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地熱了起來,柳蘭芷愈發覺得慵懶,北方翠屏寫來的信,除了提及滿堂紅那一直暢銷的夏裳外,還提起了北邊大漢與匈奴的戰事,信裡說,今夏草原大旱,牧草乾枯,牛羊餓死了無數,匈奴真的是窮瘋了,在大漠那裡與漢軍膠着在一起,能搶就搶,非常之不要臉,不過皮貨之類的是真便宜,比起去年便宜了四成還要多,所以,翠屏讓人從西北大漠那裡購買了不少的皮貨,以作冬季大毛衣裳之用。柳蘭芷看着這信,憂心忡忡,她想喬五會不會頂不住呢?畢竟窮寇莫追,匈奴部族如今都在貧困線、死亡線上掙扎,他們勢必一心奪取水草豐美的河套草原,或者一直騷擾大漢綿延的邊境線,都知道漢民聰明、勤謹,所以手中斂的財富也多,平日裡他們放牧,漢民定居耕種也就罷了,眼前這個形勢,對住在邊境線上的漢民來說,真的是相當危險呢!
她蹙着眉,直到看到信的末尾,提到朔兒在京都的飲食起居,才稍稍舒眉。
她卻不知道,如今的朔兒正攢着小眉頭,不悅地聽着身邊的蘇南鸚鵡學舌呢!這個蘇南是翠屏送進來的伴讀小廝,今年八歲,長得明眸皓齒,是翠屏從人牙子那裡買來的孤兒,她卻不知道,這個蘇南其實是喬五早就給朔兒預備好的,本來想着給朔兒安排暗衛的,可是焦仲卿狐性多疑,所以,喬五輾轉把蘇南送到了人牙子手上,再通過翠屏的手,送進了宮,因爲,朔兒身邊沒有乳母等人,所以,爲了照應朔兒,翠屏懇請焦相隔三岔五去皇宮裡看望朔兒,偌大的皇宮孤零零的,翠屏一個大人都覺得滲得慌,更何況是不足四歲的朔兒?所以翠屏提議給朔兒送一個小廝當做伴讀,焦仲卿也就點頭答應了,朔兒卻是一直居住在御書房那裡,因爲焦仲卿也不管什麼迂腐老臣的什麼“壞了規矩”之類的話,也跟在朔兒身後在宮裡駐了進來。
因爲朔兒還沒有正式冊立,所以,朝廷總是瀰漫着許多的流言——比如:君不君,臣不臣,哪裡有輔政大臣焦相住在皇宮裡面的理兒?再如:幼主與焦相面貌肖似,說是義父子,說不定是瞞天過海,焦相蓄養在外面的外室所出呢,要不然,聽說幼主之母,前些時日的地震裡去了,西山那裡樹立了一個衣冠冢,焦相那一日哭得昏天黑地的,可不是其中有貓膩?再比如……
流言紛紛揚揚的,傳得相當難聽,朔兒聽着大眼睛的蘇南,在那裡小聲說着,禁不住瞪圓了眼睛,“這些話都是從哪裡傳出來的?”他很生氣,因爲已經牽涉到孃親了,孃親已經“入土”,怎麼能心安呢?儘管他知道孃親並沒有死,如今在浙西的莊園裡陪伴着妹妹們呢,這是翠屏姨姨悄悄告訴自己的,他當時將信將疑,翠屏姨姨卻把孃親的親筆信拿了出來,不錯,是孃親的自己親手寫的,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只是,孃親也太懶了些,寫的字都是
缺胳膊少腿的,也就是自己能看懂,寫給翠屏姨姨的卻工整多了!他翹着嘴角,把信件放在胸口,滿臉的幸福,好吧,雖然他心裡有些小小的不平衡,可誰讓自己是孃親唯一的兒子呢?三個妹妹還需要孃親護持呢,他是男孩子,註定是要保護孃親,保護妹妹們的!
蘇南發現自己這個小主子,比自己小三歲多,卻是心思縝密,遇事貌似還有些孩童的天真,偶爾會不講理,但是,這些都是表象,正如他的乖順守禮一樣,是做給別人看的,尤其是做給焦相大人,那個亞父看的,看着他對亞父那恭恭敬敬、親親熱熱的模樣,誰能知道背後,小主子卻如此有心眼,有詭計呢?他做的許多的事情不是順應焦相,而是頑劣地給他拆臺,偏偏焦相從不懷疑他,倒是那個老怪物左太傅,經常瞪着深邃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主子的心思一般,有驚訝,有激賞,更多事物是一種膜拜……蘇南都替小主子擦一把汗呢,別讓這個老狐狸看出什麼端倪來,畢竟,小主子做的事情不怎麼光明磊落,譬如把那些嚼舌頭的老頭子那裡,經常會莫名其妙在被窩裡發現一條蛇什麼的,縱然無毒,也把那幾個老頭嚇得夠嗆,接二連三病了許久,焦仲卿耳朵邊上難得清靜了許多……
其實焦相知道此事是幼主做的,不過是小兒嬉鬧,他覺得無傷大雅吧。那個焦平聽得相爺如此迴護幼主,嘴角抽搐了幾下,到底沒把那個幾個討人嫌的老頭們,嚇得尿失禁的事情抖摟出來。相爺太寵愛幼主了,可不是好事。
但是接下來的事情,就讓焦仲卿笑不出來了,朔兒又捅婁子了,原來焦相一直對外宣稱自己對已經瘋癲的原配夫人癡情,沒想到朔兒不知道從哪裡獲知了這個消息,突然有一天殺到了相府老宅,親眼目睹了那瘋瘋癲癲,長得有幾分像孃親的什麼氏,好像就是於氏,翠屏姨姨說了叫做於紅梅!曾經是孃親的陪嫁丫鬟來着。朔兒對此很厭惡,還以爲早在孃親未被休棄時,焦仲卿就摸上了陪嫁丫頭了,於是他很鄙視地瞧瞧這個瘋癲女人,轉而對着蘇南嘀咕了幾句,蘇南有些不可置信,卻是竊笑着去安排了,這不,幾家老臣病好了之後,爭着把女兒往相府裡送,說是樂意服侍相爺這一癡情君子!氣得焦仲卿大怒把那些女子們轟了出去,那些老臣顏面無光,更恨相國大人了!
