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八日,是趙州劉知縣大人的母親的五十歲大壽。一大早,劉府裡就忙碌起來了。
劉蘭芝早早的梳妝完畢,帶着丫頭翠屏去了正廳的院子。
一進院子,就聽到了大少奶奶汪氏的笑聲:“今兒個是老夫人的壽誕,你們好好幹活,幹好了,老夫人和大爺都有賞!”就聽得院子裡黑壓壓的丫鬟婆子僕役們齊聲答應着。
“好了,按照我昨日裡的吩咐,各司其職,不許偷懶。”她一眼瞥到了進來月洞門的劉蘭芝,不由對着下人們道:“都散了吧,若有偷着去賭錢喝酒的,小心你們的皮!”
下人們唯唯諾諾,竟是一聲兒雜音也沒有,都四散開來,各自忙碌去了。
劉蘭芝瞧着她穿着富貴牡丹的大紅褙子,銀紅色遍地金百褶裙,戴着黃澄澄的金步搖,耳朵上的紅色寶石隨着她的動作左右搖晃,端的是一個美少婦,扶着一個穿着綠比甲的丫頭在那裡發號施令。
“哎呀,姑奶奶這是給老夫人拜壽來了!”汪氏笑嘻嘻地招呼劉蘭芝,“老夫人剛剛起身,正在梳洗呢!”
劉蘭芝含笑對着汪氏福身:“辛苦嫂子了,你也要當心身體。”
“唉!沒什麼!”汪氏撫着稍稍隆起的小腹,帶着幾分驕傲道:“這不算什麼,爲了老夫人高興嘛,今天是五十的整壽,估計衙門裡來祝賀的人也多。”她的眼睛裡閃爍着光芒,劉蘭芝一想就明白了,古今同理,知縣的老孃過生日,下屬幕僚能不送禮嗎?而且送出的禮物應該不會差到哪裡去,畢竟是一個縣裡的長官,七品也是官不是?估計今天汪氏躍躍欲試地去收禮呢!
汪氏在院子裡繼續忙着,劉蘭芝進了老夫人的正房,果然,老夫人才剛剛梳洗完畢。
地上早已鋪上了大紅的絨毯,還有一個深紅色的蒲團放在顯眼的位置,劉蘭芝按着翠屏的暗示,對着老夫人盈盈拜下去:“祝孃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翠屏在其後捧上了她們精心縫製的貂皮襖。權作姑娘縫製的吧。
老夫人早就笑得合不攏嘴,“快快起來,生日年年過,我這個老婆子不怎麼喜歡這樣的排場,也就是你哥哥孝心虔誠,喜歡熱鬧罷了。”
劉蘭芝抿嘴一笑,上前爲老夫人捶捶後背:“孃親說的是,大哥和大嫂最孝順了。”
老夫人閉上眼睛,微微點頭。“你這個孩子,當初這是一個上好的貂皮,給了你放在嫁妝箱籠裡,你怎麼又拿出來給我做了衣裳呢?”
“女兒也沒有別的東西孝敬您,眼見着深秋了,天氣一天比一天涼,我聽得碧蓮說你的膀子疼,怕是給風吹了,做了這個貂皮的大襖,早晚披一批豈不是更好?”劉蘭芝笑着給盧氏捏着肩膀。
“還是我的女兒貼心哪!”盧氏繼續閉着眼睛享受着劉蘭芝的按摩。
“那是,女兒時孃親的小棉襖嘛!”劉蘭芝笑意盈盈。
“唉!真的是大人了,成了親就是不一樣,原來還喜歡圍着我亂轉,撒嬌地姑娘呢,一轉眼就嫁人了!”盧氏有感而發,停了一下,她睜開了眼睛,“焦家姑爺今天能到嗎?”
“肯定能!他說今日告假來的。”劉蘭芝對着老夫人笑道,“您就這一個姑爺,他不來拜壽怎麼能成?”
