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一刀幾乎將一個倭寇的脖子砍斷,然後再一腳將其屍體踢下木牆。
耿天璧大口喘着粗氣,這羣倭寇的戰鬥力強的有些出乎意料。
他自幼習武,自詡武力值不弱,可是剛纔一打一差點沒打過這個倭寇。
然後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細刀,發現竟然只有幾個米粒大的豁口,不禁咋舌。
之前只聽說倭寇刀具精良,可以斬斷明軍兵器。
他還不相信,覺得太過誇大。
他不否認有神兵利器,可一羣賊寇罷了,哪來那麼多精良的武器。
而且倭寇的兵器那麼窄,硬碰硬太容易折斷了。
今天才知道,自己見識太過淺薄。
這些窄刀專爲殺人而設計,犧牲了刀身整體的強度換取鋒利度。
再加上精良的鑄造工藝,堪稱利器。
與重物相撞確實容易折斷,但砍人是真好用,動輒斷手斷腳。
也幸好他們是據寨而守,擁有居高臨下的優勢。
否則猝不及防之下,被這些倭寇這麼一衝,搞不好真就會被衝亂陣型。
不過即便如此,剛纔那羣倭寇突然衝上木牆,還是給守軍造成了不小的損傷。
耿天璧親自帶着親衛過來救援,纔將對方給攆下去。
期間他敏銳察覺到,這些倭寇手中的兵器有些異常。
搶了一把過來,發現確實比明軍手裡的制式兵器精良許多。
難怪之前聽說倭寇最喜歡衝陣,往往敢以少數人,衝擊數倍於己的明軍。
他們的依仗,就是這鋒利的刀具啊。
今天的戰事結束後,一定得把這事兒上報給德慶侯,讓他給上面反應一下。
我堂堂大明天朝上國,不能在兵器上被一羣賊寇給比下去啊。
德慶侯廖永忠,目前負責嶺南軍務,是他的頂頭上司。
只是耿天璧不知道的是,船上的武藤秀太眼見武士小隊被趕下城牆,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這羣武士是具有武士身份的那種真武士,不是自稱的。
自幼就接受武士道教育,武藝高強又異常悍勇。
他們手裡的刀具,也是名匠打造。
這種武士,他麾下也才六百多人。
他將其中一半,分到下面擔任基層軍官。
剩下一半則編成精銳小隊,擔任衝陣任務。
往往能給敵人帶來巨大的傷害,摧毀敵人的士氣。
其他倭寇再一擁而上,徹底擊潰敵軍。
也正是靠着這個戰術,給大明留下了倭寇悍勇善戰的錯覺。
這個錯覺在戰場上真的很管用,會讓明軍畏手畏腳。
今天爲了速戰速決,他直接就將武士小隊給派了出去,意圖一舉奪下水寨。
武藤秀太本以爲,水寨上的明軍中了萬寶全的毒,應該大半都失去了戰鬥力。
武士小隊一個衝鋒就能成功。
只是事情從一開始就出乎了他的意料。
水寨守軍異常頑強,給武士小隊造成了不小的傷害,折損了四十多人。
不過好在順利衝上了城牆。
就在他以爲大局已定的時候,一支明軍突然殺出來,將衝上城頭的人全部給驅趕了下來。
雖然還沒有清點人數,但目測有百十人陣亡。
相當於精銳小隊折損一半,讓他如何能不心疼。
孫運忠臉色也同樣不好看。
倭寇充當主力攻城,他則派出手下佯攻吸引火力。
這一波也折損了三四百人。
萬寶全沃柑伲釀,你不是說給守軍下毒嗎?怎麼他們還是生龍活虎的樣子。
藤原秀太和孫運忠仔細觀察木寨城頭,很快就發現了端倪。
只見一位身穿鐵甲,頭戴紅纓盔的將領,帶頭衝殺。
跟在他身後的人並不多,估摸着只有三五百人的樣子。
孫運忠分析道:“他應該就是耿天璧了,果然驍勇善戰。”
藤原秀太的臉更黑了,想差了啊。
應該先讓孫運忠的人去試試水,這一百多精銳算是白犧牲了。
他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戰術的失敗,用生硬的山東口音說道:
“但主將都親自下場,身邊還只帶了三五百人,可見他手中已經沒有多少人了。”
“我們可再次發起猛攻,一鼓作氣攻破水寨。”
孫運忠點點頭,說道:“還是你們的人主攻,我軍配合?”
