪開山的話蕭俊倒是聽懂了,在這個男尊女卑的社會,他這樣講倒也正常,那些棚寇甚至有不少在起兵時,爲絕後顧之憂,連老婆都殺掉了的。
“救出之後,你們打算如何安置她”蕭俊提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此事並非我所能左右的,我只負責將人救出,至於如何安置,自然有人去做,不過我可以透露給你一些消息,她有可能會被送往臺灣。”洪開山有些不確定的答道。
蕭俊迅速盤算了一下,若是藏匿到臺灣,到是還算保險,將來臺灣被攻下,大批明將投降,到時候混水摸魚,十有八九就糊弄過去了。見此事善後還算穩妥,這才應道:“此事我可以答應幫忙,但有兩點要求,第一,把我從你們那個內堂中撤出去,以後若有什麼事情,你可直接來找我。我不想成爲你們的棋子,第二,救此女只有你我知道。我不希望有第三個人知道此事,到時候,你準備妥當,我把人放出去,你接應一下即可。”
“第二條我可以答應你,第一條嘛,這個可由不得我,我也只能是呈報上去,由當家主事的決斷。”洪開山搖了搖頭說道。
蕭俊聽洪開山如此說,一時不禁有些頭大,眼看着最多再過上個十幾天便要到目的地了,若是等那個內堂有結果顯然來不及,只好說道:“我這裡有兩樣本事,我傳授給你,但你必須要答應我,全力幫我從內堂機密中拿出去。這本事或許在這次營救中能派上用場。”
洪開山見蕭俊說得鄭重,到是生出了幾分興趣,詢問道:“什麼本事?”
卻見蕭俊從懷中取出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黃布小包,將小包打開,露出一摞刻着八卦圖案的小盤,這些小小的八卦盤,有木製的、有鐵製的、還有石片製成的,還有鏤空的,還有的裡邊灌了些水。
蕭俊向四周望了望,見無人經過這裡,這才沉聲說道:“還記得師父教給我們的雜術中有個迷魂陣麼?”
洪開山點頭道:“有印象,但那陣法好象數代之前就失傳了。”
蕭俊目光在附近巡視一遍,掐着指頭略算了算,在十步之外尋了一處牆角,將這八卦圖案的小盤埋在地下,又尋了幾些碎石擺在上面,這才說道:“你進來試試?”
洪開山有些疑惑的走了進去,頭腦中忽然感覺到一陣陣的眩暈,四周的景象也有些模糊了起來,不由得大喜道:“對,就是這陣法,師弟是從哪裡得到了真傳?”
蕭俊自然不會把自己跟劉瞎子之間互換師門秘技的事情說出來,這卦盤當初劉瞎子琢磨出來之後,蕭俊試了試,發現很不好用,主要是這些卦盤擺在哪裡,不是自己能決定的,而是由風水決定的,通常還偏偏只有相對偏僻的地方纔能佈下這陣盤。因此一直沒有機會用上,感覺雞肋得很,如今當個人情送出去倒是正好,蕭俊並未回答這卦盤的出處,而是詳細解釋道:“這陣法之所以不好用,有二點,第一點,這個陣盤每用一次,靈氣會耗光,象我們這種在測卦方面沒有什麼造詣的,至少要放在胸口恢復一年吧,才能再用一次,第二點,這個陣盤不是擺在地上就能用,而是要學會看風水,不是那種大風水,而是一種近距離小範圍之內查看風水的方法。我一併教給你,不過你要答應我,幫我從內堂中除名。”說完將大約三分之二的卦盤交給了洪開山,並且將這小風水之法一併傳授給了他,這些八卦盤極薄,倒也並不怎麼佔地方。
洪開山學會了一樣本事,心中大悅,對蕭俊的成見也消去了不少,向蕭俊保證道:“此事我會稟明家師,我想你將師門的一項失傳的技藝尋了回來,師門一定會出面的,至於天地會的把頭大哥們是否會給面子就不清楚了,家師在天地會現在坐第三把交椅,但道上兒的事情,要按照規矩來,並不能想怎樣就怎樣的。”
緊接着卻轉移話題勸說道:“小師弟在軍中的事情內堂也有些記載,以小師弟的本事,如果爲本朝效力,必定會有一番作爲的。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總是要做事情的,就算不能夠流芳百世,總是要無愧此生的。”
蕭俊有着自己的打算,見師兄忽然開始苦口婆心的勸導自己,搖頭道:“這幾年來,蕭俊目睹了太多的慘狀,心中只是希望這戰亂快快結束,以後也莫要有戰亂纔好。至於將來如何,蕭俊另有打算。”
洪開山見蕭俊不爲所動的模樣,不由得嘆了口氣,只好和蕭俊謀議起救人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