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夜開始,盛泱城裡已開始實行宵禁,酉時過後,除非有公務,否則,任何人不得在城內任意走動,違者按奸細論處。
聽蕉別院在盛泱東郊,小影和阿媛不但要穿過設有層層關卡的城內街道,還要通過重兵把守的城門才行。
仗着輕功高強,兩人一路飛檐走壁,有驚無險地來到了城牆下,在道旁一叢繁茂的桃樹後潛伏了下來,偷偷看着燈火通明的城門處。
“小影,城門已經關了,城牆上也有士兵在巡邏,我們只怕出不去啊。”阿媛悄聲道。
小影也沒有想到城門處的把守會如此嚴密,大眼轉了一下,道:“試一試吧。”說着,從阿媛肩上取下那個小小的包袱,動作敏捷地從中間掏出一隻嘴巴被繩子繫着的烏鴉來。
阿媛見自己揹着的包袱裡放的竟是隻烏鴉,不由問道:“小影,你抓只烏鴉幹什麼?”
“讓它幫我們把人引開啊。”小影邊說邊從包袱裡又拿出一件衣服來,阿媛認出,那是小影一條紗裙,不過,已經被墨汁染的烏黑。小影動作迅速地將裙子系在烏鴉的爪子上,然後捧着烏鴉小心翼翼地向城門處看去。
“阿媛,待會烏鴉一飛,我們就伺機翻過城牆去。”小影低聲道。
“城門口和城牆上那麼多士兵,未必都會被烏鴉吸引過去,小影,若是我們被抓住,只怕會爲小王爺他們帶來麻煩。”阿媛憂慮道。
“我一人做下的事情,與澹哥哥他們何干。好了,我要放烏鴉了!”小影言畢,手一鬆,那隻烏鴉便拖着紗裙飛出了桃林。
“什麼人!”城門那邊立刻有了反應,一隊士兵舉着火把追着那酷似一個正在飛躍的人影去了,城牆上不少士兵也被這一幕吸引了注意力。
“走!”小影低喝一聲,循着陰影處幾下飛躍便來到了城牆下,擡頭一看,原來正在巡邏的士兵正趴在城牆上饒有興趣的看着下面的弟兄抓捕那個膽大妄爲的夜行人呢。
“機不可失!”小影對身旁的阿媛低語,腳尖一點,正要拔地而起,忽聽身後有人沉喝:“不想死最好別動!”
小影轉頭一看,大概離此七八米遠的城門側,一個少年騎在馬上,挽弓如滿月,箭尖正對着她。
阿媛拉過小影,擋在她身前,卻被小影撥開,因爲,她已認出了那少年,雖平時並無來往,但是同爲同修殿的學子,他們照面不下二十次。
大隊的守城士兵圍了過來,而那少年也驅馬走近,手中的利箭始終對着小影。
“我們已經插翅難飛,詹銳,你的箭,也可以收起來了吧。”小影怒氣衝衝道。
原來這少年,就是詹懷的弟弟,來自京北的小王爺。
“哦,原來是洲南王府的影小郡主,我還以爲是奸細呢。”詹銳的眼睛眯了起來,數月前,哥哥詹懷在洲南爲景澹所辱,今日終於有機會得報此仇。
見他不爲所動,仍然拿箭指着自己,眼神高傲,小影怒了,叫道:“既然你已認得我,還拿箭指着我,想挑釁還是怎的?”
詹銳冷冷一笑,不溫不火道:“不好意思,詹銳公務在身,必須對影小郡主盤問一二,影小郡主,城中在執行宵禁,閒人酉時過後不得出門,你不知道嗎?”
小影有樣學樣,也冷冷一笑,道:“我只是一名九歲稚女,懂得什麼叫宵禁,我只知道,我養的鳥飛走了,我要把它抓回來。”
詹銳冷冷道:“影小郡主,這個藉口,說不過去吧。違反禁令,可是要當奸細論處的,此等大事,難道洲南王府的兩位小王爺就不曾叮囑你?看來,要麻煩影小郡主隨詹某走一趟了。”
“詹銳,你少扯我澹哥哥蒼哥哥。哦,我知道了,幾個月前,你哥哥詹懷在澹哥哥面前丟盡了臉,所以你想公報私仇對不對?哼!我小影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不是奸細,我是來抓飛走的鳥的,即使到皇上面前,我也是這麼說,想怎麼辦,隨你!”小影哼一聲,一臉不屑地看着他。
詹銳被她踩到痛處,一張還算俊俏的臉龐頓時一陣白一陣青,少時,才從牙縫擠出兩個字來:“押走!”
誠如小影所說,她只是一名九歲稚女,就算違反了宵禁,也沒有人會把奸細的罪名扣在一名稚女身上。但是詹銳心中早已打定主意,小影雖可脫罪,但她身旁的那名女孩,可是名副其實的平楚人,自從龍棲園事變之後,皇上對平楚國的人是深惡痛絕。在這非常時期,他洲南王府的人深夜帶着一名平楚國的人想逃出城,單憑這件事情,可做的文章可就多了。
小影一聽他要押她走,心中又是一怒,小手不自覺地就要摸向腰間的龍紋。阿媛忙抓住她的胳膊,阻止了她的動作。此時若再與護城軍隊動了手,事情將變得不可收拾,屆時,即使有一百張嘴,恐怕也說不清楚了,因爲,她是平楚國的人啊。
士兵們雖是依命上了前,但一時卻不知該如何動作,一來,兩個女孩都很小,他們還從來沒有押過這麼小的犯人,二來,洲南王畢竟是平楚實力最爲雄厚的藩王,這其中既然有洲南王府的郡主,他們一時還真不敢就貿貿然的粗魯動手,若出了什麼事,馬上的那位小爺自然有京北的王爺來保,倒黴的,還不是他們這些直接動手而又毫無靠山的蝦兵蟹將?
