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於康熙初年
晨曦破曉,朝陽初升,新的一天來到了,臨湘守軍打着哈欠,打開了北城的城門,整夜未眠的燕氏和杜氏,在孫子遠的陪伴下,早早的就候在了城門口,雖然天氣頗有些寒冷,但兩個婦人卻似乎絲毫未覺,臉上帶着焦慮之色,心神不寧的向城門處不停的張望着。
隨着城門被極緩慢的推開,燕氏和杜氏的目光也越過城門向外望去,兩個婦人眼中先是忽然現出了驚喜之色,隨即臉上卻又露出痛惜的神情,只見拂曉的晨風之中,一個頭上有傷、衣衫上濺滿斑斑血跡的少年,手拄長槍,在一個柔弱少女的攙扶下,步履蹣跚的從門外步入到了城中,守軍們倒是認得這個本縣有名的小秀才,只是詫異的看了蕭俊一眼,倒也沒有上前查驗盤問。
燕氏急急的迎了上來,見兒子走路搖搖晃晃,頭上裹着布帶,左肩的衣衫已經被鮮血浸透,顯是經過了一場激戰。眼圈不由得一紅,忙上前查驗了一下傷勢,見似乎沒什麼大礙,這才放下心來,替下月娘,和孫子遠一左一右將蕭俊扶住,月娘受到了驚嚇,一見到孃親,立刻拱到杜氏的懷中尋求慰藉,說什麼也不肯離開。杜氏見女兒無恙,略鬆了口氣,溫言的哄着女兒。
幾個人很快就回轉到了自家的小院,孫子遠請來大夫,替蕭俊重新包紮了傷口,月娘忽然象長大了幾歲一般,小意的在哥哥身邊伺候着,倒是令燕氏和杜氏頗有些奇怪。
“王二虎在城外佈下了陷井,孩兒破了他的陷井,將他擊殺,救下了月娘。”牀榻之上,蕭俊極簡短的將自己救月娘的經過輕描淡寫的說了一遍。
月娘在一旁小手兒端着藥碗,將一口湯藥慢慢喂到哥哥口中,小心的用布拭去蕭俊嘴角殘留的藥渣,這才心有餘悸的嫩聲說道:“哥哥和那個王二虎鬥得好凶,好嚇人,兩個人你刺我一刀,我刺你一刀,都不閃不避的,後來又互相用頭拼命的撞,一直撞到兩個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爲止,哥哥頭上的傷就是這麼留下的,當時把月娘都給嚇壞了。”
燕氏聽聞兒子受苦,眼中露出不忍之色,嘆了口氣,正想說些什麼。蕭俊卻岔開話題說道:“現在時間緊迫,來不及慢慢養傷,一會兒母親和杜姨娘去準備一下,三日之內我們啓程離開此地。遲了就算賊軍沒有殺過來,黃家派來的高手怕是也趕到了。孫叔,一會兒在城裡買輛騾車,要看上去破舊些的,越破越好。”
燕氏見兒子談起了逃亡的事情,不由得嘆了口氣:“這日子過得好好的,怎麼就突然亂起來了呢?那個吳三桂真不是個東西。”
孫子遠則是取了銀子忙着張羅騾車去了。
………
就在蕭俊回來後的第三天,臨湘縣城外迎來了一股恐怖的流民潮,足有數萬人。隨之而來的,是四起的謠言,許多流民誇大其辭的描述着道聽途說來的周軍入境之時的恐怖情形,彷彿自己親歷一般,不少人拍着胸脯賭咒發誓聲稱周軍的先鋒就在吊在流民大軍的身後不遠之處。謠言的飛速傳播很快就在臨湘引起了更大的恐慌,在這股流民大潮和漫天謠言的雙重影響下,臨湘縣的許多百姓們也終於按捺不住,收拾行囊,拖家帶口,扶老攜幼,加入了逃亡的大軍。
小院之內,蕭俊和母親幾人此時正默默的將一些細軟收拾到一輛騾車中去,由於蕭俊在北方已經找到了穩妥的落腳點,一家人倒也不怎麼驚慌,蕭俊雖然不知吳三桂的兵鋒最終會被清軍阻擋在什麼地方,但在自己原來世界的歷史上,於公所在的黃州府和武昌府從未失陷過他倒是清楚的。
生逢戰亂,是一件很無奈的事情,幾人此時已經全部換上極其破舊,打着若干補丁的舊衣,兩個婦人抱着孩子和月娘一起鑽入了車廂,車廂內存放着這段時間內趕製的許多幹麪餅,還有所有的武器。
蕭俊和孫子遠坐在車把式的位置上,將數團爛泥抹在騾子身上,看上去就象是生瘡長疤一般,然後趕着騾車匯入了逃難的人羣,臨湘縣外雖然有着不少的毛賊,但這些逃難的人羣之中夾雜着不少潰兵,加之人數實在太多,尋常的小股毛賊也不敢近身,因此一路上倒也安全。
臨湘的百姓,士紳富戶們早已經花錢買通各種關係,提前過江,到江北之地避難,餘下的普通百姓們,則是分成了四部分,一部分渡江北上避難,一部分躲入了深山之中,待局勢稍緩,再回家耕種,一部分則是一些大姓家族,避入深山中結寨自保,還有一部分則是摩拳擦掌,待周軍大兵一到,立刻起事響應。
