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在京都通往西山的官道上,前面的一輛是嶄新的翠蓋珠纓八寶車,後面的是一輛稍微舊一些的朱輪華蓋車,塵土蔽日,浩浩蕩蕩的一行人向着西山進發。
第一輛車的後面是一匹棗紅的駿馬緊緊相隨,馬上的人,穿着暗紅的錦袍,臉龐消瘦,兩隻眼睛卻是炯炯有神的盯着八寶車裡的動靜,在這人的後面還有一個小廝牽了一匹小小的馬駒,也是棗紅色的。
八寶車裡的朔兒早就按捺不住性子,幾次要從車上竄出去騎馬,都被他的孃親呵斥住,不得已,眼巴巴地掀起窗口的簾子,探着小腦袋,四處望着。馬上的那個男子,好似很緊張孩子的模樣,不斷地說:“朔兒,當心,別跌下來了!”
那個胖乎乎的小孩子,翻了一個白眼,不悅道:“亞父說話不算話,說好帶了朔兒路上騎馬的,卻是由着孃親把我拘在車裡,無聊死了!”
那個騎馬的男子樂呵呵地賠笑,全然看不出是一方霸主的模樣,那些在後面隨侍的士卒們都驚訝得很,怎麼如今的焦相大人如此高興,這一上午所見的笑容比過去好幾年的加起來都多。滿面春風,和煦的樣子,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柳蘭芷看着興奮的朔兒,脣邊也含了淺淺的笑意,朔兒在大漠瘋野慣了的,在浙西的柳氏莊院裡還稍好一些,自己沒怎麼拘着他,但是在江南的哥哥家的時候,朔兒就覺得憋屈,來到這個戒備森嚴的相府更是如此,徹底失去了出去玩的自由,難怪他一天到晚纏着焦仲卿,一是父子天性,二是其實也是盼着焦仲卿能多帶着自己出府去玩吧。可憐的小孩!
這個翠蓋珠瓔八寶車很是精緻,裡面軒敞得很,柳蘭芷沒有那麼多的尊卑之分,讓青果和奶孃抱着傾城也上車內坐着了。奶孃顧氏是一個老實的,本來生在浙西鄉下沒見過什麼世面,如今坐到這個豪華的馬車裡,不住地東看西樵的,連帶着懷裡的傾城也很好奇地東摸摸、西蹭蹭,瞪着黑乎乎的大眼睛,很是可愛的模樣。
青果卻是在漠北見識過夏王府的豪華的,所以對奶孃顧氏的那土包子樣子很是好笑,沒好氣地笑道:“這就叫做好馬車了?咱們主子在漠北的那個馬車那才叫舒服呢,裡面鋪了厚厚的上等的羊絨,柔軟得能把人陷進去,你少在這裡少見多怪了!”
顧氏知道青果是夫人面前得意的大丫頭,不敢說什麼,只是訕訕地笑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樣。
柳蘭芷“嗤”的一聲笑了,伸手拍了青果的腦袋一下,笑呵呵地道:“瞧把你張狂的,沒有紫蘇在這裡,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竟然排揎起傾城的奶孃來了!你能見過多少世面?”
青果俏皮地伸了伸舌頭。也意識到自己剛纔的驕矜了,於是對着顧氏微微一笑道:“姐姐不用在意,我一直是個紫蘇姐姐鬧慣了的,幸好夫人寬宏大量,和婢子也不一般見識!”
顧氏有些
受寵若驚道:“豈敢豈敢!姐姐是長侍候夫人的,自然是見識的比奴婢多得多了,姐姐教訓的是!”
柳蘭芷笑眯眯地看着她們倆客氣來,客氣去的,覺得很有趣,所以也不加阻止。
只有朔兒很不耐煩道:“都是一般的女人見識,頭髮長,見識短的,沒有意思!”
柳蘭芷笑眯眯地瞧着他,冷不防地用力彈了他一個“腦瓜崩”,朔兒捂着頭“哇哇”大叫,倒是嚇了傾城一跳,傾城咧咧嘴巴就要哭,奶孃忙哄着她,纔不哼唧了,待在奶孃懷裡,小傾城不滿的盯着他的小哥哥。
朔兒見差一點嚇哭了妹妹,忙捂住了嘴,不滿地翻着白眼道;“孃親爲何打朔兒?”
“朔兒是跟誰學的那些混賬話?”柳蘭芷不悅地教訓他。
“混賬話?!”朔兒有些發矇,“孩兒哪裡說過什麼混賬話?”
“那說女人頭髮長、見識短,是怎麼一回事?”柳蘭芷臉上帶着薄怒。
“那個,那個……”朔兒訥訥的,最後偷偷瞧了一下柳蘭芷的臉色道:“孩子是渾說的,孃親的見識是最高的,最長的,比頭髮還要長!”
“哼!”柳蘭芷看着他的小模樣,伸出食指點一下他的眉心;“不要看不起女人,你知道有多少人最後都折服在女人手裡,看不起女人,以後說不得就着了女人的道,吃了女人的虧!”
