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正是一年當中最好的季節,永昌城外,此時卻是氣氛壓抑異常,從清晨開始,土匪們便開始陸續開出營寨,三路人馬,呈扇形,將鄉勇們的營寨圍得水泄不通,在數萬人馬的包圍之中,千名鄉勇,宛若大海中的一葉孤舟一般,似乎隨時都有顛覆的可能。
城牆之上,孫子遠滿臉憂急之色的看着下方黑壓壓的敵羣,他雖然對蕭俊的能力十分信任,但這敵兵也太多了吧,簡直就是觸目驚心,月娘和文月兩隻小手緊緊的纂在一起,兩個小姑娘顯然被敵軍龐大到可怕的軍陣嚇到了,月娘繃着小臉兒,十分擔憂的看着不遠處鎮定自若的哥哥,她實在想象不出,這麼少的人如何打敗如此多的人。
那三個被請來的老夫子,也是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陣仗,也是暗暗心驚。不過見蕭俊從容不迫的模樣,心中多少也安心了些。而且蕭俊允諾過,會盡力保證他們的安全。
蕭俊望着遠處從營寨之內正源源不斷的涌出的敵軍,神色自若的向巧娘和身邊的四個學生講解道:“……這以少敵多,只要戰術得當,敵人再驍勇,也是可以輕易破敵的,本縣數年之前,曾經追隨於公平定過東山之亂,當時於公以兩千鄉勇,擊敗了數萬山民,比今天的人數還要多些,當時無論是於公所率領的鄉勇,還是被其擊敗的山民,都來自蘄黃四十八寨,這蘄黃四十八寨,和今天我們所面對的一樣,在當年清軍入關數年之後,爲拒絕剃髮令,起兵抗爭,兵鋒所指之處,勢如破竹,大軍一直向東攻下了蘭州,蘄黃四十八寨的大軍也是縱橫江淮,所向披靡,清廷不得不調集重兵會剿,依靠絕對的人數優勢和後勤保障,才彈壓了下去。”
關海在一旁詢問道:“恩師,那我們今天要對動手嗎?”
蕭俊搖頭道:“當年蘄黃四十八寨鄉勇和山民們之間的廝殺,當真是血流成河,慘烈異常,雙方皆是悍不畏死,拼死向前,毫不退讓,若不是於公用計,這勝負還真未可知。爲師自然不會讓當日的事情重演,況且這些的身後,還牽扯着西北數十萬,我們行事需極小心纔是。”
又過了沒多久,敵軍前鋒於距離營寨不到一里處列隊完畢,甘涼是產馬區,土匪們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騎着馬的,這衝鋒當炮灰,消耗自己實力的事情,每個匪首自然都是爭後恐先的,昨夜商議爭執了良久,這才決定每股馬匪按各自分配的銀糧比例,抽調出一部分人馬,組成了一隻六千人的前鋒馬隊,因受地形限制,這隻馬隊密密麻麻的擠在了一起,列成了一個大致的三百乘二十的方陣,後方的近兩萬山匪則是騎卒在前,步卒在後,吊在距離前鋒約百步的位置。右路的各砦堡援軍共五千人也是分成了三部分,五百先鋒,後邊跟着兩千鄉壯,最後邊則是用來充數的兩千餘老弱。左路的天地會則是分出了約三百先鋒,由趙尚武統領,主力則是吊在後邊。
而鄉勇這邊也是列好了陣勢,兩翼各有一百鄉勇拱衛,六百鄉勇迎擊正面之敵,一百鳥銃手在前,餘下之人列成七十隻鴛鴦陣在後,在這六百鄉勇的前面還放置着一排共計四十輛,蒙着油布的車輛。
雙方列陣完畢之後,按慣例主將可以在此時叫陣,但見那位董主薄,羽扇綰巾,宛若諸葛在世一般,坐在一輛四輪小車之中,卻是被天地會衆人,如衆星捧月般的從軍陣之中推了出來,若是離得近些,則會看到這位董主薄,面色慘白,不知被灌了什麼藥,渾身僵直不動,口中亦是被放置了夾子。後面還豎着一杆大旗,上書斗大的一個董字。
董義軒“率領”着數名天地會的會衆,徑直來到三路人馬的前方正中央,隨後被人推着,離開本陣,向前行進了約百餘步,擺出一付主帥的架勢,有蕭俊和巧娘這兩個人在,也算這董主薄倒黴,這小車是巧娘和蕭俊按照雙潢的原理設計出來的,在椅背內藏了一個人,這董義軒的雙手雖然被縛於寬大的衣袍之內,但那雙潢的卻佔了他寬大的袖子。
只見董主薄伸出羽扇遙遙一指,“口”中大聲呼喝道:“蕭俊,爾如今已成甕中之鱉,還不速速下馬受降,本鎮可免你一死。”這個時代絕大多數的戰將可都是沒有望遠鏡的,離得又遠,這董主薄臉上的表情,別人是看不清楚的,聲音也只是遠遠的飄了過來。這董主薄平時極少露面,他的聲音一般人也不熟,加上又是高聲尖喊,多少有些變調。