大股的人羣沿着縣城東北的方向,順着江岸向北行去,這些百姓們或是表情麻木、或是神色悽惶、或是神情沮喪、或是悲憤莫名,緩緩的向湖北蒲圻縣境的方向移動着。
流民們沿江僅僅走了兩個多時辰,卻忽然停了下來,蕭俊心生疑惑,輕輕縱到車頂,向前方望去,卻見前方突然冒出數千穿着綠營號坎的清軍,正呈環形漸漸散開,將流民慢慢包圍了起來,似乎要攔路盤查的模樣。
綠營兵駐紮極其分散,這些清兵都是臨時從各塘汛抽調過來的,或者是各縣城守兵。
百姓們雖然對這些綠營兵攔住去路頗有些不滿,但畢竟對方手拿刀槍,又穿着朝廷的號坎,代表着朝廷,因此倒也沒有人敢反抗或者提出什麼異議,只是默默的注視着這些逐漸散開的清軍,等候着他們前來盤查。
蕭俊心中卻升起一絲不妙的感覺,腦中迅速滑過前世在小說和影視劇中看到過的一些章節片段:在戰亂動盪的年月中,官兵們殺良冒功、縱兵爲匪,劫掠百姓、燒殺砸搶、以民養戰,敲詐盤剝百姓,諸如此類的,這一年多來由於身在官府,蕭俊對綠營兵的認識更加深刻了些,這綠營兵的前身,是投降的明軍,這些明軍經歷了明末的亂世,相當一部分變成了兇殘油滑的兵痞,這些兵痞大部分都降了清軍。
而清初綠營兵擴充的兵源,共有兩個渠道,第一個是招募,農耕民族對土地的依戀和熱愛遠非後世之人所能想象,但凡有土地之人,絕對不會投軍,因此招募到的大都是不三不四、遊手好閒之人,第二個來源則是從餘丁中補入,這些餘丁都是從營兵的後代中挑勇健者選入,這些後代從小在軍營中長大,近墨者黑,自然而然的沾染了一些痞氣。因此綠營中由於大量兵痞、街痞和他們沾染了些痞氣的後代的存在,導致風氣極差。
這些綠營兵,說得直白些,裡邊充斥着大量的穿着號坎的地痞流氓。蕭俊幾乎可以肯定,流民們落在這些人手中,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下場。雖然清兵不敢隨意劫掠自己大後方的百姓,造成社會動盪,但對這些從前方逃來的流民他們可不絕會手軟的。
對周圍的形勢做出了一個大致的判斷之後,蕭俊立刻將孫子遠拉入車廂之中,和衆人低聲商議道:“這些清兵極有可能對流民下毒手,我們馬上棄車,將糧食放到騾背之上,擠到人羣后邊去。要快些,遲則生變。”
燕氏三人半信半疑的看着神情凝重的蕭俊,卻遲疑着不肯下車,蕭俊厲聲低喝道:“若是不想死在這裡,就快些。”
說完躍出車廂,迅速解下騾子,將糧食搭了去,此時燕氏幾人也磨磨蹭蹭的從車廂內鑽了出來,蕭俊皺了皺眉,趕着騾子在前邊開路,迅速向人羣后方擠去,他們的位置本就靠後,因此很快就接近了人羣的邊緣。
蕭俊剛剛略鬆了口氣,此時忽然異變陡生,只見大致已經對百姓們完成了包圍的綠營官兵們,猛的抽出刀槍,一部分在外邊攔截,一部分衝進人羣,先是對着流民中看上去威猛些的青壯猛的劈砍了下去,然後開始屠殺劫掠他們的財富,一些官居兵甚至抱着逃難人羣中的年青女子開始就地姦污,頓時,哭喊聲響成一片,一些試圖逃跑的難民被紛紛殺死。身上的錢財也被搜了去。而流民中的潰兵們則是和綠營兵形成了一種默契,只是各持武器聚在一起,擺出了一付袖手旁觀的架勢。
無論是燕氏、杜氏還有孫子遠,都從未經歷過戰亂,見到這人間煉獄般的景象,頓時被嚇得面容慘白,渾身僵硬。幾萬人被屠戮搶劫的場面,就連蕭難都是看得心驚膽戰。好在蕭俊所選擇的方向,圍攏過來的綠營兵相對少些,基本上都在外圍攔截,卻並未衝過來殺人。
未被綠營兵殃及到的流民們先是和燕氏幾人一樣,被突如其來的屠殺給驚得目瞪口呆,但僅僅過了片刻便反應了過來,立刻亂成了一團,相互奔走號哭着,互相擁擠、衝撞、踩踏,一時亂成了一鍋粥,月娘的身量最小,待蕭俊和燕氏等人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的時候,洶涌的人?流已經襲捲而至,瞬間便將月娘吞沒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