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體雪白的神駿,負着兩個人在筆直的小道上飛速疾奔。兩人華麗的金紅色衣袂長長地隨風飄揚,恰似晨間天際的雲霞一般,挾着太陽的色澤與溫暖,一路堆砌着繁華。
兩側,金黃色的花海綿延無邊,花海盡頭,碧藍的天空像是一潭澄淨無波的秋水,若有似無的雲絲輕煙一般嫋娜其上,靜靜的像是一個純淨而絢麗的夢。
被宴澤牧強行帶出宮來,不過僅僅過了三天,小影心中已無一絲怨懟,只因,她完全被沿途的美景給迷住了,就如此刻。
她側着頭,貪戀地看着眼前這在宮中絕對看不到的壯麗景色,輕聲道:“我們停一下吧。”
身後的宴澤牧問:“你說什麼?”
小影回過臉,湊近他的耳朵剛想大喊,他卻突然將臉頰往她這邊一傾,小影的雙脣立刻印上了他臉頰,看上去就似她主動親他一般。
未待小影發怒,他笑着道:“聽見了。”言訖突然急勒繮繩,胯下駿馬一聲長嘶,前腿擡起一個驟停,坐在前面的小影正好掉進他懷中,他摟着她一個利落的旋身,衣袂旋飛如花,已穩穩地站在地上。
小影頭暈目眩地站住腳,一把將他推得遠遠的,啐道:“愛炫!”說是兩個人出來玩,後面卻跟着三輛馬車,裡面裝的全是衣食住行之必備之物,一路行來,極近奢華之能事,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生怕別人看不見他似的,想想就鬱悶。
宴澤牧毫不生氣,站在那齊人高的向日葵前燦爛一笑,道:“年華易逝,此時不炫,更待何時?”
小影看着他似乎比眼前這金色的秋光更爲明豔的臉龐,默然地轉過身,剛一擡步,卻覺得有些不得勁,低眸一看,忍不住低咒一聲。
那個傢伙,爲了騎馬時衣袂能在風中揚出好看的風姿,愣是讓人將裙襬裁得又長又寬,不用手提着根本無法好好走路。
她懊惱地雙手提着裙襬,走到那片向日葵前,仰首看着比她的臉更大的花朵,看到花盤中那密密麻麻的瓜子時,忍不住叫道:“哦,原來瓜子是這樣長出來的,真有趣。”
身後的宴澤牧走過來,揚手摘下一朵,手掌貌似不經意地撫過花盤,遞到小影面前,道:“可以吃的,要不要嚐嚐?”
小影仰頭,道:“纔不上你的當,我知道瓜子摘下來還要炒過才能吃。”
宴澤牧笑道:“這裡的瓜子不用炒,採下來就是熟的。”
小影不信。
宴澤牧問:“要不來打個賭。”
小影看看他手中剛摘下來的花盤,問:“賭什麼?”
宴澤牧邪邪一笑,道:“若是熟的,讓我親一下。”
小影雙頰一紅,瞪他一眼,道:“若不是呢?”
宴澤牧道:“隨便你提什麼要求,我都答應。”
小影眸光閃了閃,道:“好。”她就不信,這瓜子摘下來就是熟的。
宴澤牧笑了,琥珀色的漂亮眸子睨着她,道:“請吧。”
小影伸手從花盤中摳下一粒瓜子,一嗑之下,不由愣住。
竟然真的是熟的。
她不可思議地望着那花盤,仰頭問宴澤牧:“爲什麼?”
宴澤牧笑了,道:“認賭服輸哦。”
“你先告訴我爲什麼。”小影不服。
宴澤牧卻不管那麼多,一把摟過她一邊向道中的馬匹走去一邊道:“因爲我從不打沒把握贏的賭。”
坐上馬,宴澤牧將花盤往小影手中一塞,笑着道:“慢慢嗑吧。”
小影低頭看了看那怪異的不炒自熟的花盤,賭氣地往馬下一扔,宴澤牧也不介意,繮繩一抖再次向前方疾馳而去。
一路麗景在側,乘風放歌,不日已到天壑峽谷。
小影幾乎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愣住了。
這真的是在人間嗎?這難道不是天堂嗎?