蕭俊見對方“主帥”叫陣,同樣摧動飛霜,帶着柳眉,向前行了百步,
哈哈大笑道:“就憑你身後的那些土雞瓦狗?本縣當年帶着三十個人便殺散了好幾千,你若是不信,不妨放馬過來試試?”蕭俊畢竟是滅了蒙古馬匪的,他的這番話,讓董義軒身後的馬匪們多少產生了些騷動。
董義軒重重的哼了一聲,大聲道:“冥頑不化。”
隨即卻忽然指着胡參將的方向怒吼道:“胡成柱,你這個背信棄義的小人,你明明答應昨夜偷偷開城放我等進城,卻讓本鎮空等了一夜,本鎮今天若是破了城,第一個便活剮了你。”
胡參將正在城頭之上,滿臉狐疑之色的望着遠處的董義軒,忽然聽見他冤枉自己的言語,隱隱約約的飄上城頭,險些一個跟頭從城頂上栽下來,見周圍的人都是異樣的目光看着自己,鼻中重重的哼了一聲,手扶垛口,跳腳大罵道:“賊殺才,爺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哪個與你裡應外合,休要血口噴人。”
董義軒譏笑道:“好個忠君之事,當年蒙古馬匪襲城,你跑得比兔子還快,丟下一城的百姓慘遭屠戮,如今卻舔着臉皮講忠義,本鎮現在擁兵數萬,不久之後,數十萬歸附,這整個西北都是本鎮的天下,你一個領着一百爛兵的小小參將,本鎮還未放在眼中,又何需血口噴人。”
胡參將氣得混身發抖,他的家眷可都是在京師和涼州呢,他又如何敢反,這董義軒領着數萬人馬,聲勢頗大,又裝扮的跟諸葛亮似的,這一番話說出來,城頭之上倒是有許多人信了,胡參將背後的營兵不由自主的向兩側散去,離他遠了些。
就在此時,董義軒再次一揮羽扇,大呼道:“本鎮已傳檄天下,不日便要攻克甘涼,一舉蕩平西北。”
隨即身後的一騎奔出,手中高舉一柄長槍,槍頭挑着一紙檄文,奔至兩軍軍陣正中的位置,將長槍的槍尾狠狠的戳在地下,隨即返回董義軒的身後。
蕭俊衝着身後的柳眉一揮手,柳眉立刻一磕馬腹,一匹神駿無比的青色戰騎飛馳而出,她此刻身披重甲,卻未着頭盔,倒也頗有幾分英姿颯爽,片刻之後,便飛奔至長槍近前,隨手拔出長槍,耍了個槍花兒,博了個滿堂彩兒,調轉馬頭,飛馳回蕭俊的身後。
月娘和文月在城頭之上,皆是看得兩眼直冒小星星:“柳眉姐姐好拉風哦。”
蕭俊接過檄文,展開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隨手塞入懷中,打馬歸本陣。
“都準備好了麼?”剛剛縱馬躍入本陣,蕭俊便向巧娘詢問道。
巧娘點頭應道:“前方數十步之內,以中路爲主,早已密佈了些地雷,彈射拒馬障,昨夜收到敵軍進攻的計劃後,趁着夜色,又將左路和中路之間的兩處緩坡略略修飾了下。”這彈射拒馬障,是二人依據後世的門摺頁原理改制的,將兩塊木板做成一個巨大的摺頁,先是摺疊重合,平放,淺埋於地下,浮上一層土皮僞裝,“摺頁”的一面牢牢的楔在地上,另一面則是利用火藥的定向爆破能力,在頂端兩角埋有兩個拉線筒雷,引爆筒雷後,在巨大的衝力下“摺頁”便會立即“翻開”,但因與固定面有繩索相連,在張開不超過九十度時,會被牢牢的拉住,以免翻過了頭,同時木板翻開後,裡側的數個支腳,由木匠做了幾個機關,在摺頁翻開後,支腳自動張開,將木板牢牢的撐住,形成拒馬。
蕭俊望了一眼三面正在蠢蠢欲動的敵軍,沉聲道:“這是一次不錯的歷練,好好幹,你帶着四個學生指揮。我率領重騎衝陣。”
對方黑壓壓的好大一片,算上馬匹足有數萬人馬,說不緊張那是假的,但巧娘還是裝作不在乎的應道:“放心吧,姐特麼大風大浪的也經歷不少了,這點毛毛雨不算什麼。”
蕭俊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安慰,隨後便操控着飛霜回到營寨之內,緩步進入重騎之中。
沒過多久,隨着一聲悠揚的號角聲響起,敵軍三面的前鋒開始了衝鋒前的最後準備,巧娘見狀,沉聲喝道:“信使,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