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似乎睡着了一般,沒有應答。老嫗站起身來,顫巍巍走過去,走近了小二身邊,瞪着他。
小二正迷糊着,感覺到眼前有人,猛一激靈,睜開眼睛,發現了老嫗正冷冷盯着他,目光似殺人一般,不由嚇了一跳:“你這個貧婆子,瞪我做什麼?”身子卻是下意識地離她遠了一些。
“哼,老身的茶呢?”老嫗依舊喑啞着嗓子,言語裡冷冰冰的。
“茶?”小二瞥瞥那邊原先老嫗坐的地方一眼,空蕩蕩的,茶甌並沒有一個,立馬省得自己怠慢客人了,按理說應該賠罪,爹說過,過往都是客,不能以貌取人,可是這個貧婆子,頂多是大戶人家的粗使貧婆子罷了,他皺皺眉頭,懶洋洋一揮手,“茶馬上就得,等着!”斜睨了這個老嫗一眼,慢騰騰地去茶爐上提茶壺。
老嫗嘴角泛出一絲輕蔑,狀似無意地嘟噥:“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了,這個樣做生意,不得把祖上的本錢都蝕了去!王二狗就留下了這點不長進的種子呢!”
小二正提着熱水壺的手一抖,差一點燙着自己,忙忙地倒了一盞熱茶奉了過去,看着老嫗的神色,迷惑不解。
“王二狗死了嗎?”老嫗接過了茶甌,看也不看,放在那搖搖晃晃的破木桌上。
小二收起了傲慢的樣子,兩隻手恭恭敬敬垂在身側,低聲回到:“上個月家父亡故了,讓小的接手這個茶攤。”
“哦,難怪!”老嫗點頭,有意無意的捲起衣袖,衣袖內側露出一個棕黑的桃木牌,上書一個小小的“喬”字。
小二大驚失色,看看左右無人,撩袍就拜,話音裡帶着顫抖和激動:“王生拜見——”他不知怎麼稱呼了,那棕黑的桃木令實在和他的級別相差太遠,他的手腕上也繫着一個木牌,卻是簡單的白楊木的,是上一個月爹爹臨終前傳給自己的,從爹爹斷斷續續的敘述裡,他才知道爹爹一輩子遵從祖上的吩咐,守着茶攤,原來是有緣故的,喬門,江湖上都很神秘的的一個組織,原來就在自己身邊,爹爹一輩子也沒見過喬門其他的人,但是祖宗的茶攤必須守着,就這樣父傳子,因循舊例都是傳給長子長孫,無子則傳給女兒,到王生這一輩已經是第四輩了。王生曾經很納悶地問爹爹:“既然沒人管,沒人問,咱們何苦守着這個茶攤?咱們做別的營生去,你看二叔公早就開了一個酒樓,不是賺得更多?”
王二狗搖頭嘆息:“不行,咱們都是上了冊子的,擅自改行,會被喬門處置的!”
王生沒忘記爹爹那懼怕的眼神,所以就開始經營這個半死不活的茶攤了。因爲難免帶着低落的情緒,故才如此怠慢客人。
那個老嫗聽着王生的傾訴,眼裡帶了同情的模樣,自己何嘗不是如此,自幼就被帶進那個嚴密的組織,訓練做殺手,如果不是自己起了那種心思,何必連累姐姐,她們就是影子一般的存在,是不能有第二種選擇的,她嘆息了一聲,喝完了茶湯,笑道:“茶還不錯,王生你好好努力,說不定比你爹王二狗做的出色,只是下次不許如此怠慢客人了,說不定主上哪次就來了,看你如此懶怠,丟了腦袋都是可能的!”
王生諾諾連聲,就見這個老嫗拿出幾封帶了火漆的信,“上面有地址,人名,你馬上去送!”接着從袖裡摸出了一封銀子,遞給了他。
王生錯愕,不敢接這些信和銀子。
老嫗笑了,嗓音依舊暗啞:“喬門裡沒任務,你就是平頭老百
姓,有任務了,你就要去做,酬勞是你一輩子茶攤都賺不來的!”她狀似無意地拍拍那封銀子,的確是一百兩的整封,他這個小小的茶攤一輩子也賺不了那麼多。
王生眼裡顯出了貪婪和狂熱,抿抿嘴脣接了信和銀子,躬身施禮:“屬下一定不辱使命!”