遍地黃花如錦,漫山紅楓似火,山與山之間有一線峽谷,碧藍的天空似一泓清泉,從那峽谷中傾瀉而出,純淨爛漫的感覺撲面而來。
下馬之後,小影怔了一怔,突然提起裙襬向那片天堂一般的美景跑去,白色紗裙雲絲一般飄揚在她身後,盛開的野菊在她腳下綿延,遠遠看去,她就像一隻在花海中輕盈掠過的雁。
宴澤牧站在原地,衣袂飛揚地看着她在那縱情奔跑,脣角帶着淡淡的笑,純粹如頭頂的那片天。
她卻倏忽一個停步,黑髮在風中劃了一個弧度優美的半圓,轉過身來遠遠地看着他,眉眼如月地嫣然一笑,轉過身繼續跑。
宴澤牧被她那輕輕一笑勾去了魂,怔了一怔之後,突然騰身向她飛躍而去,路過她身邊時,在她的驚叫聲中一把摟過她,踏着遍地盛開的菊花疾風掠影般向那片峽谷飛去。
秋季特有的乾爽而遙遠的風拂過面頰,鼻尖充盈着金菊那帶着一絲清爽的芬芳,她在他懷中側過頭去看他,他側面如畫,線條流暢而精緻,他閉着眼睛,帶着投向夢之懷抱的愜意表情,無憂而又純潔。
她轉過臉,也學他一般合起雙眸,一瞬間,只覺自己身輕如燕,四周安謐柔和,如躺在雲中一般,隨風飄蕩。
她脣角漸漸泛起笑容,連呼吸都似乎染上了愉悅甜意。
似過了很久,又好似只是眨眼之間,雙足便再次踏上了大地。
小影一睜眸,只見一線清泉如從天際落下,白紗一般飄下青黛色的懸崖,崖下一泊綠水,滿溢出一條山澗,沿着沖刷得平滑的青石飛珠濺玉般奔下山,山澗兩側,黃菊逶迤,楓葉婆娑。
她失神地往前邁一步,又回過頭來看向身側的宴澤牧,問:“你是如何發現這裡的?”
宴澤牧淺淺一笑,雙眸明亮,道:“偶然。”就如,遇見你一般。
小影提着裙襬,踏着一地芬芳向上面走去,走不多遠,又回首笑道:“我喜歡這裡。”笑靨如花,比花更美。
是夜,冷月高懸,峽谷中,夢裡看花一般的美。
溪水叮咚,琴聲如歌。
如霜的月光下,一身雪白衣袂飛揚的男子在溪邊青石上盤腿而坐,膝上放着一把古琴,修長的指蝴蝶般在閃着淡淡熒光的弦上輕盈翩飛。
他微垂着臉,滿頭的長髮在夜色中絲絲飛揚,被皎潔的月光一一捕捉,再化成一片飄逸如仙的清俊風姿。
清麗悠揚的琴聲在山谷中迴響綿延,猶如刮過四季的風,帶着春風的柔媚夏雨的奔放秋霜的淡泊冬雪的純淨,宛若實質般拂面而來。
小影站在他上游大約兩三丈處的一塊大石上,透過月光遙遙地看着他。
無可否認,若他不是帝王,眼前的他,簡直可以視爲一名完美無缺的伴侶,他英俊,他可靠,他優雅,他隨和,他活躍,他神秘……
每與他多相處一刻,便多一分想要深入瞭解他的慾望,可心中卻又隱隱地擔憂,擔憂陷得越深痛得越深。
他對她的喜愛,她早已瞭然於心,可她的失憶和他的身份像是兩道打不開的枷鎖,沉沉地壓在心頭,讓她無法徹底地敞開心扉去欣賞他,接受他。
心緒繁雜,她仰頭望月,輕輕嘆一口氣,壓下諸般心事,她隨着他的琴聲,輕輕起舞。
宴澤牧微微側過頭,看向那披着月光輕盈起舞的女子,像是他心中幻化出來的女妖,生動而又優美的將他彈奏出來的每一個音符鮮活演繹,不帶一絲邀寵,不帶一絲獻媚,澄淨自然如身下潺潺流過的泉,百看,不厭。
他垂下眼瞼,此番帶她出來,本來只是想借兩人獨處之機俘獲她的心,可回眸看看,卻好似自己的心遺落了一路,原是他,先越陷越深了。
念至此,他心中有一剎的茫然。他從不曾試着交出自己的心,如今,不知不覺中,卻發現它已不在自己的胸膛,他一時不知到底該怎麼辦?是強行收回,還是,繼續放任它義無反顧情根深種?
他再次擡頭看向那抹嵌進他心中的嬌柔身影,恍惚間,聽得自己對自己說:擁有她,便擁有了一顆完整的心,有何不可?
心潮暗涌,他推琴起身,向上遊的她走去。
小影跳着跳着突然沒了琴聲,轉眸一看,適才還在撫琴的男人已眸色深邃地站在她身後。
四目相對的靜默中,他伸出左手,寬大的袍袖隨風輕揚,露出剛勁修長的手腕。
小影遲疑一下,伸手過去,被他暖暖地握在手心,相攜着緩緩向山巔走去。
紅葉覆蓋的山頂,風有些大。
宴澤牧靠坐在一棵粗壯的楓樹下,將小影摟在懷中,仰頭望着那仿若觸手可及的彎月。
風有些冷,他的懷抱安全而又溫暖,愜意中,小影又開始昏昏欲睡。
混沌中,聽到他在耳邊呢喃道:“做我的皇后。”
小影愣了一愣,反應過來後,頓時睡意全無,驚異地睜開眸看他。
他俯着臉看她,月光下,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認真。
小影頓了頓,張口欲拒絕,他卻擡起手,指尖一片楓葉,輕輕覆上她的脣,搖頭道:“別拒絕,我知道你心中所想,放心,我不會令你失望。”
小影怔怔地看着他不語,他移開楓葉,脣邊泛起微笑,問:“記不記得,你還欠我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