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燦爛,銀裝素裹的世界處處閃耀着璀璨的光芒,純淨美麗得像是天堂。
朱嶠說,十二月的平楚,很少有這樣晴好的天氣的。小影微笑着一邊在琉華園用梅花布置房間一邊問朱嶠:“阿嶠,晟哥哥平時都喜歡吃什麼菜啊?”
朱嶠想了想,道:“影郡主做的菜,王爺應該都愛吃。”
小影失笑,回身看他道:“你倒是會答。”
正說着,一名侍衛匆匆跑來,對朱嶠附耳說了幾句,朱嶠眉頭微皺,向小影道:“影郡主,我出去一下。”
小影將花瓶擺放好,回身點頭,道:“去吧。”
朱嶠出去之後,小影環顧着佈置一新的房間,又趴在窗口看着院內,看到院中厚厚的積雪,突發奇想,何不在院中堆兩個雪人出來呢?如今想想,除了五六歲的時候和父親來聖女山時堆過雪人,她已有十幾年不曾這樣玩過了。
正想着,朱嶠回來了,心事重重的樣子。
小影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麼?”
朱嶠擡頭看着她,萬分擔心卻又無可奈何,低聲道:“影郡主,宮中來人了,說,皇上請您去宮中小敘。”
小影一愣,不祥的預感無法抑制地從心底深處往外涌,不想讓朱嶠感到爲難,她點頭,道:“好,我回去換身衣服。”
回到汐華園,她在房中憂慮地徘徊,即墨晟還在朝上,北堂陌這個時候召見她,爲什麼?
如果不去,會給即墨晟招來麻煩,如果去了……總覺得不會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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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
想起微風跟她說過的話,心中更亂,她雙手緊握着匆匆走了幾步,腳步一停,轉眸看向櫥櫃。
頓了一頓之後,她跑過去,從藥箱中翻出一隻青色的瓷瓶,來到桌前,倒了杯水,將瓶中褐色的粉末倒進杯中,拔下頭上的簪子,在杯中輕輕攪動,又點燃桌腳的燈燭,將沾了藥汁的簪子末端烤乾,然後簪上髮髻。
不管如何,她不會再如十年前一般,毫無反抗能力地成爲北堂陌牽制晟哥哥的籌碼。
半個時辰後,皇宮內思宸殿。
小影站在緊閉的巨大殿門後,目光越過空曠的大殿看向東面斜倚在長榻上男人。
白皙的膚色血紅的脣,飄忽的目光慵懶的神態,此刻的北堂陌看起來就像一個妖媚的女子。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小影不知自己是否產生了錯覺,但她確實怔在了殿門處。
“怎麼?即墨晟叫你見了我不用行禮麼?”目光難測地打量了小影片刻,北堂陌嘴角勾着冰冷的笑意,淡淡道。
小影回過神來,收斂了亂七八糟的心緒,擡步向他走去,在合適的地方停下,如他所願地向他行了一個大禮,道:“民女拜見皇上。”
北堂陌垂眸看着她,問:“氣色不錯,最近,在他身邊過得很開心吧?”
小影仍然趴伏在地上,聞言,答道:“是。”
北堂陌眸光一冷,冷哼一聲,很久不出聲,過了半晌,方纔道:“起來吧,你這樣趴着,會讓我覺得是在跟狗說話。”
小影忍耐着莫大的屈辱,站起身來。
北堂陌伸手端過身旁小几上的茶杯,道:“戰爭快結束了,你該回去了。”
小影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
北堂陌挑眉看她:“不明白?呵,你是宴澤牧的皇后,自然該回到他身邊去。”
小影抿脣,道:“皇上,這是民女自己的事情。”
“你是認爲我不該管,還是認爲我管不了?”北堂陌睨着她。
小影擡眸與他對視着,一字一字道:“我認爲,你想拆散我和即墨晟。”
“他本來就是我的!”北堂陌突然大吼一聲,手一揚,手中茶杯在地上摔了個粉碎,雙眸嗜血地盯着小影,一副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的樣子。
小影皺眉,難以置信道:“你是男人。”
“男人又怎樣?男人就不能愛他?男人就一定非要喜歡女人嗎?你們女人哪一點值得喜歡,除了有一副可以供人發泄的身子外,我簡直想象不出你們到底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即便在容貌上,你們這些女人,與他也相差甚遠!”北堂陌坐起了身子,盯着小影的目光就像盯着一隻噁心的蟲子。
“你是皇上,一國之君,你要什麼沒有,爲什麼,爲什麼你偏偏不能放過他?”小影又是震驚又是無法理解。
“天下沒有人比他更好,堅強剛毅而又柔軟細膩,忠誠正直而又冷酷霸氣,還有,舉世無雙的容貌,他是天地之所以光明的所有原因,他是我存在的全部意義,而你,”北堂陌眸光如刀直刺小影的緊繃的心臟,“你這個連給他提鞋都不配的可惡女人,迷惑了他,玷污了他,我本該將你千刀萬剮,但我需要讓他明白一個道理。”
小影看着似乎有些喪心病狂的他,心頭輕顫着,不語。
“我要讓他明白,女人都是愚蠢而下賤的,你們根本不值得他看一眼,更別提去喜歡和愛。女人,我要你親口告訴他,你愛的是宴澤牧,你要回到他身邊去,聽見沒有。”北堂陌盯着小影,道。
原來,他不僅想拆散她和即墨晟,他還想要她狠狠地、徹底地傷害即墨晟,讓即墨晟對她徹底死心,絕望,這纔是他真正想看到的。
不,他想都別想,即便是死,她也不會去傷害即墨晟。
小影握緊雙拳,狠狠地看着他,道:“如果我不呢?”