老嫗“桀桀”怪笑了兩聲,轉身走出了茶攤,依舊是步履蹣跚的模樣,王生揉揉眼睛,因爲剛纔是自己發夢,可是手裡的信和銀子都是真的,他咬咬牙,富貴險中求,爲了這封銀子,去做!官府對喬門如今查得厲害,可是總有縫隙可鑽的,開茶攤的見慣各色人等,眼力還是有的,所以,半日後,王生就把信都送出去了,原來那些混混、地痞或者學塾裡的夫子甚至是牆角的乞丐也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那些乞丐更落魄,他心裡平衡了許多。他不知道的是,那個老嫗又去了好幾個酒樓、茶肆甚至秦樓楚館,一時間京都裡許多人都接到了指令,幾日幾時幾刻去做什麼,等等諸如此類,京都裡一張無形大網撒開了。
相府書房裡,焦仲卿兩個指頭捏着一張桃色的請柬,臉上的神情陰晴莫辨。
一旁的幕僚在輕聲勸道:“相爺,這是一個好機會,說不定那個秦側妃一高興,能想起什麼也說不定,她畢竟是曾經近身服侍過六王爺的女人,六王爺手裡握着的這個藏寶圖想着通過這個女人手轉給喬五,可是這個女人據爲己有,如今她爲了向上爬,肯定會使出渾身解數……”
“她想邀我去賞西山的桃花,我就必須去?和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踏青?呸!”焦仲卿氣憤地把那個請柬扔到了地上。
“哎呀,相爺,小不忍則亂大謀嘛!”一個胖幕僚彎着臃腫的腰,費勁地把請柬揀了起來,放回了書案上,趁機偷窺了相爺那簇新的衣袍,笑道:“相爺您自己不也說權宜之計嘛,您如今不也是換下舊袍了嗎,是不是?”
焦仲卿一想起那個做舊袍的人,心裡給狠狠紮了一下子,這兩日,他用了許多金玉之物哄得朔兒開心,因看着阿芝在縫春衫,一看就是給朔兒或者那個小嬰兒做的,他心裡羨慕,託了朔兒去央求她,給自己縫製一件春衫,誰知,朔兒帶回來的話差一點讓他崩潰,朔兒那糯軟的童音,聽着很是好聽,但是吐出的話兒讓他心裡拔涼拔涼的,朔兒是如此說的:“孃親說了,堂堂的宰相大人豈無春衫可穿?若實在窮得緊了,孃親倒是可以幫襯一兩吊錢,買佈讓婆子們做就是,就怕衣料粗陋,難顯宰相威儀!要孃親動手做,那是不能的,孃親只給自家人縫製衣裳!”
焦仲卿的臉上的神色忽明忽暗的,一干幕僚不敢吱聲了,最近宰相的脾氣古怪得很,據說帶了南邊的一干女眷回來,藏在後院,圍得如鐵桶一般,難道真的是仿效武帝金屋藏嬌?幕僚裡有幾個人老成精的在暗自猜度,不過不敢明說,就是偶爾撞見一個三歲左右的童兒出入書房,眉眼長得酷似相爺,莫非是相爺養的外室所出?
焦仲卿卻不知道那些幕僚們的心思,恰在此時,朔兒探頭探腦地在書房門口,焦仲卿一眼望見,忙招手,朔兒歡天喜地地跑進來,看着滿屋子的人並不害怕,笑嘻嘻地給焦仲卿施禮:“亞父,明日帶朔兒去騎馬可好?”
焦仲卿一看見這個機靈的孩子,心裡的陰霾一下子驅散了,彎腰把他抱至膝上,笑問道:“怎麼想起明日去騎馬呢?”
