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公臉上已經是有些變色了,蕭俊也是一臉憂慮的望着被山洪蹂躪肆虐的木橋,木橋宛若汪洋中的一艘巨舟,搖擺晃動了許久之後,終於險而又險的在這一波山洪的衝擊下挺了過來,於公擦了擦臉上的冷汗,連忙命工匠對木橋進行修補,但臉上的憂色卻並未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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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圻北部的山中,黃仲達帶着三名心腹以及四名從家族中帶出來的高手,還有十幾名打扮成商行夥計的護衛親隨,此刻正隱於一處密林之中。
“五爺,我們已經想辦法買通並且說服了蘇得彪身邊的人,有這些人在一旁煽風點火,相信蘇得彪肯定會就範,到時候我們見機行事,一定能除去這小子”趙四臉上現出一絲陰狠之色說道。
黃仲達依然是那付氣度沉穩的模樣,臉上也並未露出什麼輕鬆之色,只是淡淡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此子尚在年幼之時,便能逃過我黃家的一輪輪暗算,如今羽翼漸豐,想除去此人決不是那麼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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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還有蒲圻橋要造,向咸寧知縣簡單的交待了幾句之後,於公便帶着蕭俊和朝卿以及兵丁差役們向蒲圻縣匆匆趕去,沿途之上,一眼望去,盡是攜家北上惶惶逃竄的百姓和前線潰敗下來的散兵遊勇,一付亂世的淒涼景象。蒲圻和咸寧均在長江南岸,雖然還在清廷的控制之下,但距周軍的兵鋒卻已經極近。
兩日後,衆人越過了蒲圻河,進入到了蒲圻縣城,由於周軍兵鋒迫近,先鋒已經逼近縣境,正在城陵磯與清軍激戰,蒲圻知縣早已逃得不知去向,百姓們亦逃散一空。並且已經有傳聞,大批居於山中的百姓,已經嘯聚而起,投了周軍,情勢十分危急。
於公見蒲圻縣城之內只有惶惶不可終日的數百綠營兵,無官坐鎮,立刻接替了蒲圻知縣的位置,開始四處巡察了起來。
一個時辰後,於公站在北門城樓之上,望着眼前的滔滔江水,不由得雙眉深鎖,這蒲圻河的情況遠比咸寧河的情況要複雜的多,由於正值梅雨季節,河水暴漲,水激浪高,根本就無法下樁,和工匠們商議了半晌之後,這才嘆了口氣吩咐道:“子玄,告訴兵役們,除北門和水門之外,將其餘四門全部堵死,以防敵兵來襲,然後到縣衙內準備好筆墨,我要向巡撫張朝珍大人稟明這裡的情況。請他調一批船隻過來架設浮橋。”
蕭俊眉毛動了動,最終還是忍住沒有發問,低聲道:“學生遵命。”
這快馬傳遞稟文,加上巡撫大人下令籌集船隻,再運過來,至少需要二十日的時間,於公在等候船隻的空閒時間裡,嘗試着召募流民,卻收效甚微,最終只好作罷,每日裡守在江邊等候着造橋船隻的到來。
蕭俊閒來無事,每日裡也只能站在城頭之上望望風景,蒲圻城內此時卻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守城的綠營兵們,趁着百姓逃散一空,手持鐵鍬鎬頭,刨房挖地,搜索錢財,忙得不亦樂乎,耳中只聽得轟隆隆聲不絕,一棟棟牆壁被推倒,官兵們在推倒的牆壁中仔細的尋找着夾層。而另外一些兵士則是到處捉拿在城內散放的禽畜,殺雞宰狗,不亦樂乎。蕭俊見此情形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他這些日子苦讀兵書,倒也有些長進,蒲圻咸寧這一片區域,河流湖泊縱橫,大軍行進囤扎不易,給養更難補充,極易被荊州方向的清軍截斷糧道,而且周軍現在劃江而治,因此從戰略的角度上考慮,基本上不可能進攻這裡,劃境而治是最有可能的,待過幾日蒲圻安穩了下來,這些百姓回來,見房屋被毀,禽畜被殺,加之土地荒蕪,不知會作何感想。
“恩師,兵士們正在拆百姓的房屋,宰殺他們留下的家畜,如此一來,有些人就算是回來了,怕是也會放棄在兩軍交鋒前線的家園,北上尋求新的活路,成爲流民。”蕭俊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他對這些綠營兵可是沒有什麼好印象的。而且這亂世之中,糧食匱乏,盜匪遍地,流民們可不是那麼容易生存下來的。
“此事爲師已經上書巡撫大人,請求撤走此處營兵,相信很快就會有分曉。”於公微微點了點頭,出神的望着滔滔的河水說道。
果然,第二天,有司發來行文,將城內所有的營兵全部調走,只留下了三十人,由一名姓王的把總統領,歸於公管轄,負責守城,這些被調走的營兵,聽聞可以不用在前線守城,一個個興高采烈,歡聲鼓叫,臨時前,個個身上扛着糧食,隊形散亂的,嘻嘻哈哈的向北方行去。
於公待這些營兵走後,立刻嚴飭軍紀,命三十名被留下來的愁眉苦臉的營兵,不準騷擾地方百姓。
官兵們撤走後,便有零零散散的開始有百姓從山中回來,不過基本上都是一些老弱,他們無法成爲流民,在這亂世中想要生存下去尤其不易。
蕭俊站在城牆之上,臉上帶着一絲憐憫之色,正望向遠處,在他的目光所及之處,一個年逾七旬的小腳老婦,拉扯着兩個不到十歲、身形單薄的孩子,步履蹣跚的從遠處慢慢的走了過來,來到城門之後,這老婦向守城的官軍十分客氣的解釋道:“老婆子原是住在這城裡的,現在家裡只剩下我們三個,老的老,小的小,求爺放我們進去,也好有個住處。”這老婦說後來竟然落下淚來。
守城的軍兵按於公先前收攏流民百姓的吩咐,立刻將這三人讓進城去。
這老婦進城之後,見滿地的斷壁殘垣,臉色頓時就變了,三步並作兩步,一溜小跑的回到自己的家院之前,望着被拆倒的房屋,頓時捶胸頓足的放聲大哭了起來:“這是哪個天殺了,毀了我的房子,挖走了我的糧食,這可叫我們這些孤兒寡婦的怎麼活啊?”
