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很快便來到衛城的城下,蕭俊舉目望去,卻見眼前一片荒涼衰敗,城廊坍塌、犬牙交錯、未塌處搖搖欲墜,斷口處如履平地,城內更是屋倒房塌,瓦礫遍地,雜草叢生,不少地方的野草竟然已經長得比人都高。
蕭俊按官場到任的規矩,從廢棄的東門進入到了城內,巡視了一圈,城內幾乎變成了一片廢墟,包括縣衙在內,所有的房屋都已經被焚燬,縣衙更是被燒得只剩下了幾根焦糊的木架。城中倒是尋到了幾戶人家,都是無處可去的老弱。
不久之後,流民大軍也趕至了城下,選擇合適的地方,開始搭建營寨。
蕭俊現在手頭有了大量的糧食馬匹,便又招募了一千流民,這一千人都是有些特殊技能,或是工匠,或是讀書之人,或是武藝高強,但身世清白之人。
在歇息了一日後,蕭俊將一衆人等全部找了過來,那位董主薄也在其中,昨日和他只是匆匆見了一面,印象倒也不深,今日相見,不由得仔細打量了幾眼,卻見這董主薄雖然長得乾瘦猥瑣,身上卻有着一股濃濃的書卷之氣,無論是臉上還是眼中皆找不到那種精明過人或是城府極深的感覺,此人給人的印象倒象是個中規中矩的教書先生,不過蕭俊可不敢大意,要知道咬人的狗通常都是不叫的,此人或許是深藏不露也說不定。
那董主薄也在不停的打量着蕭俊,卻見眼前這個看上去還有些稚嫩的青年,生得偉岸挺拔,氣質沉穩儒雅,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此人的厲害之處,但此人種種不凡的經歷着實讓人心驚,足以證明此人才智卓絕,董主薄暗自嘆了口氣,對付此子實在是不大容易,自己盡力也就是了,扳倒此人,報了黃家的大恩,有黃家在背後撐腰,有生之年,能做上一任知縣,便知足了。
蕭俊衝着衆人說道:“此地的情形你們也都看到了,若是想要在此地立足,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諸位這些日子辛苦一些,孫叔,你帶着流民先將縣城建起來,在建造縣城之前,先建造一座臨時的砦堡,將糧食和銀兩存放在裡邊,巧娘,你辛苦一些,帶着兩個錢糧師爺將此地的田畝情形大致瞭解一下,儘量詳細些。娘們,你帶上些人和馬匹,把另一半糧食也弄回來,吳平,你帶上掛號師爺,把此地的丁口狀況,砦堡分佈調查一下,傳聞此地盜匪猖獗,柳雷,你帶着一千鄉勇,除了維持此地秩序外,操練也不要鬆懈下來,若是山匪來犯,格殺勿論……”
董主薄見似乎沒有自己什麼事兒,主動請纓道:“不知卑職可否有什麼差事可做?”
蕭俊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董主薄剛來到這裡,還是先熟悉幾日再說吧。”
董主薄不卑不亢的說道:“本主薄也是朝廷欽命,有掌管一縣稅賦、戶藉之權,既然蕭知縣看不上我這位御書房出身的主薄,那本主薄便自行其事了。”
說完一甩袖子,帶着幾個僕從,揚長而去。
蕭俊卻當這位董主薄是空氣一般,對着面面相覷的衆人說道:“時間緊迫,諸位還是速速去辦好自己的差事去罷。”
不久之後,衆人各自散去,按蕭俊所說的分頭行事,流民們也砍伐樹木,挖築地基,各類工匠全部忙碌了起來………
數日後,流民營寨蕭俊的營帳之內。
蕭俊雙眉緊鎖,正聽着巧孃的彙報:“永昌的囤田,分爲兩類,一類歸官,另一類可世代相傳,由於這些年朝代更迭,政令變更,戰亂不斷,百姓時常逃亡,這裡又是夷胡雜處,所以這歸屬十分的混亂,許多土地,已分不清是歸官還是歸民,由於此地一直是軍隊代爲管理,雖有些文吏,卻也遠不如州縣那般設有數百胥吏管理來得清晰,導致十分混亂,但不管是歸官還是歸民,這田稅卻是極重的,此地土地還算肥沃,尋常年份中田一畝也可產一石春麥,但良田卻要交上五斗的田稅,中田四鬥,下田三鬥,比尋常州縣高出足有十倍,所以這田畝無論歸官還是歸民,百姓的負擔都是極重的,遇有荒年則是大量的逃亡成爲流民,待雨水充足時,再回來耕重,多少還能剩些口糧。姐剛纔已向兩個錢糧師爺討教過了,朝廷這些年裁撤衛所,併入州縣,從未減免過賦稅,也就是說,雖然民田和官田現在都已歸歸民,世代相傳,但這田稅卻是未變,至少數年之內不會變,仍然是接近畝產的一半,這些年連年乾旱,若不減徵,肯定會超過畝產的一半,而且州縣衙門管理和軍管可是不同的,衙門要豢養數百胥吏和衙役,這些人可都是靠盤剝百姓爲生的,百姓本就負擔極重,再被這些胥吏衙役盤剝,極有可能會出再次出現大批逃亡的狀況,甚至會激起民變。”巧娘將這些天收集到的情況彙報了上來。