“嗯,青果姐姐說明日是上巳節,適合踏青遊春,我鬧着孃親去,
孃親不耐煩,趕我出來了!”朔兒嘟着小嘴,神色裡明顯的委屈,“每年的上巳節孃親都不出門踏青,還常常生氣!哼!”
焦仲卿聽到心裡一動,上巳節,自己遇到阿芝的時候?阿芝生氣,是不是因爲心裡還有自己?他一下子想通了其中的關節,臉上頓時溢滿了笑意:“朔兒,要不明日咱們和你孃親一起去踏青可好?”
幕僚們有些焦躁,相爺怎麼見到這個童兒這麼開心,渾然忘記了請柬之事?一個鬍子長長的老頭兒不由咳嗽了一聲,焦仲卿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看着桌上的桃色請柬給自己連連遞眼色。
焦仲卿假裝看不見,朔兒卻是看到了那個老頭擠眉弄眼的模樣,不由好奇道:“這個老頭怎麼了?臉上抽風?”
那個老頭是楊太傅,三代老臣了,依舊是不倒翁一個,往常人看到他都恭恭敬敬地,何嘗有人直言他是老頭,不由含了慍怒,瞪着焦相懷裡的那個稚子。
“你瞪我做什麼?”朔兒不悅了,一下子掙脫了焦仲卿的懷抱,跳了下來,冷不防揪住楊太傅的鬍子,“擠眉弄眼的,一看就是佞臣!”朔兒童聲朗朗,揪住他的鬍子不放。
焦仲卿忙上前解救楊太傅的鬍子,“朔兒,不可無禮!此人是亞父的智囊!”
“哼!”朔兒雖然個子小,力氣卻很大,剛纔踮腳揪住楊太傅那鬍子,依舊不撒手,“我看、他眼含輕蔑之意,不是忠心的人,亞父當心!治國如烹小鮮,不要這種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焦仲卿好容易把朔兒小手裡的鬍子救出來,對着楊太傅歉意一笑,“犬子頑劣,得罪太傅了,焦某致歉!”
“老朽不敢!”楊太傅氣得面色通紅,心裡卻是吃驚得很,真個是焦相的兒子?才三四歲就有這種才智,是本來聰慧還是有人教唆?他冷汗淋淋,自以爲做的機密,卻給小兒一語道破,不會是焦相識破了吧?他戰戰兢兢的看着這個小童,心裡七上八下的。
朔兒卻是看到了那個桃色請柬,踮着腳拿到手,展開念道:“謹於上巳節恭迎宰相大人同遊西山,妾聞西山普救寺桃花天下聞名,願同宰相共賞!妾秦羅敷敬上!”
朔兒念得抑揚頓挫,焦仲卿笑嘻嘻地聽着,那些幕僚卻驚呆了,才三四歲就能讀請柬,早慧呀!
朔兒卻歪着頭怏怏不樂問道:“你的小老婆邀請你去看桃花?是不是你就沒法陪我去騎馬?”
焦仲卿啼笑皆非,“那是江東王的小老婆,可不是亞父的,要不咱們明日同去西山?帶上你的孃親好不好?”
“這個……”朔兒猶豫,“孃親出不得門的,你說的!”
“哦——”當着一干幕僚的面,焦仲卿有些尷尬,幕僚們恍然大悟,真個是金屋藏嬌,這個焦相果然是人不風流枉少年呢,京都裡傳言的什麼癡心不改的,看來都是屁話,瞧人家外室養得兒子都那麼大了!
焦仲卿卻覺得這是個好機會,說不得自己與阿芝能重續前緣,於是把案上一個白玉硯臺遞給朔兒,“拿着這個去玩吧!”
看着硯臺,朔兒撇撇嘴,“好歹是白玉的,也罷,我去纏孃親!”說罷拿了硯臺,蹦蹦跳跳走了。一個幕僚咧咧嘴,這個白玉硯臺他剛剛送來不久的,聽說焦相最近喜歡蒐羅玉器,他巴結送來,這一轉手又給轉送了,原來——,他眯縫着小眼,狡詐地笑了,還說焦相清廉,油鹽不進呢,這一陣子送金玉之物的官吏可是不少呢!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