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鈺走進這條漆黑幽寂的街道時,臂上仍在滲血。
隔着很遠,便望見一臉驚慌的如歌和如笑。
原本的三道麗影缺少一道,他一眼便察覺了異常,不太好的預感在心頭升騰,疾步上前劈頭便問:“公主呢?”
兩個女孩兒臉上忽青忽白,滿腔的話不知該從何說起,“公主……被救走了……”
“救走?”他怔而不解,“什麼意思?”
“剛剛……我們遇到了刺客,好像和街市上的是同一夥……”如笑低聲敘述,臉上還掛着尚未拭去的淚。
“那些人險些殺了我們,是有一個人救了我們。”相比如笑,如歌顯然冷靜一些。
“那個人對那些人做了什麼,那些人就突然倒下了。”
“然後我們也沒看清,那個人就帶着公主走了。”
“他動作特別快,我們追不上,樣子也沒看清。”
“但看身形是個男子……”
“而且輕功很好……”
“……”
越說越亂,莫鈺聽得一頭霧水,臉色極難看,“行了。”
疾步走進西側的窄巷,四具身着夜行衣的軀體癱軟地萎靠着巷牆,脣齒間隱約流出痛苦的低哼示。一一扯去面巾,只是幾個年輕的少年,看模樣極是陌生。
他出手在他們身上略微探了探,很快找到緣由,眉目蹙起,“他們被暗器斷了心脈。”
這般準確的手法非常人能及,如歌如笑對視一眼,心頭更懸。
莫鈺拾起他們遺落在地的劍,寒光一閃,雪刃立時橫架上其中兩人的頸。隨着手中力道的逐深,一層浮皮割破。
“你們是什麼人?”
四個少年默契般互相對望,誰都沒有開口。
驀地幾人眉間共同掠過一抹狠絕。莫鈺眼神一凝,眼疾手快地扼住其中一人的下頜。可出手時已經遲了,很快,那人的脣角溢出鮮血,不出半刻,便再無半分生氣。
“死了?”如歌如笑驚愕萬分。
“是死士。”他很快得出了結論。這般訓練有素的死士,必不是一般的刺客殺手率性而爲。思及這一晚發生的一切,心中更加凝肅。
“他們往哪個方向去?”
“那邊。”如歌指向一處略矮的巷牆。
他方騰身欲起,巷口卻突然傳來一陣交錯的馬蹄聲,以及一聲急喚,“莫鈺!”
三人循聲錯愕望去。
果然是慕容素,正坐在馬上朝他們招手,除了被灼破的衣服比較狼狽,看樣子並無其他大礙,不禁令人鬆了口氣。
慕容素掠身下馬,右腳貼地的瞬間向側一歪,被一側的李復瑾順勢扶住。看上去似是受了傷,莫鈺忙走上前,眉宇稍蹙,“怎麼回事?”
“不小心扭了腳。”她咧了咧嘴,反手指向身側的人,“是他救了我。”
他的目光這才轉向那個牽馬的青衣男子,凝神端量,黑眸深如寒潭。
“在下李復瑾。”李復瑾溫文而笑,對他的冷眼打量似絲毫未見,聲音溫而悅耳。
“是你!”可還不等莫鈺反應,他身後的如笑卻率先驚出聲來。
“你們認識?”莫鈺有些意外。
如笑剛要點頭,瞥眼就看見慕容素在他身後焦灼地擠眉弄眼,已到嘴邊的話頓時又咽了回去,“……沒……認錯人了。”
他不再說什麼,轉身面向慕容素,“我們得回去了。”他一向波瀾不驚,這次話語卻是難得的嚴正,“不然,就趕不上了。”
“這麼快?”慕容素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不禁有些吃驚。
望了望一旁的李復瑾,她頓了一下,又對莫鈺道:“等我一下!”然後拽着李復瑾的衣袖便移到一旁。
“這次謝謝你。”慕容素低言,神情微微躊躇,“還有上一次……”
“舉手之勞。”他淺淺一笑,“不過姑娘下一次出行,可着實要加些小心。”
他這話聽起來似有調侃之意,慕容素狠狠剜了他一眼,又道:“對了,上一次你抵給那掌櫃的玉佩,我已經贖了回來,不過這次出來得急,沒有帶在身上,不如……”話欲出口又止住,這次出宮都艱難萬險,下次出宮更不待何時。
左右想了想,她咬咬牙,乾脆從懷中掏出一個陳舊的香囊。
莫鈺站在他們的遠處,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只能看到她拿出那個一直貼身的香囊。他下意識前了一步,彷彿想要制止卻最終忍住了。
她將香囊放進李復瑾的手中,“你拿着它去郡主府,自會有人把玉給你。”
“何必這麼麻煩,”他凝視着那一枚掌大的佩囊,雲青的錦緞上銀絲繚繞,勾勒成一個特殊的雲形符號,“我用那枚玉救了姑娘,如今玉又在姑娘手中,可見姑娘與那玉有緣,那玉佩也非什麼名貴之物。既是有緣,贈與姑娘便是。”
“我纔不要!”慕容素毅然搖頭,“我慕——蘇慕!纔不平白欠他人人情!”
