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津河畔的山林裡,兩個女孩騎着馬,一路狂奔,白色的身影箭一般在那片綠色中穿梭。
小影咬着牙跑了半天,見甩不掉阿媛,便勒住馬,站在原地等她。
阿媛奔近,下了馬,臉上淚痕未乾地與小影對面而立。
小影看着她有些委屈卻強忍着的表情,心中沒來由的一陣煩躁,冷着臉道:“你接受不了這樣冷酷無情的我,就不該再繼續跟着我。”
“不,小影,你不冷酷無情,方纔就算我不攔你,你也不會殺他的,你更不會對即墨晟下手。我知道。”阿媛肯定道。
“我會的。”阿媛語氣中的肯定讓小影心中尤其難過。
“你不會。”阿媛反駁。
“我會的。”小影眉頭微皺。
“你不會!”阿媛堅持。
“我會的我會的!”小影突然捂着耳朵大叫起來。
阿媛見她那樣,心一軟,不想繼續與她爭執,伸手欲去安撫她。小影卻突然擡頭,後退一步,目光閃爍地看着阿媛,道:“你以爲你是什麼人,你以爲你很瞭解我,你以爲你能感動我,能說服我放下仇恨?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根本沒有真正地忘記過即墨晟?你以爲我不知道你一直將他的那支風車藏在包袱裡?你口口聲聲說只要能陪着我就別無他求,心中,只怕無時無刻不想着勸我放過即墨晟他們父子吧!現在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你休想!”
阿媛的淚又流了下來,她淚眼迷濛地看着小影,忍住哽咽道:“是的,我希望能說服你放下仇恨,自從你知道了仇恨,以前的快樂,都變成了痛苦,以前的朋友親人,都變成了仇人陌生人。小影,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天堂和地獄,只在你一念之間。我希望你能繼續呆在天堂,希望你能繼續好好地,快樂地生活,你知道嗎?看着你在仇恨中日復一日地煎熬自己的心,我有多麼難過。不要騙自己了,你根本硬不起這顆天生柔軟的心來。”
“你住口!在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給我天堂,那便是我的父親,如今,他不在了,世間於我而言,永遠不可能再變成天堂。你以爲他不在了,你便可以取代他在我心中位置?別做夢了!沒有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會是。今天,話既然都已說清,你我道不同不相爲謀,今後,我不想再看到你出現在我面前!”小影說着,取過馬上裝着銀兩和那支玉簪的包袱,往阿媛胸前一扔,道:“你我兩清了。”
阿媛惶然地去扯小影的衣襟,小影突然轉身,大吼道:“我叫你不要再跟着我!”
阿媛被她吼得一怔,小影卻趁機點了她的軟麻穴,不顧倒在地上的阿媛那近乎哀求的悲傷目光,小影決然地轉身,翻上馬背,頭也不回地疾馳而去。
身旁的樹木不斷地倒退,風迎面吹來,前面的路還看不見盡頭。小影握着繮繩,淚流滿面。
阿媛說的沒有錯,是她,承受不了心底那塊柔軟被人戳中的痛楚,她身上還揹負着父親和爺爺的血仇,這樣的柔軟讓她自覺愧對自己,更愧對他們。他們那樣的疼她愛她,而她,竟還對殺害他們的兇手之子心存留戀。以前,她一直在迴避,在自欺,從不正面去思考這些。今日,被阿媛一語點破的剎那,愧疚和羞恥撕裂了長久以來她小心翼翼編制維護的盔甲,當深藏其中的私慾和僥倖暴露在天光之下時,她顫抖得無處可躲。
阿媛心善是對的,她沒有仇恨,她也沒有理由陪着她一起假裝心腸冷硬,然後夜夜在夢中煎熬,所以,她該離開她了。她剛剛及笄,她可以去找那個送她玉梳的人,好好地、快樂地度過她的一生。她知道,今日那一番話,必定是傷到她了,可是,她卻不後悔,只因,長痛不如短痛。
她抹乾臉上的淚,如今,阿媛也不在身邊了,再沒有什麼可讓她放心不下,她該正式踏上她要走的那條路了。
這樣想着,揚起的馬鞭卻又落不下去。
她就那樣將阿媛點倒在林中,萬一有野獸或是壞人經過怎麼辦?穴道起碼要一個時辰才能解開,這一個時辰內,她毫無防禦能力,會不會有危險?
可若是此番再回去,只怕今後再也甩不掉她了,屆時,又該如何是好?