焦仲卿得知此事是朔兒做的之後,氣得面色鐵青,怒氣衝衝去御書房找朔兒算賬,沒想到朔兒卻是含淚道:“孩子自知亞父對於氏夫人一往情深,不過,她已經瘋癲那麼多年了,亞父身邊也該有一個知冷知熱的女子了,亞父納了那些老臣中的任意一個女兒做側室,那老臣勢必對亞父倒戈,不再似煩人的蒼蠅一般嗡嗡叫,亞父既得美人,又得忠心之臣,豈不是更好?像當初,朔兒的孃親被休棄時,不也是亞父權衡利弊後作的選擇嗎?”
焦仲卿被朔兒的一席話堵得兩眼翻白,卻偏偏無法反駁,是,他當年爲了權力背棄了劉蘭芝,這是他心裡的隱痛,他爲此要揹負一輩子的內疚,如今,阿芝去了,朔兒自然在心裡是記恨他的,焦仲卿想到這裡,臉上泛出苦笑,直視着這個四歲小兒道:“倘若此舉真的讓朔兒不再怨恨亞父,亞父願意把那些庸脂俗粉娶進來,也不過是多添一雙筷子,多費幾尺布的問題,只要朔兒心安!”
焦仲卿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了,他的步子慢吞吞的,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年!看着他寂寞的背影,朔兒一剎那間,心裡竟然有些不落忍,不論亞父待孃親如何,他卻一直待自己極好的,雖然自己的心裡並不喜歡和他親近。
皇宮裡冷冷清清的,許多閒置的宮殿都鎖着門,那經風吹雨打的,一扇扇的斑駁的宮門,似乎在訴說着陳年往事,門縫裡的草卻是長得很旺,朔兒無事就喜歡在皇宮裡溜達,身邊就跟着蘇南這個伴讀小廝,還有四個強壯的侍衛,可是經過這些冷清荒蕪的宮殿時,他還是覺得頭皮發緊,禁不住想起孃親給他講的那些鬼故事,不會在那些閒置的宮殿裡竄出來一個什麼妖精吧。他把這個話告訴蘇南,蘇南的小臉也有些發白,抖抖索索道:“主上,咱們還是趕緊回御書房吧,整個皇宮也就是那裡還有些人氣!”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那隨侍在朔兒身邊的四大侍衛,都繃緊了臉,哪個宮裡能幹乾淨淨的?都有屈死的太監或者宮女,只是,這個小主子也太能扯了,怎麼荒廢的宮裡還能跑出妖精來,翻了天了!
爲首的侍衛緊繃着一張臉,卻勉強賠笑道:“小主子說笑了,這兒是皇宮,是真龍天子居住的地方,哪個妖精敢來騷擾?主子儘管放心!”
朔兒卻是翻了翻白眼:“你不是妖精,怎麼知道妖精不會來?我纔不喜歡皇宮呢,無趣死了,我還是喜歡我在江南的鞦韆架,跑馬場!”
侍衛癟癟嘴,不言語了。焦相吩咐過,不得頂撞小主子,所以他們的任務就是負責小主子的安全,至於妖精啥的,小孩子這樣想,那也沒辦法!
遠處傳來了幾聲咳嗽,朔兒立馬就聽出了那是那個老道士左慈的聲音,他對着蘇南使了一個眼色,立馬,蘇南拉着朔兒急急忙忙扭頭逃竄,四大侍衛先是驚愕,繼而相視而笑,小主子最不喜歡聽老道士的胡說八道了,偏偏這個老道士被成爲左太傅,好酒,不忌葷腥,愛嘮叨,偏偏還能抓小主子的錯處,一抓抓個準,也的確難得了。
朔兒和小廝蘇南逃跑了之後,宮牆的拐角處才冒出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道,他笑嘻嘻地看了一眼遠處,解下了腰間的酒葫蘆抿了一口,才吧唧吧唧嘴道:“京都裡的酒味道淡了些,比不上大漠的燒刀子,也罷了,爲了這個紫薇郎,老道委屈一下也是應該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