“是,孩兒以後不敢渾說了!”朔兒擦擦額上的冷汗,孃親的氣勢真厲害,果然,孃親這個女人很厲害,亞父不就是一直亦步亦趨地討好她麼?他想着這個事情,也泛出一個狡猾的笑容,隨即央求柳蘭芷;“孃親,已經出了京城很長一段路了,您讓我去騎馬吧,孩兒真的想騎馬!”
看着他哀懇的模樣,柳蘭芷微微有些動搖,此時一直關注着車內動靜的焦仲卿也出言幫腔:“阿芝,不用擔心,我看顧着朔兒,那個小紅馬也溫順着呢!”
聽着焦仲卿的求情,看着朔兒滿眼期盼的目光,柳蘭芷也心軟了,只得點點頭應允了,朔兒歡呼一聲,就要鑽出馬車,還是焦仲卿伸出雙臂,把他從車窗裡抱了出去,放到了自己面前的馬背上。
那個棗紅馬上,孩子的歡笑聲和男人爽朗的笑聲,摻雜在一起,盡然是說不出的和諧,一時,柳蘭芷看凝了眼。旋即,她微微苦笑,父子天性罷了!她又想些什麼呢?想着一家三口團聚?怎麼可能?焦仲卿已經是她生命裡的過去式,已經畫上了句號,她如今還是喬五的妻子呢,與喬五共同孕育了一個傾城,喬五如今正在緊鑼密鼓地往晉州進發,她卻是不能搖擺不定了!
所以,她收拾了心情,逗着傾城嘰嘰呱呱地笑,自己也覺得這個西山春遊很讓人開心。
與前面這輛八寶車緊跟着的是秦側妃的朱輪華蓋車。秦羅敷坐在車裡,臉色蒼白無助,聽着外邊一大一小的笑聲,不由覺得心煩,吩咐隨侍
在車後的小丫頭紫鳶,“去看看,誰在那裡嘻嘻哈哈的,笑個沒有正形!”
紫鳶卻笑道:“回稟側妃娘娘,前面是宰相大人和那個孩子在騎馬!”
“騎馬?“秦羅敷擰眉?“那個女人的孩子?”她暗自咬牙!果然她生的,如此一來不就名正言順的得了那個續絃宰相夫人的位子?秦羅敷覺得牙疼,這是什麼事兒!兜兜轉轉的,人家夫妻倆又轉到一起來了,自己就是那個多餘的!她心裡覺得灰敗極了,彷彿又是那一年一同踏春時,她所受的折辱!相同的人物,相同的三角關係,如今,她仍是孓然一身,如同一個球一般,從江南踢到了冀州,如果沒有手裡那一點籌碼,他覺得焦仲卿絕對會殺了她,從他那冷冷的目光了就可以看到他的殘忍、冷酷。聽着前面那一對父子的歡笑聲,她既羨慕,又有一點兒嫉妒。心裡罵着柳蘭芷不知廉恥,本來已經再嫁了人,卻又在那裡施展狐媚子勾引前夫,呸!
她在車裡無聊地掐着指甲,路途漫漫呢,她能怎樣才能換取他們的信任?想起那個古怪的老嫗,她後背出了一下子冷汗,那可是要丟性命的。
秦羅敷在車裡想一陣,恨一陣,怕一陣,終是沒有膽量和那個古怪的老嫗對抗,所以,她沉吟了半天,拿出老嫗給個那個不菲的珍珠串,在拐彎交叉處,就拋一個,儘管有些捨不得,想着私自吞沒了,可是沒有那個膽子。
於是在朱輪華蓋車的車轍縫隙裡,隔一段路就有一顆珍珠。她不知道的是,當這一羣人過去後,時辰不大,就有人匍匐的車轍印跡那些尋覓些什麼。
一個滿臉虯髯的蠻子大嚷;“這裡有珍珠!”
一個瘦小的小廝打扮的聽到這些,激動地不得了,笑道:“主子佈置的好計策!”
二人循着遺留的珍珠,亦步亦趨,眉眼裡都是笑。自然,能撿到上好的珍珠也是一件開心的事。
車子在西山腳下停下,焦仲卿抱着朔兒甩蹬下馬,朔兒還沒玩夠,有些不樂意。
柳蘭芷也率先下了車,看着滿山的鬱鬱蔥蔥心情也一下子好了起來。
山中有婉轉的鳥兒的叫聲,是黃黃的,各色的野花,競相開放。後面的秦羅敷也笑吟吟地過來見禮:“拜見宰相夫人!”
柳蘭芷一怔,正背了朔兒上山的焦仲卿也愣住了。
半晌,柳蘭芷反應過來,笑道:“秦側妃弄混了,我怎麼回宰相夫人呢?我就是一個簡簡單單的人,和焦相無關!”
“這——”秦羅敷故作詫異,面上有幾絲猶豫,“那這位夫人是?”
“這是我義兄的家眷!“焦仲卿咬牙切齒說道,讓秦羅敷和其他同行的官員一怔,“義兄?”大家眼裡都寫滿了問號,但是不敢問呢!
柳蘭芷竊笑不已,好麼,這次真的要圓謊了,就看焦仲卿那一臉糾結的樣子,就知道她們真的是漸行漸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