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柳蘭芷和妖妖嬈嬈歇在了烏篷船上。
那個紅衣的“瑜兒他娘”沒有親自來,卻安排了兩個手腳麻利的丫頭過來服侍、伺候。柳蘭芷笑着對這兩個丫頭說:“不用了,我們這兒的人手也夠了,你們只把飯食等物送過來就成。”
那兩個丫頭聽得如此說,果然把食盒擡了過來,柳蘭芷從袖子裡取出了五百錢打賞了她們,這兩個丫頭忙謝賞,但是神態裡並不怎麼激動,因爲她們見柳蘭芷如此的布衣打扮,以爲是奶孃或者是僕婦之類,是替小主子打賞的緣故,她們禮貌地退了下去。此時孃兒三個才用了飯。因爲一路上顛簸,所以兩個孩子很快就依偎着柳蘭芷身邊打瞌睡,柳蘭芷在兩個僕婦的協助下,安置了她們,自己也覺得疲乏極了,擺擺手對那兩個僕婦道:“你們兩個夜裡警醒些,我也要去睡了。“說罷打發了下去。兩個僕婦應了聲“是”,自然退下。
對着艙裡搖曳的油燈,柳蘭芷雖然覺得疲憊,斜倚在那裡卻睡不着,她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辦,但是真的是不想捲入什麼皇家、喬門的爭鬥裡去了。想想那喬五和焦仲卿孜孜以求的皇位,如今落在了朔兒的身上,她就覺得滑稽,才四歲的小兒,懂得什麼?這兩個男人怎麼就是喜歡把孩子當做籌碼呢?再想想喬五一直抱着那本破菜譜眉頭緊鎖的模樣,她悚然心驚,他一直尋覓的那藏寶洞,不就是西山谷底的那個嗎?
柳蘭芷微微苦笑,她那一日本來打算告訴翠屏關於那個藏寶洞的,可是被瑣事一打岔,翠屏也就忘了追問她,也許在翠屏看來,就是一個簡單的山洞而已,什麼藏寶洞啥的,因爲事不關己,所以翠屏也就不感興趣。柳蘭芷懷揣着這麼一個大秘密,無人分享,也覺得很鬱悶。其實那八個大木箱子,都是用大黃銅鎖鎖着的,她在山洞裡找了一圈,也沒發現什麼鑰匙,本來找到了一塊大石頭想着砸開箱子,一瞧究竟,渴死又怕裡面是潘多拉的盒子,放出魔鬼就麻煩了,她繞着這八口箱子轉呀轉的,終於在箱子背面發現淺淺的木炭痕跡,似乎是阿拉伯數字“1”,她有些不能置信,趴在那箱子後面,仔細辨認了一下,嗯,就是淺淺的一根豎線而已,她暗罵自己想多了。可是在看看第二口箱子背面畫着“2”,她的心情可是不淡定了,繼續看下去,“3、4、5、6、7、8”,竟然是按着阿拉伯數字一字兒排開的大木箱子,不用說,這八個箱子就是當初那個穿越人士——中州皇后留下來的東西了,也不知裡面是什麼東西,還用大銅鎖鎖得牢牢的,瞧着那銅鎖上面一層墨綠的銅鏽,就知道很有些年頭了。
她仔細瞧着這些黃銅鎖,覺得這些鎖,很精緻,只是年歲久了,看着髒兮兮的,她想掏出帕子擦擦上面的銅鏽,從袖子裡摸索了一陣子,卻什麼也沒有,看來不知丟在哪裡去了,記得衣襟裡也常常掖着一方帕子備用,她摸向衣襟,去碰到了一個硬硬的物事,哦,竟然是喬五在洞房花燭夜時交付給自己的那把鑰匙,自己讓紫蘇打了五彩的絡子穿過了那鑰匙尾的小孔,免得丟掉,她可記得這是那個洛神婆母留給喬五的遺物呢!嗯,黃銅的!她心裡一顫,似乎有些不能置信,這兒的鎖也是黃銅的,不會那麼巧吧,她的心砰砰跳。取出那個寶貝鑰匙,先對準一號箱子,左右旋轉,紋風不動!她有些鬱悶,再嘗試二號箱子,也不成,三號、四號……
直至八號,那箱子的黃銅鎖堅固依舊,她撇撇嘴,哼了一聲“原來一把鑰匙連一把鎖也配不上呢!”放棄了嘗試。看來這八個箱子,得有八把鑰匙,自己這一把鑰匙是做什麼的呢?她一時迷惑得很!
回憶到這裡,柳蘭芷又在那裡發怔。
外面輕輕叩舷窗的聲音。
她這才驚醒,問道:“何人?何事?”
“夫人,周家娘子來了。”外面值夜的一名僕婦低聲道。
紅袖來了?她微微詫異,整整身上的衣裳,柔聲道:“讓周娘子明日再來吧!就說兩個小主子都歇下了!”
“這——”僕婦顯然有些猶豫,此時她聽得那個“瑜兒他娘”的嗓音:“小的午後沒有來即時拜見小主子,實在是失禮,望奶孃贖罪,實在是有別情!”
柳蘭芷本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紅袖沒有認出自己也便罷了,只是紅袖今日的確失禮,縱然不是她帶着妖妖嬈嬈來坐船,妖妖嬈嬈也是她柳蘭芷的繼女,是紅袖名義上的主子,紅袖今日未免輕慢了主子,是不是看看妖妖嬈嬈是小孩子,而正經主子又失蹤的緣故,她有了別的心思呢?柳蘭芷在心裡琢磨着,對紅袖慢慢升起了不滿,實在是紅袖在伺候自己的時候,天真爛漫,自己對她一家子有救命之恩的,難道她覺得這些年爲自己販運絲綢,賺了大筆的銀子,就可以抹平救命之恩了?柳蘭芷心裡不悅。言語裡帶了一絲威嚴:“我不是什麼奶孃,我是兩位小小姐的長輩,來護送她們倆的!兩位小主子的確已經歇下,周娘子明日再來吧!”