“唉,那陳州的風氣和咱們趙州不太一樣,我倒是聽說那邊人都說什
麼‘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是不怎麼重視岳家的,奇怪的風氣!”盧氏嘟嘟囔囔,顯然對於這種風氣是相當的不滿。
“可我是趙州人氏啊,是咱們劉家的女兒呢!”劉蘭芝哄着老夫人開心,“孃親五十大壽不想這些事情,我已經告訴老田了,讓她在門口候着呢,相公一來了,就讓相公過來給您拜壽!”劉蘭芝笑得甜甜的。
看着女兒一心維護着女婿,盧氏無話可說,只是鼻子裡“哼”了一聲,明顯對焦家人的漠視覺得不開心。
劉蘭芝正哄着老夫人開心,只聽得碧蓮笑嘻嘻地進來通報:“老夫人,姑奶奶,姑爺來拜壽了!”
“倒是來得挺快,不經唸叨呢!”盧氏雖然端着架子,但是劉蘭芝覺得她是真正的開心,畢竟只有疼惜妻子的男人,纔會重視岳家的不是?
片刻後,一身淡青長衫的焦仲卿給丫頭領着進了正房。
焦仲卿早就知道劉府富足,從進了門就覺得到處整齊精緻,遠非自己那個暴發戶的小家可比,可笑的是,自己的孃親還以爲人家劉蘭芝高攀了自家呢!如今看着錯落有致的院子,分外有規矩的僕役,他覺得自己這半年來真的是虧欠劉蘭芝良多呢。
進了正房,他一眼就看到了劉蘭芝侍立在一個五旬夫人身邊笑容滿面的,他立馬撩起袍子跪倒在蒲團之上:“小婿焦仲卿給岳母大人祝壽,願岳母大人金安,福壽無雙!”
“快快請起!”盧氏看着女婿如此知禮,把先前的不快都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焦仲卿起身招呼立在正房外的小廝焦平。
焦平隨後捧着一個精緻的檀木盒子進來了。
焦仲卿笑道:“小婿知曉岳母大人篤信佛法,特地在陳州的廣音寺求了主持方丈會真禪師開了光的佛珠一串,獻給岳母大人!”
他將盒蓋打開,裡面竟然是精緻上好的橙紅暖玉的佛珠一串,大約有二十幾顆的樣子,成色很好,應該是很值錢了。劉蘭芝不由瞪大了眼睛,心道,你一個小小的刀筆吏能從寺院弄來此等貴重的佛珠,騙鬼呢!
果然,見到如此奢華的佛珠,盧氏也露出了詫異地眼神,“這樣的佛珠出自寺院?”
焦仲卿笑了,把盒子合上恭恭敬敬放到了大書案之上,道:“有個緣故在其中,這串佛珠是小婿的一個友人從榆林帶來的,據說是一位得道高僧的法寶,高僧涅槃後,幾經輾轉,到了友人之手,友人又將此物贈於我,我早就知道岳母大人篤信佛法,於是重新去廣音寺那裡,請主持方丈開了光,這個玉與南方的翡翠不同,冬日裡還有微微的暖意,所以被稱爲暖玉。正是適合岳母大人用的。”
盧氏笑眯了眼睛,當下看着這個女婿愈來愈順眼,不由稱呼也親切起來:“仲卿,你去前面和你大哥聊聊去,他盼着你來許久了呢!”又吩咐碧蓮,“你帶着姑爺去見大爺,就說我說的,好好招待姑爺!”
