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自那以後,年年歲歲,母妃的決定,像根刺,像支箭,狠狠釘進他的心裡,時時刻刻扎着他,用深入骨髓的疼痛提醒着他:你是個被母妃拋棄了的孩子,與一母同胞的哥哥一起站在母妃面前,是親口被拋棄了的那個。
行走天地間,任你榮耀顯貴,卻也只不過是個棄兒。
以光鮮的衣裳掩飾內心的空虛彷徨,以一擲千金的闊綽來顯示淡泊名利的雅緻,以嫺雅自得的姿態來證明自己真的很快活、很滿足……所謂徒有其表,與他猶如對鏡相映。
怨念不會隨着時間而淡化,反而愈積愈深,直至靈魂被恨意充滿。十二年來,一次次地與雲珩作對,不論輸贏,不論自己損失了多少,付出了多少代價,但只要看到他痛,看到他受傷,看到他眼裡的痛苦,與從身體裡流出的鮮血……他就感到無比的快意和興奮。
不讓他死,只要他痛。似乎,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告訴大哥,告訴母妃,他恨他們母子,他要讓他們母子意識到拋棄他是此生最大的錯,卻無法彌補,讓他們後悔,又莫及。
“從母妃親口要將我捨棄的那刻起,就註定了我們以後水火難容的局面,而你,早該想到會有今天。”沈雲琋狠狠盯住沈雲珩,恨聲道。
沈雲珩久久無話,最終只是發出一聲低嘆來:“雲琋,母妃她有苦衷……”
“別跟我說什麼苦衷!——”沈雲琋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同爲她的親生兒子,二取其一的抉擇面前,她明明白白地選了你,在她心裡,你的分量遠遠要比我重上許多,纔會讓她如此乾脆利落。若真有難言的苦衷,那麼,讓我告訴你,她的苦衷就是你自小比我聰明,比我優秀,你前程錦繡,是可塑之才,而我,只會拖累她,亂了她的宏偉計劃,阻礙你們母子的大好未來!……”
“鏗!——”利刃出鞘之聲驟響,劍刃的亮光抵在雲琋喉處,“不許這麼說母妃,”沈雲珩道,素日沉穩的表情似被閃電劈了個裂口,惱怒之色一侵而入,“她這一生受的苦,你永遠體會不到,縱然當年她拋棄了你,你也沒有任何理由埋怨她一句!”
沈雲琋緩緩仰起頭來,手掌覆上劍刃,將尖銳的白刃抵近喉嚨一分,喉間綻出一抹嫣紅。
沈雲珩大驚,要收劍,但沈雲琋手上力道偏又重了一分,鮮血順着利刃滴落,沈雲珩驚痛,翻轉劍柄輸去內力彈開他的手,低呼一聲:“雲琋……”
一旁的隨侍忙不迭地遞過一條絹子來,沈雲琋揚手擋了,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母妃生養我七年,人雖去,恩仍在,若我真有什麼話冒犯了她,這一劍,算是賠罪。但是皇兄,作爲你的親兄弟,我多麼想跟你好好賭一場,請您,再也不必對我心慈手軟,不然,這遊戲該有多無趣。”
人活一世,不過求一個對手。多麼幸運,我有一個強勁的對手,又是多麼殘忍,這個對手不是別人,是你。
沈雲珩注視着他,眸中痛惜之色散去,露出唯有在面對敵手之時纔有的冰冷,他緩動嘴脣,卻是堅定有力地,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