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董佳佳傳召了內務府的幾位嬤嬤。只見她們垂首而立,行禮時身姿端謹,挑不出半分錯處。可董佳佳一眼便看穿了這份恭順下的老練和高傲,這些嬤嬤皆是包衣出身,都爲內務府官員的傳聲筒,背後牽扯的勢力不容小覷,向來沒把後宮嬪妃放在眼裡。
董佳佳望着階下幾人,眸色愈發深沉難辨。她心裡清楚,唯有此番徹底壓服了她們,才能真正在貴妃、惠妃與赫舍里氏環伺的暗局中站穩腳跟,無懼她們日後的陰私算計。
爲了殺殺她們的氣焰,董佳佳故意對躬身行禮的幾人置之不理,既沒叫她們起身,也沒開口問話,只低頭專注地看着案上那份新擬的內務府採買賬冊格式,那是她昨日憑着前世記憶,結合實際情況,重新改良出的記賬法子。
一盞茶的功夫悄然流逝,白霜在耳畔輕聲提醒,董佳佳這才緩過神來。她瞥向階下,見幾人已有些撐不住,額角沁出細密汗珠,這才淡淡道:“都起來吧。”
這些人素來養尊處優,不過片刻便露了疲態,董佳佳心中對拿捏住她們又多了幾分把握。待幾人顫巍巍直起身,依舊垂首不敢擡眼時,她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着沉甸甸的分量:“昨日那些賬冊,我都看過了。回去告訴你們背後的人,儲秀宮那位掌事時,你們吞了多少、撈了多少,我且不去計較。但這次職責劃分已定,再敢伸手,可就別怪我不留情面。”
她稍作停頓,目光掃過幾人緊繃的身形,語氣添了幾分冷厲:“儲秀宮那位出身高貴,自然有她的體面。可我不同,皆爲包衣出身,你們該最清楚,像我這樣出身的妃嬪能在宮裡站穩腳跟,靠的從不是寬仁。別試着挑戰我的底線,我可沒那麼好說話。”
說罷,董佳佳眼風一掃,白霜立時會意,將那份昨夜由董佳佳細細釐定的採買各崗職責明細與任職名單,遞向了一位方纔雖經摺辱卻依舊默立不動、連氣息都未顯絲毫紊亂的嬤嬤。
董佳佳繼而開口,聲音平靜卻帶着不容置喙的意味:“這是我擬定的採買人員新安排。稍後我會將摺子遞予貴妃與皇上,連同新的記賬法子一同奏請推行,你們先回去給那些人透個底。”
她頓了頓,語氣裡添了幾分似是而非的點撥:“這宮裡的好處,與其攥在少數人手裡,不如多分潤些出去。人多了,牽扯廣了,心才能往一處攏,這個道理,他們該比誰都明白。”
幾位嬤嬤齊齊躬身應了聲“是”,聲音裡已沒了先前的底氣。董佳佳見該交代的都已說清,便揮了揮手,淡淡道:“退下吧。”
待那幾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裡,白霜這才上前,提起茶壺爲董佳佳續上一盞新茶,一邊倒茶一邊由衷讚道:“主子這法子,真是利落又精妙。”
董佳佳卻擺了擺手,語氣平淡:“算不得什麼,不過是把各司其職的章程定得更細些罷了。”
她對採買的改革,核心不過是將職責劃分得更細緻,把“採買、記賬、審批”三個崗位徹底分離,避免一人包攬全流程,以此壓縮舞弊空間。具體而言,採買人員僅負責執行採買;記賬人員獨立覈對物資與票據;審批人員則依據賬冊和實物驗收單簽字確認。
同時,她還制定了更規範的採買賬目格式,強制要求記錄採買物資的名稱、規格、數量、單價、總價、渠道、經辦人、審批人、資金來源等核心信息,杜絕模糊表述;此外,每筆支出需對應明確的資金來源,清晰呈現來龍去脈,便於追溯覈查。最後,規定每月必須進行一次全面盤查。
至於這其中的門道,想撈油水其實並不難,只需擡高採買物品的價格,便能從中牟利。皇家用度本就講究個皇家體面,否則怎顯與平民之物的天差地別?董佳佳自然清楚,這般規矩會養出多少剝削百姓的蛀蟲,可採買貪污這頑疾積重難返,難以爲她一人所撼動的,再者那貪的並非她的私產,她犯不着爲此費神。她從始至終想要的,不過是把差事辦得滴水不漏,給康熙留下個妥帖可靠的印象,好爭取更進一步的機會。
貪官本就殺不盡。董佳佳從不覺得自己有本事徹底清剿這些蛀蟲,畢竟動了包衣世家大族的利益,只會落得個不明不白的死法。何況,她自己也是包衣出身,又何必自討苦吃?