舷窗外,沒了動靜,柳蘭芷以爲這個“瑜兒他娘”識趣走了,半晌,卻聽得“瑜兒他娘”道:“啓稟夫人,奴婢明日有一個相熟的人帶來孩子也搭船,要不一塊兒坐大航船,敞亮,平穩,船速也快一些?”
柳蘭芷微微皺眉,心道,這個紅袖怎麼如此不曉事,妖妖嬈嬈怎麼也算是主子,和其他閒雜人等混在一起,那怎麼行?不由心下不耐煩:“你下去吧,搭船的事情明日再說吧!”
外面的人聽得逐客令,僕婦在低低和“瑜兒他娘”說着什麼,半晌,聽得“瑜兒他娘”恭恭敬敬的聲音:“如此,奴婢告退,夫人請安歇吧!”說罷,咯噔咯噔下船的動靜。柳蘭芷無奈地搖搖頭。
夜深了,隔着船上的舷窗望去,一輪下弦月掛在天空,四周很是寂靜,不知哪裡傳來細微的簫聲,悽清而婉轉,若有若無的,似乎是當初自己哼唱的《在水一方》的調子,她凝神細聽,似乎又沒了,怔怔的,她不覺得淚流滿面,沉浸在若有若無的簫聲裡慢慢入睡了。
在離着登州幾裡地的客棧裡,一個白袍的男子,推開客棧的窗戶,對着當空的明月沉思。一個膀大腰圓的蠻子,看到此情此情,竟然嘟噥了一句:“又對月懷人了!”
白袍男子微微蹙眉,卻沒有回頭,不悅道:“你趕了一天的路,也不嫌累嗎?還不下去歇息去,在這裡拽酸文!”
“嘻嘻,這不是看着王爺的模樣像那個左太傅所說的什麼‘長相思’嗎?”那個蠻子笑嘻嘻地摸着腦袋,轉而央求:“王爺還是讓奴才跟着你去大漠吧,那個左太傅天天神神叨叨的,奴才最不耐煩的!”
“讓你留在京都是爲了左太傅嗎?”白袍男子轉過身來狠狠瞪了蠻子一眼。
“奴
才知道是爲了小世子,不,是幼主!“蠻子臉上鄭重其事起來,“王爺放心,奴才不會那個焦相把幼主逗引過去的,還有左太傅負責親自教導幼主,您放心,那些酸文假醋的東西,幼主最煩了!”
白袍男子臉上微微一笑,“這我當然放心,朔兒雖說年紀小,可是心眼卻多得很,他和那個亞父並不怎麼親暱,我倒是放心,就是他太貪玩了,你多教給他弓馬騎射,他的底子不錯,我已經把一些內家功法教給他不少了,別看年幼,倒是領悟得很快!”提起朔兒,白袍男子頓時神采奕奕起來。
那個蠻子眼睛轉了轉,也笑了,就知道多提幼主是個好主意,免得王爺胡思亂想。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道:“王爺,紫蘇說迎兩個小郡主去浙西養着去,這一會兒估計快到咱們登州了,咱們還等着她們嗎?”
“哦,妖妖嬈嬈啊!”白袍男子眼裡劃過了一絲憂傷,“她們最喜歡纏着阿芝了,見了我估計就追問孃親去哪裡了,我怎麼回答她們?”他的言語低沉了下去。
蠻子不說話了,唉,又觸碰到王爺的傷心事了!他只好換了話題:“那傾城郡主也護送到浙西嗎?”
“嗯,朔兒留在京都是沒辦法的事情,傾城還小,需要人照顧,那個青果倒是和你家娘子都是忠心阿芝的,不如就交給她們倆吧,只是要辛苦你家娘子了,她如今也是快當孃親的人了!”白袍男子嘆息了一聲。
“嗯,是呀!”蠻子臉上笑得甜蜜,在他主子看來卻是刺眼得狠,“你下去吧,吩咐今日那輛晉州來的馬車,也在登州坐船吧,傾城太小,坐馬車太顛簸了,反正如今三月裡春暖花開好行船!”白袍男子吩咐。
“是!”蠻子答應,轉身走出了房間,在門口時又略略停頓:“王爺,早點歇息吧,你也鞍馬勞頓了一路了!”
“囉嗦!”白袍男子罵了一句,蠻子馬上灰溜溜下去了,還不忘給主子帶上了房門。
月色如水,伴着微涼的風,白袍男子取出了洞簫,吹得赫然是那個《在水一方》
綠草蒼蒼,白霧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綠草萋萋,白霧迷離,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願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無奈前有險灘,
道路又遠又長。
我願順流而下,
找尋她的方向。
卻見依稀彷彿,
她在水的中央。
簫聲,纏綿悱惻,帶着濃濃的思念飄蕩在這個月夜裡。
京都裡,孤燈清冷照着一個瘦削的身影,在看着一張字帖兒,這是左太傅佈置給朔兒的作業,朔兒草臨的歪歪扭扭的字跡: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旁邊是自己鐵畫銀鉤的字跡,竟然也是一篇《蒹葭》,看着這對父子字帖兒,他的神情悲喜難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