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七未時,張氏忽然早產發動,董佳佳卻無意前往長春宮陪產。如今後宮皇嗣本就不少,早已不復從前那般,但凡有皇嗣降生,六宮嬪妃便需齊聚陪侍的光景。
更何況後宮位分制度確立多年,尊卑之別已然分明,張氏位分低微,實在不值當高位嬪妃如此興師動衆。
再者,長春宮本就有安嬪、敬嬪在側,二人照看張氏生產已是足夠。更重要的是,衆人心裡都清楚,張氏這一胎生下後,最終要由長春宮哪位主位撫養,眼下還未定數,即便敬嬪有皇上旨意,但安嬪絕不可能輕易放棄,此時正是兩人暗自角力的關頭。
她們誰也不願平白卷入這場紛爭,既無半分益處,反倒徒增煩惱,故而其他六宮高位嬪妃中,沒人願意前往長春宮陪產。
時光悄然流逝,張氏早產一事並未波及永和宮,董佳佳依舊按部就班地過了一日。然而次日清晨,她纔剛用完早膳,白霜便匆匆前來稟報,張氏昨夜因產後大出血不幸亡故,萬幸的是,她拼盡最後氣力誕下一位格格。
只是格格終究不是太子,太子的出身半點含糊不得,而一位格格實在擔不起生而克母的重名。最後,這格格便記在了延禧宮袁氏名下,她與張氏出身相仿,且彤史所載張氏懷上格格時的侍寢日期亦相近。袁氏也因此得以晉封爲答應。
董佳佳聞訊,不禁感慨張氏姐妹命途多舛,皆是芳魂早逝的薄命人。只是沒了生母,對這剛出生的格格而言,倒也算樁幸事,畢竟沒了親孃的孩子,或許更能得養母盡心教養。
雖說在董佳佳看來,抹去張氏作爲格格生母的痕跡,等於抹去了她曾來過這世間的證明,對逝者未免太過殘忍,但終究是生人重過逝者,世事本就如此殘酷。
可事情並未了結。正當董佳佳以爲長春宮這場風波免不了要鬧起來時,午膳剛過,永和宮幾人正玩葉子牌打發時間時,樑九功卻領着一行人去了延禧宮。隔壁傳來的動靜,住在永和宮的董佳佳等人自然也聽見了,按耐不住心中好奇,便打發人去打探詳情。
不多時,小銀子打探完消息回來。幾人聽了,不由得紛紛感慨安嬪與敬嬪相互算計竟這般深沉,竟鬥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此事說穿了,不過是安嬪太過心急。今日一早,安嬪便急匆匆將人證物證呈到皇上面前,誰知敬嬪早有準備,竟如守株待兔般,將人證一一駁斥回去。那些所謂的物證,反倒在安嬪自己住處被搜出。
最後敬嬪更是再添致命一擊,自請將格格交由他人撫養,請康熙徹查此事。其實不必康熙費盡全力細查,安嬪的勢力弱,人心不齊,不過半日,安嬪的所作所爲便昭告天下。這兩人鬥來鬥去,終究是便宜了惠妃,惠妃得以奉命撫養格格,樑九功方纔正是把格格送去了延禧宮。
“沒想到這兩人的心計如此厲害,若不是皇上查明,怕是要誤了格格一生。”兆佳氏心有餘悸地說道。
“是啊,誰能想到安嬪竟真敢行那‘去母留子’之事,實在可怖。”格蘭珠被嚇得不輕,恍惚間似又憶起孝誠皇后薨逝那日,那血淋淋的場景讓她臉色煞白。
“安嬪機關算盡,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皇上聖明,怎會被她矇蔽?”戴佳氏臉上帶着幾分不屑。
“皇上勢力何等深厚,太皇太后與孝懿皇后的勢力早已被皇上整合,查這些事不過舉手之勞。安嬪輸就輸在眼界太窄,只把敬嬪視作對手,一門心思要栽贓敬嬪,偏忘了皇上纔是最不能輕慢的。”兆佳氏聲音壓得極低,僅她們幾人能聽見。