碧蓮領命而去,焦仲卿對着劉蘭芝微微一笑,轉身跟着丫頭走了。
劉蘭芝奉送了一個鄙視的眼神,原來不光焦家不待見她這個兒媳婦呢,劉家也不怎麼熱絡這個女婿,如今好了,這個焦仲卿看來是花了大本錢的,一定要討得岳母的歡心呢!絕對打着什麼如意算盤呢!她決定等着宴席散了好好問問這個狡詐的刀筆吏。
壽宴開了十幾桌,在前
面院落的迎賓廳裡,男客都在那邊,廳很軒敞,東邊是劉玉樹招待他的幕僚、下屬的宴席,同樣,知縣大人的妹婿焦仲卿也在那邊言笑晏晏,和趙州衙門裡的小吏們相談甚歡。
西邊是當地有名的鄉紳、商賈和來捧場的當地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客人。焦仲卿知道,當地鄉紳都仰靠着知縣大人的臉色過活呢,最是巴結着地方父母官的一羣人。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如今這大舅子劉玉樹既是縣官,又是現管,更不能得罪了。焦仲卿想着漫無目的地向西面的宴席上瞥去,卻與一個正盯着自己的富貴公子的視線相遇,他心裡一驚,此人似乎對自己很感興趣,自己從進來就感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視線,敢情是這個人盯着自己看呢!他有些納悶,仔細打量了那個富貴公子一番,只見他穿着銀灰色的絲綢長衫,容貌俊美,嘴脣薄薄的,一頭細密的頭髮用一個鴨青色的儒生巾扎着,自是有一番風流倜儻的模樣。
看着焦仲卿不斷地打量自己,那個富貴公子有些惱怒,白皙的臉上泛出了薄薄的緋紅,竟是有些嫋娜之態了。焦仲卿暗笑,這個男人也太娘們氣了些,沒有一些丈夫氣概,看看那脣紅齒白的模樣,竟有些像優伶一般的人物。他端起眼前的酒樽,隔着人羣對着那個富貴公子遙遙一舉杯。
那個公子正在薄嗔着,猛地見焦仲卿對着自己舉杯致意,不由呆了一呆,也不由自主地端起手邊的酒樽,抿了一口,算是回敬。
焦仲卿撤回視線,再去看那些商賈、鄉紳,個個腦滿腸肥、大腹便便的模樣,竟是和陳州城裡的鄉紳們別無二致,個個眼睛裡都閃着精明的算計和臉上露着諂媚的笑容,還就是那個富貴公子還算是個平頭正臉的,倘若忽略了他的脂粉嫵媚之氣的話,也算是個出挑些的了。
焦仲卿又看了一眼那個富貴公子,卻發現他怔怔的,不知在想着什麼,出神了。
大舅子劉玉樹此時過來敬酒,焦仲卿低頭附耳問道:”大哥,那邊席上那個俊俏的公子是誰?老是盯着我瞧呢?”
“嗯?哪個?”劉玉樹聞言看向西面的宴席,卻是一眼看到了那個富貴公子,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笑道:“哦,那是喬家的五公子,和你們陳州的喬家同脈連枝,陳州的是大房,我們這邊是二房,開着我們趙州城裡最大的茶肆閒品樓呢!”
焦仲卿沒有忽略大舅子劉玉樹眼裡閃過的那抹精光,他裝作渾不在意道:“我們陳州的喬家是個破落戶,喬家大爺已經過世,只有一個寡婦帶着一兒一女艱難度日。沒想到喬家的二房卻是如此財大勢大。真的不能相比啊!”
劉玉樹點頭微笑,到另一桌上去敬酒。旁邊一個小小的幕僚笑道:“焦姑爺有所不知,這個喬家據說有祖訓不得經商的,可是到了這一代,喬家大房還想着從功名出身,二房裡只有喬雲遠一根獨苗,雖說被稱爲喬五公子,上面的幾個庶出的哥哥都夭折了,喬家老太太捨不得讓他苦讀書,於是改了祖訓,開始經商,十幾年下來,竟也是賺得盆滿鉢滿的,算得上是我們趙州的豪富了。”那個幕僚有些眼紅地絮絮叨叨着。
焦仲卿點點頭,他覺得這個喬五公子似乎不太平常,有些東西,他隱隱約約感覺出來,卻說不出,很奇怪,這個喬五公子身上有和那個放蕩不羈的侯三衙內相同的東西,是什麼呢?他邊飲着上好的桂花釀邊思索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