北堂陌笑了,他微微傾過身子,輕聲道:“讓他陪我一夜,或者,讓你被十個男人姦污,不知,他會比較願意選擇哪一種?”
小影忍無可忍,衝上前一掌甩向他的臉頰,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往後一推,小影跌倒在地,大叫:“北堂陌,你這個瘋子!”
北堂陌微露瘋狂之色,道:“是的,我瘋了,我爲他瘋了二十年了,而你呢?去年的現在,你還躺在別的男人懷裡,你有什麼資格,有什麼資格來和我爭他?”
小影看着他,心中煎熬翻騰,讓晟哥哥陪他一夜……讓她被十個男人……
哪一種都是生不如死的選擇,而北堂陌,確實已經瀕臨瘋狂,她相信,他做得出來的。
眸中泛起了淚,如今,放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條路了……
晟哥哥,今天是他的生辰,她說過要親自下廚爲他做飯的,她,只怕來不及,等不到了……
也許,她的死會讓他同樣痛苦,但他也徹底解脫了,今後,再沒有人可以用她來威脅他,這……也是沒有選擇的選擇。
北堂陌看着她變幻不定的眸光,有些懶散地往後一靠,脣角又勾起了笑意,道:“當然,也許,你會選擇一死了之。那也沒關係,如果你死了,我會告訴他,你對他真的很忠貞,你是真的愛他。這樣,他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了,而且,我敢擔保,在他的餘生中,每次想起你,都將痛徹心扉。你覺得如何?”
小影像看魔鬼一般看着他,怔了片刻,緩緩搖頭,流淚道:“不,不要這樣對他……”她爬起來跪在北堂陌的腳邊,哀求道:“我求求你,你放過他,放過他吧,不要再讓他痛苦了。我願意爲你做任何事情,只要你能放過他,真的,我願意爲你做任何事情。”
北堂陌低眸看着她,不帶絲毫憐憫的,道:“你何必這樣呢?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嘛,只要你告訴他,你想回到宴澤牧身邊,不就沒事了嘛。”
小影僵住,呆呆地看着他,轉了一圈之後,一切,又都回到了起點。
……
宮門外,朱嶠焦躁地徘徊等待着,不時擡眸遙看天澤殿的殿門處,只盼一擡頭就看見朝臣們出來,那樣,他就可以將小影入宮一事儘快稟報給即墨晟。
可是左等也不散朝,右等也不散朝,也不見小影從宮中出來,他越來越等不下去了,直覺要出事,他需要找個人商量對策,如此想着,他翻身上馬,向即墨府疾馳而去。
在府門前,他撞上了正從府內出來的池蓮棹,不由驚奇,問:“你怎麼回來了。”
池蓮棹難掩喜色道:“我等到了鬼醫嘲風,將少主的情況簡單跟他講了,他說應該能幫到少主。”
朱嶠聞言,鬆了口氣,但轉念又緊張起來,將小影被北堂陌召進宮一事跟池蓮棹說了。
池蓮棹沉吟片刻,道:“這樣,你先去宮門口守着,我立刻去安裡找涵少爺,萬一真的有事,也好有個準備。”
兩人議定,分頭行動。
……
思宸殿,小影有些機械地站起身,淚水縱橫過她的臉頰,凝積在她的下頜處,她看着北堂陌,神情絕望地重複他的話:“終你一生,不會放過他?”
北堂陌神情閒散,道:“否則,生命於我還有什麼意義?”
看着他,小影渾身輕顫起來,她和即墨晟觸手可得的幸福,因爲這個人,又開始變得遙不可及,高不可攀了,外面陽光明媚,可她的心,卻落入了看不見底的黑暗深淵中,而這一切,都是因爲他。
“嗯,他馬上要下朝了,你想好了嗎?”北堂眉眼不擡,語氣淡淡。
小影盯着他,絲毫沒有意識到,久違的因絕望而生的狠絕凌厲重新又回到了她的心中,她緩緩道:“想好了……”一個“了”字還未說完,她突然拔出髮髻上的簪子,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向近在咫尺的北堂陌心口扎去。
北堂陌在最後一刻察覺,他本可以一掌擋開她,可他竟然沒有。
一聲輕響,帶毒的簪子,小影本想用來自盡的簪子,在沒有遇到絲毫抵抗的情況下,深深刺入了他的心臟。
他微微一顫,擡眸看向小影。
小影似乎此刻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驚得倒退一步,瞠圓雙眸看着殷紅的血迅速從那細小的傷口流出來,瞬間就浸透他的衣袍。
他卻笑了,解脫般卻又意味深長地笑,道:“有一種藥,名叫並蒂,你知道嗎?”