蕭俊摸了摸鼻子,他在衙門畢竟也呆過一段時間,正因爲如此,在頭腦中天經地義般的認爲,設爲州縣,這田稅便會和州縣一樣,卻未料到竟然是換湯不換藥,只不過原來的官租打入到了田稅之中,這田稅仍然要按照囤田起科,不由得大感頭疼,自己可是跟流民們許諾過的,只按尋常州縣起科,當時只顧着剿滅馬匪,將士氣調動起來,卻未曾料到一時大意,竟然會埋下如此大的隱患。還是經驗不足啊,當初和這些師爺商議一下,再吹牛皮也不遲啊。
巧娘繼續說道:“如今之計,一是儘量多開墾荒田,從這些額外的田地上打主意,減輕負擔,二是請朝廷減免賦稅,但這等於讓戶部減少收益,從以往的經驗上看,幾乎每個州縣在裁撤衛所之初,都呈報過希望能減免,但至少頭幾年,戶部不會答應的。每年的五月和九月起科徵稅,如今已是八月,要想想辦法了。”
蕭俊點頭道:“永昌百姓多有逃亡,朝廷也是知道的,這正稅不會太高,我以重建新城、收攏流民爲名,先想辦法將今年和明年的三次起課全都免了。拖上一時,是一時。”
一旁的吳平見巧娘說完,也將自己調查來的情況說了一遍:“縣境之內大約有夷胡三千餘人,分成了八個砦堡,那位新來的主薄,這幾天倒是忙得很,挨個砦堡走訪,並且將主薄衙門暫設在了靠山堡,從這些砦堡中挑選了數十個胥吏衙役,這些砦堡聽說此地要設縣,蒙古馬匪又已被剿滅,倒是十分的霸道,將砦堡周圍的田畝又圈佔了不少,而且手伸得極長,將一些本不屬於自己的良田全部瓜分掉,在田地上打上了木牌。卻又對外宣稱是得到主薄衙門允許的。另外境內的盜匪也是極多,由於綠營兵精銳都已南下作戰,以及衆所周知的原因,這些土匪,數年來從未有人出兵征剿過,導致氣焰越來越囂張,現在各村堡都是自發的組成聯防,來抗拒土匪,縣境之內的八個砦堡便屬此類,一家有難,八家支援,蒙古馬匪若來,則是直接避入深山。”
蕭俊聽完巧娘和吳平所言之後,淡淡道:“這位董主薄的意圖很明顯,如今之勢,我們若是在縣境之內安置流民,勢必觸動這八家砦堡的利益,他這是要和本縣劃境而治,本縣手中掌管着流民這股力量,他則是盡力挑唆,將這八家地頭蛇掌管在手中,然後利用在官場上的優勢和本縣周旋。他要玩,本縣就陪他玩場大的,本縣諸事繁忙,可沒耐心跟他周旋。吳秀才,麻煩你一會兒告訴孫叔,先盡全力將城牆修好,將營寨搬入城中,然後你帶些銀兩,到蘭州城內找到蕭興和蕭達,你三人共同商量,不要吝惜銀錢,想辦法請來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巧娘,你帶着銀兩再次去一趟蘭州,想辦法從黑市中再儘可能多的淘些的原料回來。”縣官的諸多長隨家人之中,有兩人是專門駐在省府,打探各種官面上的消息的,這蕭興和蕭達便是專門負責這個的。
吳平笑嘻嘻的應道:“以明府藝驚天下的單榜制科會元身份,想要請動這些老夫子,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巧娘十分好奇的詢問道:“看你自信滿滿的樣子,可是又有什麼餿主意了?”
蕭俊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本縣要來個一箭三雕之計,在這永昌來一次徹底的大掃除。”
隨即一本正經的糾正道:“本縣這叫奇謀,不叫餿主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