既已理清接下此事的初衷,又有了周全的計策,剩下的人員安排便順理成章了。董佳佳並未將其他勢力的人一竿子打翻,只是將他們調去了油水微薄的崗位,貴妃、惠妃與赫舍里氏的人手皆在此列。
對外,她則主動拉攏其餘人。昨日她已與宜、惠、榮妃三人商議妥當,自己會讓出部分採買利益,安排她們的人執掌採買要職,以此拉攏她們聯手對抗貴妃等人。三人本就對此心動不已,當即應承下來。如此一來,這採買聯盟便算正式成了。
董佳佳也不怕宜妃等人的手下陽奉陰違。畢竟這聯盟安穩,他們才能持續分潤利益;一旦聯盟散了,不僅要爲採買之權重起紛爭,到頭來更可能重新落入貴妃等人的掌控之中。何況董佳佳如今執掌採買宮權,真有什麼不軌苗頭,她有的是手段及時掐滅在萌芽裡。
這套條理清晰的新記賬法,自然順利得到了康熙的允准,很快便在採買宮務中推行開來。因其責權分明、一目瞭然,後來更從宮務擴展到內務府及六部,成爲通行的規制。
而憑藉着以利益爲紐帶的聯盟,董佳佳輕鬆執掌了採買的宮務。面對這套縝密無隙的新法子,貴妃等人縱有算計,也再難找到可乘之機。
時光飛逝,轉眼已是康熙二十九年歲末。董佳佳終於能靜下心來,着手謀劃擡旗之事。
這個念頭,早在去年孝懿皇后薨逝後便已在她心中生根。只是那時,皇后新喪的哀慼尚未散盡,茉雅琪遠嫁又牽扯了她大半精力,諸多事務纏身,讓她分身乏術。更何況,擡旗一事向來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半點急不得。
她這般汲汲於此事,終究是爲自己的晉升鋪路,以她眼下的位分與資本,若想更進一步,問鼎貴妃之位,實在是難如登天。唯有擡旗,方能添上最關鍵的一塊砝碼。
與康熙相伴近二十載,董佳佳最是清楚他冊封后宮位分時的慎重。身爲包衣出身,這層身份如同一道無形的枷鎖,若不掙脫,貴妃之位於她而言便是鏡花水月,絕無可能觸及。更何況,永壽宮那位貴妃尚在,有她在前,自己的晉升之路更是被堵得嚴嚴實實。
因此,董佳佳早已盤算妥當,先謀求康熙爲自己擡旗,掙脫出身的桎梏;之後,便是耐着性子熬上十年八載。至於貴妃之位,急不得,只能一步一步,徐徐圖之。
即便佔盡天時地利人和,董佳佳對擡旗一事也不敢抱太大指望。她暗自估量,此事能成的機率,撐死了也就三四成。而且,她這番籌謀,也只敢求給自己一人擡旗,至於全族都擡旗,那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她的計劃說起來倒也簡單,緣起於白霜的一句提醒,康熙已下令命人着手統計牛痘推行十年來的存活率。白霜這般留意牛痘之事,董佳佳並未有半分疑心。畢竟白霜在她身邊侍奉多年,當年天花初定,自己便命她留意牛痘事宜,而後自己得以晉封妃位之首,這前前後後的因果關聯,想來白霜早已窺知一二。
是以白霜剛將此事稟明,董佳佳便立刻回過味來,康熙這是打算借牛痘十年存活率的統計成果,大肆宣揚自己的政治功績。如此良機,她自然不能錯過,總得趁機爲自己謀些益處。
董佳佳已暗中使人給負責統計的官員遞了話,讓他們加快進度,務必趕在吉雅五月份出嫁前辦妥此事。屆時,她便可藉着吉雅遠嫁爲由頭,婉轉提起這些年自己所做的犧牲,好讓康熙動幾分惻隱之心。
她與康熙相伴二十數載,情分終究是不同的。這點心思,董佳佳料定康熙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