武藤秀太臉不禁又黑了三分:“孫桑,我的精銳損失有些大,需要休整。”
“接下來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孫運忠點點頭,忽然說道:“按照約定,我軍打下水寨,要多分一分戰利品。”
武藤秀太呼吸一滯,過了很久才從牙縫裡吐出一個字:
“好。”
孫運忠嘴角翹起,倭寇精銳試出了守軍的底牌,接下來我只要派人猛攻即可。
耿天璧手裡就只剩下七八百人,擋不住我數萬大軍猛攻的。
這個便宜撿大了。
於是他一聲令下,大軍出動開始進攻。
然而城頭守軍頑強的出乎意料,猛攻了一個多時辰,始終未能打下來。
好幾次都是登上城頭了,然後被耿天璧帶人攆了下來。
孫運忠又氣又疑惑,這耿天璧是鐵打的嗎?
穿着盔甲打了半個時辰不帶休息的,都不覺得累?
藤原秀太也同樣覺得很不解,怎麼打了半個多時辰了,城頭守軍好像不見減少?
就算孫運忠的手下都是豬,這麼長時間,也應該對明軍造成一定殺傷了吧?
不過他並未聲張,而是留了個心眼,派了幾個人靠近水寨,觀察上面的情況。
又過了半個時辰,那幾個人彙報了一個異常。
孫運忠的部下打的很勇猛,給城頭明軍造成了不小的傷亡。
但不知道爲什麼,城頭明軍的總人數,始終保持在七八百人的樣子。
藤原秀太頓時就明白,上當了。
萬寶全的計劃應該是被察覺到了,明軍早有防備。
別看城頭只有七八百人,城牆後面肯定藏着很多人。
犧牲一個,就替換一個上去。
只有這樣,才能保持人數始終在七八百的規模。
還有那個耿天璧,很有可能也是幾個人穿同一套盔甲做樣子。
否則這都一個多時辰了,他就是鐵打的也累癱了。
可是,如果真如自己所猜測的那般,明軍爲何要如此?
答案呼之欲出。
故意將他們拖延在這裡。
也就是說,這很可能是個陷阱。
想到這裡,武藤秀太頭皮一陣發麻,連忙將自己的猜測告訴孫運忠。
孫運忠一開始還有些不信,港內濃煙滾滾陷入混亂。
說明萬寶全已經在內部發動了攻擊。
而且最近的明軍水師,就是泉州的,離這裡一千多裡。
他們就算飛也不可能這麼快就飛過來。
明軍拿什麼來埋伏他們?
陸軍嗎?
別開玩笑了。
但聽完武藤秀太的分析,再觀察城頭情況,也察覺到了異常。
莫非真的中計了?
武藤秀太已經失去了耐心,說道:
“我們能存活到現在,就是不貪心,一沾即走。”
“現在形勢詭異,我不能拿自己的命冒險。”
“不論你如何選擇,我都要離開了。”
孫運忠雖然不甘,但也不想冒險,主要是他沒那個資格冒險。
嘴裡再次罵了萬寶全幾句,就鳴金收兵,調轉船頭準備離開。
城頭,一身盔甲的耿天璧正躲在一邊歇息,他旁邊還坐着兩個穿同樣盔甲的軍官。
正如藤原秀太所言,從一開始就是戰術。
七八百人是防守水寨需要的最低人數,他就始終保持城頭上用這麼多人。
死一個就替換一個上去。
其目的自然是爲了將敵人拖延在這裡。
至於給自己找四五個替身,也是爲了迷惑敵人。
讓對方覺得,他手裡已經沒什麼人了,只能親自上陣。
現在看來這一招確實很湊效,敵人足足被拖在這裡一個多時辰了。
想必,靖海侯也快要到了吧。
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鳴金的聲音,探頭看去,發現敵人正在調整船頭想要離開。
他頓時就知道,自己的戰術被看出破綻了。
但他還是有些詫異,竟然如此果斷?