這老婦悲慟的哭聲很快便將於公引了過來,瞭解了情況後,於公只好嘆息道:“子玄,找些工匠幫忙修繕一下房屋,另外找王把總討些糧食過來。”
接下來的兩日之內,足有數百名這種老幼孤弱返回了蒲圻,見房屋被毀,糧食被挖走,皆如這老婦一般號陶大哭,大聲咒罵,工匠們畢竟人數有限,只能幫襯着少數幾個人修繕房屋,如此多的人,實在是忙不過來,況且他們只是來造橋的。而且糧食則是更加的不夠用,最終這些老婦幼兒們悲聲痛哭着,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相互扶持着,向北方艱難行去,於公苦勸良久,卻並不能說服這些百姓留下。惟有不停的搖頭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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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名臉上層層疊疊滿是皺紋的老婦人帶着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從蕭俊的面前的走過,這小女孩兒一付面黃肌瘦的模樣,口中不停的嫩聲道:“奶奶,芸兒好餓。”蕭俊見狀有些不忍,伸手探入懷中,卻發現懷中的銀兩和幹餅早已送光,只好嘆了口氣,將手又抽了出來,這老婦人見蕭俊並未從懷中掏出什麼,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將滿是滄桑和皺紋的老臉上的兩行蝕淚抹去,身形佝僂着領着那個叫芸兒的小女孩向北方行去,蕭俊望着她二人蹣跚遠去的背影,心中不禁微微有些發堵,她們在這亂世之中能夠活下來的機會實在是渺茫。
或許是因爲這對祖孫的遭遇觸動了蕭俊內心深處的那絲柔軟,月娘那小巧可愛的身影和純真無邪的笑容忽然浮現在了腦海之中,蕭俊的心不由自主的狠狠的抽痛了數下,一朵愁雲緩緩爬到眉間。
就在蕭俊爲這些孤寡百姓心存不忍、爲月娘的失散而暗自神傷的時候,兩名外出巡哨的綠營兵,突然飛馬趕了回來,一邊疾馳,一邊驚慌失措的大聲喊道:“阿爺,不好啦,賊軍攻過來了。”
於公此時正在城樓上巡視,聞聽此言,臉上卻未露出驚慌之色,十分鎮定的直接走下城樓,迎上前去,衝着兩名上氣不接正氣的兵士詢問道:“你們莫要驚慌,怎麼回事?慢慢講來。”
其中一名軍士喘了幾口粗氣,這才神色驚慌的說道:“回大老爺,北去十五里外已經有大量賊軍迫近,人數約四五千,隊形散亂,頭裹白巾,身上無甲,手中兵器亦簡陋得很,不過卻有不少鳥銃,我二人遠遠的聽他們呼號,似乎是本地口音的模樣。”
於公沉吟了片刻,這才說道:“看來應該是此地投降賊軍的山民,想要奪城自立。這些山民必是見蒲圻空虛纔會趁虛而入,他們沒有攻城器械及經驗,見我兵少,不可能大費周章,一定會強攻北門,徑直殺入,傳令下去,嚴守北門,做好迎戰的準備,將所有滾木擂石之物聚積到北門,將其餘三面城牆多布些拒馬、蒺藜等物。工匠差役全部參戰,聽本府調度指揮。”
這些工匠營兵們聞聽要守城,對方居然有數千人,不由得臉上都露出懼怕的神色,有的人則是眼神四處亂瞅,似乎有藉機開溜的意思。
於公安慰他們道:“本府奉命在此造橋,便是因爲朝廷大批援軍即至,諸位莫荒,這些烏合之衆,不足爲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