她策馬站在路邊,左右爲難。
思慮未了,耳畔卻傳來一陣馬蹄聲,她擡眸看去,卻見一個黑衣蒙面人正朝她奔來,她心口一震,立馬進入戒備狀態。
那黑衣人卻在離她兩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看着她,也不出聲,只從袖中拿出一支簪子。
小影看到那支通體碧綠,頂嵌南珠的玉簪,頓時大驚,剛欲出聲詢問,那黑衣人卻調轉馬頭疾奔而去,她無暇細想,對阿媛的擔心佔據了她的一切思維,促使她策馬回繮,緊追而去。
兩刻之後,她看到前面那黑衣人方向一轉,向一旁林木蔥鬱的山上跑去,她跟着追上。隨着山勢越來越陡峭,馬已不能騎了,她跳下馬,施展輕功去追那黑衣人,追了片刻,那黑衣人在前面一叢灌木旁一閃,不見了蹤影。
她跟着轉過那叢灌木,眼前豁然開朗,原來是一個面積不大的平坡。可當她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時,她只覺得四肢百骸突然開始強烈的痠麻,每一個細胞都顫抖欲裂,忘了跳動的心梗在了她的喉間,腦中一片空白。
坡上有三四個黑衣人,坡上還有一個十字木架,一個女孩,被六把飛刀,深深地釘在那木架上,垂着頭,不知死活。她認得那飛刀,她也認得那女孩。那女孩,就是阿媛。
彷彿只眨了下眼,又彷彿已過了一世之久,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思緒和知覺。心像是放在火上烤,她一語不發,突然就向阿媛那邊撲去。
一個黑衣人突然出列,探手就想揪她的衣領,她唰地拔出腰間匕首,閃電般旋身,那黑衣人的胳膊上便多了一條血口子,她又向阿媛靠近了幾步。
那幾個黑衣人見她武功不弱出手狠戾,當下又出來一個,兩人一起對付她。
小影不知阿媛是否還活着,心中焦急得幾乎忘了自己的一切,更忘了自己的武功套路,見有人攔她,只知道握着匕首本能地在那一陣瘋刺瘋砍。背後突然襲來一陣劇痛,膝蓋處也被人踢了一腳,疼痛欲折。她跪倒在地,嘔出一口血,擡頭,默默地擦盡嘴角的血絲,剛欲再次跳起,突見剛剛引她來此的黑衣人已站到阿媛身側,拿一把短刀抵着阿媛的脖頸,冷聲道:“她還沒死,你最好不要亂動。”
她頓時靜了下來,目光如刀地看着那黑衣人,一字一字道:“要殺要剮,你衝我來,放了她。”
黑衣人卻不語,露在面罩上方的眼裡帶着一絲冰冷的笑意。
周圍一時沉默。
小影看着阿媛身上的衣服已被鮮血染紅了大半,再這樣耗下去,她會失血過多而死的。心中刀扎一般地疼着,她握緊了雙拳,大叫:“你究竟想怎樣?”
黑衣人還是不理她,神色間,似乎在等什麼人。
焦慮和痛苦隨着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逐漸累積到了極致,既然她跳起來阿媛也是死,繼續這樣耗下去阿媛也是死,不如讓她和阿媛一起死。她是真的絕望了,要是眼睜睜看着阿媛在她面前這樣一點一滴地死去,還有什麼能支撐她繼續活着,繼續去報仇?
讓她和阿媛來世再做姐妹吧。
她閉上眼,握緊手中的匕首,剛欲自刎,身後卻傳來了極輕的腳步聲。
她渾身一顫,迅速回頭,如果阿媛還有一線生機,她就決不放棄。
白衣白裙的纖柔女孩如一朵纖塵不染的雲一般,緩緩從那片綠色中走近,透過斗笠上那半透明的白紗,隱約可見那傾城的容顏。
小影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連同自己的這顆心,在看清這女孩容顏的時候,瞬間結冰。她覺得渾身僵硬,可這僵硬的軀體卻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女孩淡淡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她,不緊不慢優雅地走着,來到她和阿媛的中間,才停了下來,看着阿媛,背對着她,少時,又轉過身子,看着她。
“景嫣……爲什麼……爲什麼是你?”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手中的匕首掉在了地上,小影顫抖着,語不成聲。
景嫣仔細地看着她。方纔她剛剛看到阿媛的慘狀時,有片刻的驚懼和負罪感,但此時再看小影,看到她愈加秀美的容顏,看到她竟還能用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來質問她,看到她眼中深沉的悲痛和絕望,她卻突然有點想笑。
秋雁影,你終於也體味到失去的感覺了吧,你終於嚐到本來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別人硬生生奪走的那種痛苦了吧。非墨雖然自作主張對阿媛下此重手,但看起來,效果卻是十分令她滿意的。但,這還遠遠不夠。
“你奪走了我的一切,我都沒說什麼,我只奪你這一樣,你就受不了了?”景嫣似乎比她還驚訝,驚訝她的承受能力如此不濟,驚訝她的器量如此狹小。
小影擡頭怔怔地看着她,半晌,突然就笑了起來,邊笑,邊流淚。“我,奪走了你的一切?”她語調破碎,彷彿聽到了這個世上最好笑的笑話,卻又肝腸寸斷。
景嫣看着這樣的她,心中既煩躁又厭惡。她討厭她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語氣,她更討厭,已經這樣狼狽無助的她,卻還那樣的嬌美動人,楚楚可憐。
“你想怎樣?”小影的聲音突然冷若冰霜,像是一把冰劍,一下刺進景嫣的心中,讓她極度的不舒服。
看着地上雪亮的匕首,她心中突然有了個主意。這個念頭剛剛冒起時,她有一剎的心驚膽戰,但,對小影的厭惡讓她迅速壓制住了這股心驚膽戰,不假思索道:“你一刀,換她一刀吧。”說着,就往一邊走去,走了兩步,又停住,補充道:“記住,是臉上,別劃錯了地方。”
小影嘴角泛起冰冷的笑意:景嫣,你已將我傷到了極處,你以爲,此時,此地,自毀容貌於我而言,還值得一提麼?那是你纔在乎的東西!