難怪能縱橫海上,靖海侯幾次出海都沒能逮到他們。只是現在纔想走,太晚了啊。
兩萬多人的水師,光給船調頭就是個麻煩事兒。
不過由此也可以看出敵軍的精良,這麼多人同時調頭,竟然沒有引起騷亂。
可惜……
他擡頭恰好看到一個高大的桅杆出現在視野裡。
“靖海侯來的是真巧啊。”
確實很巧,當武藤秀太和孫運忠看到明軍戰艦的時候,臉色霎時間就失去了血色。
原本有序調頭的大軍,也出現了騷動,而騷動打來了混亂。
兩人連忙下令全軍穩住陣型不要亂。
然而古代傳遞命令基本靠人工,想把命令傳達下去是需要時間的。 www✿ttk an✿c ○
吳楨作爲身經百戰的大將,豈能不知道如何把握戰機。
當桅杆上的瞭望手,將敵軍情況傳達給他的時候,他也是大喜。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
今日合該我立下這潑天大功。
當即下令,全軍出擊。
艋艟鬥艦一馬當先,直衝敵陣。
武藤秀太和孫運忠,只能絕望的看着自家軍陣,徹底陷入混亂。
關鍵之前他們爲了方便督戰,將旗艦放在了離水寨很近的地方,也就是隊伍的最前方。
當全軍調頭的時候,他們就變成了最後方。
現在前方大亂,將他們逃跑的路也給堵死了。
甚至他們都無法下達作戰命令,想要利用旗幟指揮軍隊,然而陣型已亂根本就指揮不動。
各戰艦像是無頭蒼蠅一般,憑着本能作戰。
衆所周知,軍隊一旦陣型亂了,失去統一指揮。
十成戰鬥力也發揮不出三成,現在就是如此。
與之相反的是,吳楨親自登上桅杆,以軍旗指揮全軍配合。
不停的攻擊敵軍的薄弱處。
明軍水師靠着配合,輕鬆殺死一名又一名敵人。
不過也並非全無阻力。
正所謂哀兵不勝,當發現無路可逃的時候,倭寇和孫運忠部也爆發了極強的戰鬥力。
給明軍水師造成了不小的損失。
然而個人勇武永遠無法和軍陣對抗,他們的反抗並不能改變大局。
看着敵船一艘又一艘被擊沉,吳楨心中無比的暢快。
讓你們和勞資捉迷藏。
木寨上方,耿天璧羨慕的看着下放的廝殺……不,準確說是屠殺。
恨不得直接從木寨上方跳下去加入戰場。
但他知道自己的任務,也只能羨慕一下。
然後就下令,留下一個營的將士看守水寨。
●ttκá n●C〇
自己則帶着剩下能戰鬥的人員,去圍剿在水港內部搗亂的萬寶全部下。
此時內港已經亂成一團,無數人四散而逃,躲避匪徒殺害。
很多人逃避不及,直接跳進海里。
這些生亂的人,都是萬家豢養的海盜。
並沒有經過專業訓練,也沒有什麼紀律性可言。
一開始還能集結成團,四處製造混亂。
後來就逐漸分散,到處殺人劫掠金銀財寶。
此時每個人身上,都塞的鼓鼓囊囊的,有些珠串直接就掛在脖子上。
耿天璧一見這種情況,也立即下令分散行動。
以總旗(50人)爲單位,清剿賊寇。
這些賊寇平日裡欺負一下商船還行,真正遇到正規軍,基本就沒有什麼還手之力了。
一開始他們啥紅了眼,見到明軍還想上來試一下,被砍瓜切菜殺死。
剩下的人頓時就嚇破了膽,開始四處逃竄,各種珠寶也散落一地。
追擊的明軍士兵,也悄悄的撿了不少塞進懷裡。
對此耿天璧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兄弟們豁出命殺敵,發點小財怎麼了,只要不耽誤殺敵就行。
直到他看到有個士兵,將珠串掛在脖子上,氣的上去就是一腳:
“蠢貨,你想死嗎。”
那個士兵還一臉茫然,大家都在撿,你踢我做什麼?