“你叫蘇慕?”李復瑾倒不堅持,話題悄無聲息地引至另一處,笑意含糊。
慕容素驀地漲紅了臉,“你管我叫什麼!我走了,你記着,拿了玉,得把我的東西留到郡主府!”
言罷,她不再理睬他,一瘸一拐地走到莫鈺身側,“我們走。”
莫鈺默默拉回視線。
注視着四人步行離去,李復瑾默然凝視,許久沒有收回視線。
幾道人影愈行愈遠,直到徹底消失至街口,他轉眸盯住手中的香囊。
“蘇慕……”
手心一點點收住。幽寂的巷中忽而傳出一聲晦澀含笑的低嘆,轉眼散於風中。
·
最終還是沒能來得及。
皇城腳下,慕容素擡頭仰望着緊閉的宮門,心頭一陣茫然。
皇宮宵禁有律,戌時閉,卯時開。除非有特殊御旨,否則越了時辰,即便是有宮禁玉敕,也不可擅開宮門。
“怎麼辦?”如歌如笑不知所措。她轉頭看莫鈺,少年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沉着冷定。
“只能等卯時。”饒是經常出入禁內的他也別無他法。莫鈺淡淡道:“不如,我們先去郡主府。”
“不能去郡主府!”慕容素脫口拒絕,手中絞扯着自己殘破的衣裙,“我這樣……梓姐姐一定會告訴父皇的。”
莫鈺沉默。
七夕遊人潮涌,這個時候,恐怕全城的客棧都已爆滿。不去郡主府,就真的只能流落在大街上。
“怎麼辦……”慕容素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你們怎麼在這裡?”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有些熟悉的問聲。
擡頭便瞥見李復瑾牽馬而來,遠遠地朝着她微笑,似有些訝於她陰鬱的神色。慕容素先是一怔,緊接着煩躁地皺起眉——怎麼又是他?!
訝異間他已經走近,不差幾步便行至她面前。
倏地一道寒芒輕閃,而後纔是銳鋒出鞘的輕響。
不待他走近,莫鈺已然擋在她身前,拔刀阻住他的道路。
李復瑾驀然停了步子,頗爲訝異地望住他。
“莫鈺。”身後的慕容素輕輕叫了一聲。
莫鈺頓了頓,淬礪的鋒芒一寸寸隱入鞘。微向側移步,戒備卻仍未消失。
她望向不遠處的男子,沒好氣地道:“你幹嘛跟着我們?”
“天地良心。”李復瑾笑了笑,神情極爲坦誠,“我要去的是城北,只是路過此地。”
“那你快走吧!我沒空理你。”她悶燥地揮手,看樣子着實沒有心思搭理他。
驅趕之意如此明顯,他卻不慍不惱,擡頭望向面前這座巍峨的宮城,“早看出幾位器宇不凡,並非一般市井常人,只是沒想到……”頓了頓,他目光輕凝,“竟是宮裡人。”
話落,四個人全部變了臉色。
僵了半晌,慕容素最先出言,“宮裡人又如何?還不許宮女侍衛出宮辦事嗎!”
“不是。”李復瑾失笑,“只不過據我所知,宮城宵禁森嚴,幾位今夜,怕是回不去了。”
“不關你的事!”越說越煩,慕容素厲聲斥道:“你莫不是又要多管閒事?”
她話一落,沒想到他卻順勢笑起來,“我正有此意。”
慕容素登時愣住。
“相逢即是有緣。我叔父在城北開了一家驛站,現在雖尚未建完,不過幾間客房總能騰的出來,幾位若不嫌棄,可與我同去。”
“不必了。”
毫不猶疑的拒絕,脫口的卻是久未出聲的莫鈺,“我們會在城內另尋客棧,不勞李公子費心。”
他眸中和話裡的防備都太過濃重,李復瑾自然看得出來,卻不介意地笑道:“幾位若真能在此時尋得到可以落腳的地方,我又何必浪費這番口舌?”
頓了頓他又轉眸看向莫鈺,話語雖依舊平和,可神色卻有些莫測,“而且,我以爲兄臺會知曉,自己這臂傷若不作處理,根本挺不過今夜。”
傷?
慕容素登時一驚,“莫鈺,你受傷了?”
一身黑衣之下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他悄無聲息地將左臂掩入身後,淡淡帶過,“我沒事。”
就着微弱的月光,慕容素這才發覺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視線移至他站定的左側,墜落的血滴已經在地面形成了一窪小小的血泊,紅得刺人眼目。
她聲音頓時有些喑啞,“李復瑾,你說的那個地方……離這裡遠不遠?”
“不用……”
“聽我的!”剛出口的話便被她猝然截過,慕容素凝着一雙眼,少見的執拗。
莫鈺張了張口,似還想再說什麼,卻最終欲言又止。
李復瑾的目光在兩人身上猶疑了半晌,望了望不辨喜怒的莫鈺,又望了望她,最終視線落定在她的身上。
“往北五公里。”
“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