她操起地上的匕首,沒有一絲猶豫地劃過自己的右臉,鮮血立刻淋了下來,她卻眉頭也不皺一下,直直地看着阿媛身側的那個黑衣人。
黑衣人看着她決絕的舉動,有片刻的愣怔,但他很快便反應過來,伸手拔出了釘在阿媛右手腕上的飛刀。
疼痛讓昏迷的阿媛微微一震,然而失血過多卻讓她意識回攏得很慢。
小影已劃下了第二刀,右頰上血肉模糊。黑衣人拔下了阿媛左腕上那把刀。
阿媛徹底被疼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擡起雪白的小臉,睜眼的第一刻,便看到了令她心魂欲碎的一幕景象:半邊臉頰鮮血淋漓的小影正拿刀划向自己的左臉。隨着她左頰上那道猙獰傷口的出現,她右肩處的飛刀也被拔了出來。
再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痛,在小影停也不停地再次舉刀划向自己面頰的時候,她撕心裂肺地喊了起來:“不!”同時,雙手向後抵住木架,用盡全力往前一掙。
木架上留下三把鮮血淋漓的飛刀,她撲倒在地。
“阿媛!”小影驚叫着,揚手將手中的匕首向那正欲再次將阿媛拎起來的黑衣人擲去,被黑衣人揮刀擋過,旁邊的幾個黑衣人迅速向小影逼了過來。
“好了。”一直站在不遠處背對他們的景嫣突然開口,“我們走吧。”
說着,自顧自向山下走去。那幾個黑衣人倒也不敢違揹她的命令,丟下小影和阿媛,跟着她一道走了。
小影一站起,胸口一陣被重錘擊打過的痛,喉間的血腥味濃重起來,她也顧不得,踉蹌着幾步跨到阿媛身邊,翻過因劇痛而渾身輕顫的阿媛,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最後一顆斷續丸,塞進阿媛的嘴裡,然後脫下自己的外衣,跪在她身邊,用牙咬,用手扯。
阿媛看着小影那皮肉翻卷,不堪入目的小臉,只覺得心痛欲死,眸中淚水狂涌着,微弱地喊:“小影……”
“阿媛,別說話,你沒事的,你會沒事的,你沒事的……”小影不斷地重複着,費力地將衣服撕成一條一條,顫抖着雙手將阿媛那不斷溢血的傷口包紮起來。
阿媛無聲地哭了起來,哽咽着叫:“小影……”
小影驀然停住,擡眸看着她那毫無人色的小臉。
阿媛眼神絕望,慘白的嘴脣兀自抖動着道:“我害了你,我害了你……”
小影的淚一下涌了出來,不停地流進頰上溝渠一般的傷口,和着鮮血一起從她頜下滴落。“不,阿媛,是我害了你。你一定要堅持住,只要你挺過這一次,我再不提報仇了,我再不離開你了,我們一起回青湖去……快樂地生活……”她哽咽得語不成聲。
阿媛看着她,微微搖頭,道:“看着你這樣……我已生不如死……”
“不,你會好起來的,我也會好起來的,我馬上帶你去鎮上治傷……”小影低頭,急急地包紮着她的傷口。
“小影,不要忙了……陪我說說話吧……”阿媛顫抖着手,輕輕碰着她的手。
“不,等你治好了傷,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說。”小影一刻不停。
阿媛剛有些清明的眼眸又模糊起來,小影是大夫,如何會看不出她已無生望,她只是不願相信,不願接受吧。
她奮力地眨去眼中的淚光,輕聲道:“鎮上好遠……我怕疼,堅持不到……”
小影一怔,擡眸看向她,道:“你胡說。”
阿媛勉強勾了勾嘴角,道:“小影,我有一件事情……要求你……”
“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小影將渾身是血的她扶起來,背到背上,屏住一口氣,站了起來,卻在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口內鮮血狂涌。