“誰說不是呢,不過敬嬪也是個有魄力的,竟能捨了格格,還藉此扳倒了安嬪。”戴佳氏若有所思的說道。
“說到底還是敬嬪更勝一籌,往後這長春宮,怕是真要由她一言而決了。只是不知安嬪還能撐得幾時,如今被幽禁宮中,無詔不得出,落到敬嬪手裡,往後的日子怕是難熬得很。”董佳佳不禁感慨道。
“安嬪落得這般下場,也算老天有眼,只是這懲罰終究輕了些,若能一命償一命,纔算真的公正。”格蘭珠語氣裡帶着幾分遺憾。
“安嬪畢竟入宮近二十載,皇上多少還念着些舊情。倒是可憐了張氏,平白被安嬪算計,落得個枉死的下場。”戴佳氏臉上也泛起幾分無奈。
“如今就看敬嬪能不能狠下心來,若真能狠絕,安嬪怕是也活不長久。皇上這旨意,分明是給了敬嬪明白的暗示。”董佳佳無奈地笑了笑。
“鬧到這步田地,敬嬪難道還會留手?這般深仇大恨,她怎能忍得下去?只是經此一事,皇上日後怕是再難給她撫養皇嗣的機會了。”兆佳氏臉上帶着幾分不解。
“我也不過是隨口說說,敬嬪大約是忍不下這口氣的。”董佳佳帶着幾分遺憾解釋道,恍惚間又想起敬嬪那一身正氣凜然的氣質,若因爲後宮爭鬥最後髒了手,未免讓人心頭唏噓。
後宮因長春宮這場爭鬥喧鬧了許久。安嬪的結局果然如董佳佳幾人所料,被幽禁沒幾日便一病不起,連牀都下不來,眼看着已是油盡燈枯。衆人見狀,也只感慨幾句,便不再過多關注。
董佳佳亦是如此。時光倏忽,轉眼到了康熙二十九年。年初,她便陷入一片忙碌,一來節慶宮宴由貴妃總領,她們幾位妃位需從旁協理操辦;二來康熙已降旨,茉雅琪將於五月下嫁科爾沁,諸多事宜也需提前打點準備。
節慶宮宴這差事半分鬆懈不得。她們幾個高位嬪妃心裡都清楚,這場宮宴實則是康熙對她們的一次暗中考察,辦得合宜,宮權便指日可待;稍有差池,只能眼睜睜看着這權力落入旁人之手。何況盯着宮權的高位嬪妃本就多,這場宴飲少不得明裡暗裡互相使絆子。
董佳佳因此分身乏術,兩頭都得盯緊,連日來累得心力交瘁,神色也添了幾分憔悴。好在她分到的差事不算太重,只負責餐具與各式裝扮的陳設,雖談不上輕鬆,倒也不至於太過繁重。
這份還算輕鬆的差事,原是董佳佳向康熙求來的。她實在無法爲了爭奪宮權,便不顧茉雅琪出嫁的大事;可要說全然放棄宮權,她也斷然不肯的。如此一來,便早有了取捨,不再執着於此前的盤算,只求能握住些宮權,不貪那大頭便是。
她心裡清楚,若連節慶宮宴的差事都推了,無異於徹底放棄宮權,這對她而言斷無可能。是以只能咬牙兩頭兼顧,暗自給自己打氣,熬過這一陣便好了。
茉雅琪先行下嫁,這事兒着實出乎董佳佳意料,害得她一時手忙腳亂。按理說,應該是比茉雅琪大幾個月的吉雅先出嫁纔對。若吉雅先嫁,有皇太后操心婚嫁諸事,董佳佳便能省下力氣去爭宮權。可也正是因皇太后在,康熙年初便跟她提過,吉雅要多留一年,好好陪陪太后,明年才與榮妃的三格格一同下嫁。
至於茉雅琪,雖說後宮都稱她二格格,終究不是皇上親生。縱然出嫁後也能稱公主,卻不能按序排入康熙的公主之列,是以她嫁得早些倒也無妨。只是這可苦了董佳佳,事事都要親自把關。
茉雅琪的嫁妝半點馬虎不得,連帶陪嫁人選也需一一斟酌,容不得半分懈怠。好在還有格蘭珠她們,幾人也都是看着茉雅琪長大的,對這樁婚事也十分上心,替董佳佳分擔了不少,不至於讓她忙的昏天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