他身邊一名老兵差點捂住眼睛,真是沒眼看啊。
見那士兵還沒反應過來,也上去就是一巴掌:
“郝娃子你真是個蠢貨。”
然後又伸手直接將珠串拽斷。
不知名玉石雕刻的珠子灑落一地,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
“指揮使您別生氣,我馬上就教他做人。”
耿天璧冷哼一聲道:“好好教,別把大家都害死了。”
那老兵連忙道:“是是是,小的知道了。”
等耿天璧走遠,那老兵又是一巴掌說道:
“撿小的值錢的,藏嚴實點別被人看到,否則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郝娃子不解的道:“之前攻下城池之後,不是允許搶奪戰利品嗎?”
那老兵罵道:“你踏釀的是真蠢,那是敵人的城池,咱們搶的是敵人的財富。”
“這踏釀的是廣州港,是咱們的駐守地。”
“你在自己的駐地搶百姓的錢財,這能一樣嗎?”
“傳出去咱們都得軍法處置你懂不懂。”
那士兵終於反應過來,黢黑的臉都白了幾分,但還是不解的道:
“可是大家都在搶……”
老兵打斷他,怒喝道:“撿,撿,撿,這叫撿懂嗎?”
“就算大將軍來了咱們也撿,被查出來了還回去就行。”
“而且我不是和你說了嗎,撿那種值錢的小物件,藏嚴實點別被人看到。”
“咱們剛剛殺敵立功,誰還能來搜我們的身不成?”
“你個蠢貨,真是氣死我了。”
那名士兵終於懂了,連忙賠笑臉道:
“懂了懂了,嚴老哥你放心,我以後保證不再犯這樣的錯誤。”
嚴大炮翻了個白眼,正準備再教訓幾句,眼睛餘光發現不遠處地上有一塊金子。
連忙衝過去撿起來,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血跡,就放進嘴裡用牙咬了咬。
嗯,十足的真金,發了。
然後看了看金條的尺寸,直接塞進了靴子裡。
然後見郝娃子依然站在那裡,再次罵道:
“傻愣愣的站那裡幹什麼,殺敵去啊。”
隨着明軍從四面八方圍堵,沒多久萬家豢養的匪徒就被困在了一處。
隨着跪地不殺的聲音響起,他們直接選擇了投降。
——
正藏在安全處,等着好消息的萬寶全,逐漸察覺到了不對。
直到有奴僕渾身是血的來報告,說外面來了明軍水師,已經將廣州灣的口子堵住。
且耿天璧已經帶着守軍反殺回來,他才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麼。
明軍水師支援不可能那麼快,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他們提前就做好了準備。
也就是說,這是一個陷阱。
自己被利用了。
想通這一切,他猛的轉身看向萬通:
“爲什麼要出賣我?”
這次行動從頭到尾都是萬通在居中聯絡,也只有他才能佈下這樣的局,讓三方都沒有察覺到問題。
萬通沒有狡辯,只是嘆道:“我祖祖輩輩的根就在這片土地上,去了南洋就是無根浮萍。”
“我不想讓我的子孫,退化成蠻夷。”
萬寶全眼珠子都紅了,拔出裝飾用的佩劍就朝萬通刺去:
“我殺了你這個賤奴。”
然而萬通並沒有躲閃,任由這把劍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這條命我還給你了,從此我再也不欠你什麼了。”
萬寶全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又連續捅了好幾劍:
“你個忘恩負義的賤奴,毀我基業……”
然而萬通已經倒在地上,什麼都聽不到了。
萬寶全依然不解氣,又劈了十幾劍,直到劍刃卡在骨頭上抽不出來才罷休。
萬通胸腹已然血肉模糊。
萬寶全又狠狠踹了一腳,總算是恢復了一些理智,當即就想逃走。
然而還沒等他出門,就見一羣壯漢殺了過來,迅速將他包圍。
其中一名壯漢帶着和善的笑容道:
“萬家主是嗎?久仰大名。”
“在下錦衣衛百戶毛鑲,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