小影一震,腦中亂糟糟地想,並蒂,她知道,書上說,那是一種神奇的藥,能讓兩個人同生共死,禍福相關。
“你……你什麼意思……”小影只覺一股涼氣從背後迅速蔓延,瞬間傳遍她的全身,凍得她只想發抖,心底有一個驚恐萬分聲音,不停地呢喃着:“不,不,不……”
“你,”北堂陌說出一個字,血卻從嘴角流了出來,淹沒了他那詭異的笑紋,“親手殺了他……”簪子上的劇毒已經發作,他微微抽搐幾下,突然向後一癱,睜着雙眸失去了所有的聲息。
小影僵立當場,看着他那帶血的僵硬笑容,有些不知所措地撫撫雙臂,又伸手捧住自己的頭,心中一片空白……
並蒂……
並蒂……
他和即墨晟……
“你親手殺了他……”
……
“不——”小影失神地輕喃着,轉身衝出殿門,跌跌撞撞地向天澤殿的方向跑去。
不是真的,他說的一定不是真的,不是的!
天啊,天吶,不要這樣對他,不要這樣這樣對她,不要!
蜿蜒曲折的甬道上,好像只有她一個人在跑,四周怎麼都沒有人呢?人都到哪裡去了?這條路爲何這樣長,爲何怎麼都到不了盡頭……
混混沌沌間,擡頭一看,哦,前面就是他們上朝的天澤殿了,殿門大開着,好多人急慌慌地跑進跑出,每個人都是一副驚嚇欲死的表情,以至於像她這樣一個女子走到殿門前了也沒有人注意她。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耳邊好吵,好多人在叫,在喊……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
“即墨大人這是怎麼了?快去宣御醫啊,快去……”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了……”
“御醫怎麼還沒來,再去催……”
“榮親王,您看這,這可怎麼辦……”
“天吶,快去稟報皇上……”
“怎麼說啊……”
殿中頓時安靜下來,落針可聞的沉靜中,一道沉痛無比卻還算鎮靜的男音響起:“丞相,薨了!”
小影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再也看不清任何東西,再也聽不清任何聲音,雙腿一軟,倚着大殿的門柱癱倒在地。
薨了?薨,是什麼意思?是,死嗎?
不,不可能,她一定是又做噩夢了,她要快點醒過來,她要快點逃離這可怕的夢境,將這些惱人的聲音遠遠拋開!
對,逃吧,用盡全力地逃,很多次做惡夢的時候,不是越掙扎就醒得越快麼?
她掙扎着站起身,不分東南西北亂闖亂撞地開始奔跑,身側亂糟糟地奔過好多人,似乎還有人在喊她,她堅持,這是噩夢,千萬不能停下,不能被夢中那些可怕的人給叫住,否則,噩夢就會延續下去。
她搖着頭,沒命地向前跑,路好滑,她不停地跌倒,又不停地爬起,陽光下的雪地好晃眼,她乾脆閉上眼睛……
跑,佔據了她一切的思緒……
不知過了多久,只知道,太陽落下了,天黑了……天亮了,太陽又出來了。
小影渾身傷痕,搖搖欲墜,卻依然挺立着,一頭長髮在寒風中絲絲飛揚,雪一般的顏色。
一段拼盡全力的奔跑,終是沒能跑出夢境,但卻跑完了她的一生。
一夜白頭,寸絲寸雪。
鳳凰山,青嵐嶺,喙崖。
她不知爲何會來到這裡,也許,只能說,命中註定。
頰邊凝結着被樹枝刮擦的血痕,她仰着頭,定定地看着萬里無雲的湛藍天空。
從昨日天澤殿前到剛纔,她的腦中一直處於一片空白的狀態,但現在,裡面卻響起了一個聲音,景嫣的聲音。
她說:“你不過是運氣好,僅此而已!”
運氣好,運氣好……
她雙眸澄淨,一眨不眨地看着天空,二十二年來,她曾無數次這樣仰望它,流淚,哀求,怒吼……
但今天,她第一次對着它笑了,令人肝腸寸斷地笑,她輕聲細語,像是對着一個自己多年的宿敵。
“你贏了。”她輕聲道。
耳畔傳來隱隱積雪被踩踏的聲音,她收回目光,低眸看着腳下奔騰如常的怒江,閉上雙眼,淚珠隕落的剎那,她身子往前一傾,撲向那激浪滔天的江面,撲向,她渴望已久的,痛苦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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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大結局,嗚嗚,親們都到哪裡去了?出來安慰樓月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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