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這個“秘密”讓他很震驚,緊接着就是惱火,他忙去檢查自己的大腿,方纔被她靠着並不覺得,這麼一回神,果然也溼了一大片,貼在皮膚上涼涼的觸感,直讓他想跳起來脫褲子。
“你……”他臉色鐵青,可面前的她又扮成一副柔弱相,可憐兮兮地扒着他的衣襬晃啊晃的,像一隻溫軟可愛的小貓,怒氣瞬間熄了大半,仍是沉着臉,“罰你給我做一鍋八珍鴨,不,兩鍋!”
她立馬坐直了身子向他保證:“沒問題!”
馬車一路行至清平宮,卿羽掀開簾子就要跳下去,卻被身後的沈雲珩長臂一撈,拎小雞似的又將她拎回自己身邊,單手擁着她一同下了車。
幹了好事就想撇清?哼,想得美!要擔大家一起擔!沈雲珩猜到她心裡定然已是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了,卻仍得意的很,哼着輕快的小曲兒一路進了宮。
公主又彆扭又害羞的臉色,成王爺喜氣洋洋的表情,再加上他袖口上和大腿的衣襬處一片水印……這情景,不得不引人遐想啊!
襄嵐嚥了口唾沫,恨不能將頭埋到地底下去,一不留神跟卿羽撞了個滿懷,頓時羞得滿臉通紅。
“你怎麼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卿羽疑惑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沒有,”襄嵐瞄了她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去,“公主您一定很累了吧?您先去歇着,奴婢給你煮碗蔘湯養養神。”
卿羽看着她小跑着離開的背影,倍感莫名其妙。
她怎麼會累呢?在馬車上睡了一路,她現在精神十足,纔不會無聊地去歇着,她要去練劍!
這麼一想,才猛然發現已經好久沒練習過功夫了,真是愧對二師父的言傳身教。
說幹就幹,她從大師父託沈雲珩捎來的包袱裡找到那把短刀,頓時豪情滿懷,飛身踏上桌子,從窗口直接飛到後院,將那寶刀舞得天花亂墜。
這把短刀樣子平淡無奇,沈雲珩誇它是玄鐵打造的好寶貝,她自然也對它另眼相看。拿到手裡略感沉重,卻不想用起來這麼順手,完全感覺不到重量的拖累,反而像有了生命一般,帶動手腕連同全身的力量,每一招每一式都如行雲流水般暢通,大有四兩撥千斤之勢。
她練的是二師父以前教的凌花步,她輕功尚可,內功很差,二師父說這套劍法可揚長避短,藉着擅長輕功的優勢步步緊逼,不留給對方蓄勢回擊的機會,大大降低她的受傷害概率。
之前她磕磕絆絆總覺得練不好,但隔了那麼久,卻突然開竅似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得心應手,她還以爲會更加手生呢。
刀鋒破空,周遭的氣流被不斷劃開,發出嘶嘶聲響,花葉漫天,零落如雨,最後一招收回來,她臨風而立,竟有一隻蝴蝶翩躚而來,悠悠落在刀尖上。
明晃晃的日光下,那蝴蝶微微顫動着翅膀,停在上面久久沒有離去。
人們總是會被一些無意中的小細節觸動心絃,就如此時此刻,刀光凜冽,蝶姿清影。
刀是用來殺人的,一旦握在手裡就蓄滿了殺氣,殺氣裡飛來停留的雪白蝴蝶,就像沙漠裡開出的鮮花,鮮血之中的倔強新生。
卿羽不忍心打擾這一方美好,只得維持執劍的姿勢不能動彈。
“好劍法!”一聲歎服平地炸雷般響起,蝴蝶被驚動,扇着翅膀走了。
卿羽想殺了沈雲珩的心都有。
她恨恨地收刀入鞘,斜睨他一眼:“成王爺還真是陰魂不散。”
“這叫情深不渝,形影不離。”他死皮賴臉地貼上來,遞給她一個紅彤彤的大鮮桃,上面還沾着幾滴水漬,想來剛洗過。
“成王爺的深情,小女子承受不起。”咔嚓一口下去,汁多鮮美,她樂得眯起了眼睛。
他不滿地皺緊了眉頭:“能不能換個稱呼?‘成王爺’聽起來老氣橫秋的,一點都不符合我青年才俊玉樹臨風的氣質!”
她剛又啃了一口桃,聽了這話險些帶着一口老血噴出來。
雖然給了他一個嫌棄的眼神,但還是問道:“那叫什麼?”
他認真思考片刻,道:“我們現在還沒成親,又是在你們樑國,你就喊我駙馬吧,等我將你娶回去,就改口叫夫君,或是相公也成,越接地氣越聽着親切,比那些個冠冕堂皇的稱呼好多了。”
卿羽嘎嘣嘎嘣啃着桃子,面無表情道:“我還是覺着成王爺好聽,又貴重又霸氣,其他稱呼太俗氣,我不喜歡。”趕在他發飆之前,拉過他的手,鄭重地放在他手心一個東西,“禮輕情意重,請成王爺笑納。”
她是頭一次送他東西,當下就高興的忘乎所以,也不計較稱呼的問題了,攤開手掌一看,頓時氣得眼冒金星:她的那份“禮輕情意重”,正是她剛啃完的桃核!