她咬牙,不顧眼前金星亂冒,一步一步往前挪。
阿媛頭擱在小影瘦弱的肩上,感覺她身體的顫抖,撕心裂肺地痛。但她知道,她若不死,小影便絕不會放棄。
“小影……你對少主的怨……和恨,就讓我替他揹負了吧……他是真心……要你好的,像……像我一樣……”她艱難道。小影是喜歡少主的,她知道。
小影眼中未乾的淚再次洶涌起來,心中極度的痛讓她感覺不到脣被咬破的痛,她只聽到自己聲音沙啞道:“好,我答應你。”
“還有……要是我死了……你答應我,好好地活下去……不要爲我報仇……不要爲我一直……難過……我不要成爲……你痛苦的根源……”阿媛的聲音越來越低。
“你得寸進尺。”小影哽咽着道。
“你答不答應……”阿媛不肯放棄。
小影重重地點頭,哭着道:“我答應……”剛剛說完,又吐出一口血。
阿媛舒了口氣,不說話了。
小影心中一顫,微微轉過頭,鼻音濃重道:“阿媛,阿媛,你不要睡,你跟我說話啊……”
“……你送我的……玉簪……真漂亮……”再開口,阿媛的聲音已變得細如蚊蚋,斷斷續續。
“嗯,我特意挑的,我知道你會喜歡。”小影吸了下鼻子,不間斷的淚珠已將臉上大片的鮮血沖刷出幾道溝壑來。
“我……懷裡……那枚玉……佩……你替我……還……還給他,……叫他……別……別等……我……”比髮絲更細的聲音到了這裡,戛然而止,小影只覺得背上一沉。
她停住了腳步。不,不會的,她服了斷續丸,她還能堅持十二個時辰,不會的……
她才走出了十幾米而已。
“阿媛,阿媛,阿媛。”她輕輕搖晃着背上的她。
她不應聲,只從她痠麻的臂中慢慢地向下滑去。
她極其艱難地蹲下身子,讓背上的她輕輕落地,然後轉身看着她。
眉目清秀的女孩面色雪白,慘白的嘴角蜿蜒着一縷鮮紅的血絲,閉着眼睛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裡,如同睡着了一般。
目光掃過她緊握成拳的右手,她輕輕分開它,一顆墨綠色的藥丸靜靜地躺在她的手心。
她仰起頭,閉上眼睛,半晌,又睜開眼睛,在地上坐了下來,擡起阿媛的頭,讓她擱在她腿上,伸手輕輕拭去她嘴角的血絲,輕聲道:“阿媛,既然你想睡,就睡吧,我守着你。”
天很快就暗了,夜空暗沉一片,既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有微微的風吹過,卻讓小影覺得彷彿置身於隆冬的平楚聖女山山下,冰冷徹骨的風從每一根汗毛拼命地往身體裡鑽,遍體刺骨的痛。
黑暗中,她大睜着眼睛。她和阿媛從初遇至今的每一個片段,不停地在她眼前飄來飄去,她盯住一個看,剛剛看清,畫面卻開始出現裂縫,然後砰的一聲,碎成無數紙片。她轉眸去看另一個,又碎掉,再看,再碎掉。
她的眼睛開始發酸,發痛,她閉上眼睛,感覺卻突然變得靈敏起來,兩頰上刺刺的痛,胸口悶悶的痛,膝蓋上陣陣的痛。腦海中空白一片,只剩下一個痛字,痛得她冷汗直冒,痛得她生不如死。
再睜眼,天卻亮了。她僵硬着脖子,緩緩低頭去看阿媛,見她猶閉着雙眼,便伸手推了推她,道:“阿媛,天亮了。”
隱約看見她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擡頭看着自己,問:“小影,你起來這麼早幹嗎?”
她使勁眨一眨眼,再看,熟悉的容顏卻依然沉睡着,她睡得那樣沉,彷彿今生都不會再醒來了。
淚珠顆顆墜落,心痛得無以復加。仰頭,天空碧藍,澄淨透明得刺眼。她閉上眼睛,對着天空,野獸般地放聲尖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