“磨蹭什麼,押走!”詹銳喝道。士兵們苦着臉,正要來拎小影和阿媛,身後又傳來一聲輕喝:“且慢!”心中本就在打鼓的士兵們如奉聖喻,立刻停下了手中動作。
詹銳不悅地回頭一看,卻是龍秀,一身雪白的騎在一匹黑馬上,說不出的俊秀出塵。
“原來是龍小王爺,詹銳記得,龍小王爺負責的區域是在城西吧,怎麼跑到我這城東來了?”詹銳淡淡道。
龍秀一笑,道:“宮中剛剛傳出的諭旨,令我們巡城護軍全力協助洲南王府尋找失蹤的影小郡主及其侍女,我在城西遍尋不着,便跑來城東想向詹兄打探一下消息,不想詹兄已找到影小郡主。”
詹銳眸中閃過一絲疑光,道:“是嗎?詹某可沒有接到這樣的諭旨。”
龍秀仍是淺笑,道:“詹兄難道還怕我假傳諭旨不成?既然人已經找到,龍某就帶人回去交差了。”說着,下馬步上前來。
詹銳卻還是策馬橫在路中間,並不讓道。
龍秀一頓,遂笑道:“還是詹兄想親自把人送回去?”
詹銳側臉,看了一眼小影和阿媛,道:“影小郡主,你可以帶走,但是她。”他指向阿媛,道:“她違反宵禁,又是平楚國人,我要帶她回去審查。”
“你休想!”小影拉住阿媛,惡狠狠瞪着詹銳道。
“影小郡主,我想不想,你說了不算。”詹銳冷冷道。
“阿媛是不是平楚國人,你說了也不算,你拿出證據來。”小影道。
詹銳一頓,雪媛是即墨晟從平楚帶來的侍女,這一點,他也只是聽線人說的而已,手中至今還沒有掌握確切的證據,他就是想先將人控制起來,再蒐集證據,時間不夠的話,或者,僞造證據,只要坐實他洲南王府窩藏奸細的罪名就是了。
“你說她不是平楚國人,證據呢?”詹銳反問。
“證據在我這裡。”
詹銳眉頭一皺,今夜這東城門,也委實熱鬧了一些。
“澹哥哥!”小影早歡快地叫了起來。
景澹下了馬,從容走近,溫文爾雅地抱拳道:“感謝詹小王爺找到舍妹,其侍女阿媛,的確是我百州國人,詹小王爺若心存疑慮,景某可以回安平宮拿她的身份文憑給詹小王爺過目。”
詹銳眉頭一皺,看景澹一臉坦然,不像說謊,難道情報有假?正在遲疑,身旁突然走來一個侍衛模樣的年輕人,對詹銳附耳一陣,詹銳眉頭愈皺。但侍衛一退下,他的臉色便恢復如初,轉身面向龍秀和景澹,臉上勉強帶了些微笑容,道:“看來,是詹某誤會了,令影小郡主受驚,詹某慚愧,景小王爺,請。”
龍秀還要率人繼續巡城,景澹便帶着小影和阿媛回了安平宮洲南院。
回到院中,景澹只吩咐侍女伺候小影和阿媛洗漱就寢,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小影沐浴完,細想今夜在城門處的經歷,隱約覺得自己差點闖了禍,心中不安,便獨自一人去找景澹。
經過窗口,看見景澹坐在書桌前奮筆疾書,眉間隱隱有些憂慮,心中更是不安,輕輕的扣扣門。
景澹以爲是送茶的侍女,隨口道:“進來。”
小影進了門,景澹頭也沒擡,道:“放在桌上就退下吧。”
“澹哥哥。”小影輕喚一聲。
景澹聽是小影聲音,下意識地就要合上案上的信件,思慮一下,還是站起身來,走到小影身前,蹲下身子,看着她,柔聲問道:“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覺呢?”
小影烏黑水潤的眸子看着他,突然想到,自從晟哥哥來了這裡,不,早在晟哥哥來盛泱之前,她就已經好久沒有和他這樣親近了,可是,他那寵溺的神情,輕柔的語氣卻絲毫沒變。
“澹哥哥,小影今天,惹禍了是不是?”她低頭,柔順的長髮順着她的臉頰絲絲下滑。
景澹一怔,隨即擡手將她的長髮捋到她的耳後,道:“沒有,小影是想去看晟哥哥是不是?”
小影誠實地點點頭。
景澹壓住心中異樣的酸楚感,道:“這次,小影可能不能與晟哥哥道別了。”
“我知道。”女孩輕聲道,“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回家就好了。”
景澹心中突然有些委屈,只有提起即墨晟,她纔會這樣的識大體。可是他卻爲了即墨晟送來的那個小侍女阿媛,去求了姬申,只因她那句:“要阿媛走,我也走。”
姬申很爽快,什麼條件都沒提,就在百州與平楚劍拔弩張的情況下,爲阿媛造了百州國的身份文憑。可越是這樣,他洲南王府欠姬申的這份交情就越深,日後,到了償還的時候,所冒之險,比之現在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她,心心念唸的,卻只有即墨晟一人而已。
罷了,說到底,也是他洲南王府欠她的,她並不欠他。他對她好,爲她犧牲都是理所當然,可是,他卻沒有任何資格要求她爲他怎樣。
“澹哥哥,要是你與晟哥哥的位置互換,小影今晚還是會闖一樣的禍的。”她突然道。
景澹心中一暖,有些不可置信的緩緩擡頭。女孩臉白似玉,眼眸烏黑,一臉的真摯。
他喟嘆一聲,伸臂擁住女孩嬌軟的身子,心道:如此足矣。有你這句話,要我景澹做任何事,都無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