惡作劇得逞,她早已溜之大吉。
**********
卿羽回到房間裡,襄嵐體貼地沏了壺茶過來,倒了一杯遞給她。
她將茶杯放在鼻尖輕嗅,清香撲鼻,但見片片嫩茶猶如雀舌,色澤墨綠,十分好看。
細抿了一口,茶水緩緩入喉,她淡靜的表情現出一絲笑來,擡眼望向跟前的襄嵐:“這茶的味道,似乎與之前不大相同了。”
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卻讓襄嵐愕然,趕忙回道:“這是公主一直愛喝的碧螺春,奴婢也是按照以前的做法沏的,不曾有變。”
卿羽單手執着精緻的陶瓷茶杯,饒有興味地看着她躲閃的眼神,淡淡笑了:“是嗎?”
襄嵐將頭埋得更低了:“回公主的話,是的。”
卿羽眼光微黯,將茶盞輕輕放回桌子上,手指搭在桌沿兒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扣着,沉寂了許久的氛圍裡,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絲沙啞:“襄嵐,欺君罔上,謀害主子,你可知是什麼罪?”
襄嵐一聽這話,嚇得臉色煞白,噗通一聲跪下:“奴婢不知哪裡做錯了,讓公主這般誤會,懇請公主明示。”
她永遠都是這副楚楚柔弱的樣子,模樣清秀俊俏惹人憐惜,說話行事也是細心謹慎的,在任何人看來,都只是個恪盡職守、本本分分的丫頭。
可就是這個看起來嬌憨老實的丫頭,就如毒蛇一樣盤踞在她左右,窺探着她的一切,一心要置她於死地。
看到她跪在地上梨花帶雨的可憐相,卿羽驀地冷笑出聲:“是嗎?既然你都忘了,那麼久讓本宮來提醒一下你,這茶裡少放了一味東西,七星海棠的花粉,之前你煮碧螺春的時候,總是要放上那麼一星半點的,今日沒有再放,倒讓我喝不慣了。”
襄嵐瞪大了眼睛望着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你是不是想問,你自認做這件事時是極爲細緻周全的,我怎麼可能會察覺?”卿羽淡笑一下,伸手撥了撥茶杯上的蓋子,陶瓷相觸的聲音極輕,極好聽,“襄嵐,一個人做什麼事情,不會乾淨的不留一絲蛛絲馬跡的。”
她低頭望了一眼瑟瑟發抖的襄嵐,脣角微勾:“況且,我是學醫之人,識藥、識毒的本事可不是白學的。但宮裡沒有人知道我會醫術,你下起毒來也就肆無忌憚了,自從前幾日我開始看《華佗鍼灸經》和《傷寒雜病論》,那時估計把你嚇了一跳吧。從那以後,我的飯菜和茶水裡面就乾淨了許多,不過這也需要勞你再費些心思,想想其他做手腳的辦法了。”
襄嵐淚眼朦朧,咬緊了嘴脣,仍是倔強着:“若奴婢真有心要謀害公主,光在茶水裡下毒也太慢了,況且,七星海棠的花粉並非是劇毒之物,相反還有提神醒腦的功效,即便奴婢煮茶時放了些,也只是給公主提神用,並不足以說明奴婢想謀害公主。”
“七星海棠的花粉溶在茶水裡是沒有任何跡象的,而且碧螺春的香味又濃郁,即使有一點氣味也會被掩蓋,所以你煮碧螺春的時候會放一些,煮色清味淡的白茶就不放。”卿羽娓娓道來,將她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爲勾勒得無處遁形,“至於你說七星海棠的花粉並非劇毒,確實如此,不過,和綠豆湯天天混着一起喝,時間久了倒真能要了我的命。”
襄嵐忘記了哭泣,腦海裡侷促地搜尋着曾經被她忽略的畫面,話語也變得語無倫次:“原來……原來從一開始你就知道了,可爲什麼……”
卿羽以手撐額,閉目嘆了一聲,似有些不忍:“襄嵐,在這清平宮裡,甚至整個皇宮裡,你是與我最爲親近的人。你第一次往茶水裡放七星海棠的時候,我沒有揭穿你,甚至於當着你的面喝了個乾淨。我自問待你不薄,我以爲,我對你的寬容會讓你收手,可是結果呢?……”說到這裡她頓了頓,緩緩道,“結果你開始每日勸我喝綠豆湯。”
襄嵐哭出聲來,連連磕頭:“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請公主開恩,奴婢再也不敢了……”
卿羽睜開眼,看着她單薄的身子如一株瘦弱伶仃的小草,想起這麼些時日以來,她們朝夕相伴,表面上親密無間,心底裡卻相互防備,當真是一出累心的戲碼。
今天,這齣戲是時候結束了。
許久聽不到主子說話,襄嵐仰起頭,對視上她沉痛卻冷淡的眼神,似乎在等着她自己主動招認。
她默然片刻,似下定決心一般,終於開口道:“事已至此,奴婢不敢再欺瞞公主,奴婢做這一切,都是皇后娘娘指使的。奴婢賤命一條,事於人下,不求能得到什麼好處,只求能保全性命……”
卿羽目光悠遠,沉吟道:“果然是她。”
襄嵐膝行至她跟前,拉住她的裙襬,哀哀乞求:“奴婢被皇后娘娘脅迫給公主下毒時,奴婢心裡一百個不情願,公主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怎能恩將仇報?可是,可是……”她淚如雨下,哽咽得再也說不下去了,又是伏地叩頭,“求公主大發慈悲,饒奴婢一命吧……”
卿羽眼望着她這副狼狽的樣子,暗暗握緊了拳頭,尖銳的指甲刺得掌心一陣生疼,眼角逐漸浮上水霧,良久,她發出一聲冷笑來:“襄嵐,下毒這件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是奶孃的死,這筆賬我們該要怎麼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