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蘭芝跟着那個香芹和三奴來到了喬家,雖是大年夜裡,喬家卻沒有一絲喜氣,下人婆子都規規矩矩地站在院子裡,稀稀疏疏地點了幾盞燈籠,看上去悽悽慘慘的。
裡面一個人出來問香芹:“怎麼樣了?”卻是蔓菁的聲音。劉蘭芝忙低下了頭。
香芹笑嘻嘻的豎起了三個指頭。
蔓菁道:“其中有那個女人嗎?”
“那是自然,還繞上了那個孩子和一個婆子呢!”香芹笑得有些殘忍,“這樣五爺就能一心一意地跟着六皇叔幹了,不用顧忌些別的了。”
“那也就罷了,依着五爺本來打算把她們母子一起送到江南去也就罷了,畢竟和咱們干係不大,只是這樣她家的相公就不肯娶郡主了。”蔓菁道,“也好,五爺被匆忙被六皇叔的人叫走,真的是天助我們,走,咱們瞧瞧那個死鴨子嘴硬的女人去。”
劉蘭芝一直垂着頭在後面跟着,蔓菁有些意外地瞅了她一眼道:“於姨娘,你今天干得不錯,沒看出來,你下刀子的利落勁兒卻不輸給我們姊妹。”
劉蘭芝不敢做聲,只是點點頭,然後急切地看向張靜姝居住的房間。
“放心,你的孩子好好的呢,畢竟是五爺的孩子,我們不會把他們三個怎麼樣的。”蔓菁笑道,“那個女人死了,五爺說不得會把你扶正,你總算如願以償了!”
說話間,蔓菁已經帶着劉蘭芝和香芹來到了主屋後面的寢室,老遠就聽到孩子的哭鬧聲。
“怎麼回事?”蔓菁蹙眉問道。
“回稟姑娘,夫人她……她不好了,這個小小姐一直在哭鬧,可能是母女天性吧。”一個抱着襁褓的奶孃上前回話,果然,襁褓裡的小娃娃哭得撕心裂肺的。
劉蘭芝看那皺巴巴的小臉上滿是淚痕,不由心疼,纔不足月的孩子就哭成那樣,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抱,手伸出去半截猛地想到她如今喬裝成於紅梅了,於是那伸手的動作變成了嫌惡的指指戳戳,“就是兩個賠錢貨罷了!我的成兒呢?”她模仿着於紅梅那嬌滴滴的聲音道。
“啊,於姨娘,成公子在那邊碧紗櫥裡呢,已經睡了。”奶孃忙把大哭的嬰兒放置一邊屁顛屁顛地去碧紗櫥裡邀功。
劉蘭芝看了一眼那大哭的嬰兒,到底是心裡不落忍,俯身抱了起來:“怎麼說這也是五爺的骨血,你怎麼可以如此怠慢於她?”
奶孃詫異地停下了腳步,小小的女嬰突然止住了哭聲,一時屋子裡很安靜。連那邊的蔓菁和香芹也看了過來。
“也許是我擅長帶孩子吧!”劉蘭芝掩飾地拍着小小嬰兒的背,嬰兒儘管抽抽噎噎的,可是已經不哭鬧了。
蔓菁道:“看來這個小小姐和姨娘倒有幾分緣分,以後說不定你就是她們的母親了,難怪小小姐如此識趣!算了,我們姐妹也累了一夜了,我們去歇息一下,於姨娘這兒交給你了!你守着這個女人吧,估計她也活不過五爺回來了。”
說罷蔓
菁招呼香芹和奶孃一起下去了。
劉蘭芝點頭應是,看着她們都下去了,她趕緊來到張靜姝榻前,藉着閃爍的燭光,她看到榻上的張靜姝一臉的慘白。出的氣多進的氣少了,她的眼淚倏地涌出了眼眶,滴滴答答的眼淚滴在了張靜姝垂在外邊的手上。
張靜姝的手指動了動,費勁地睜開眼睛,卻一眼看到了劉蘭芝懷裡的孩子,“賤人!別害我的女兒!”
劉蘭芝一看她醒來,不覺大喜向着她附耳過去:“靜姝,我是劉蘭芝。”
“賤人,別騙我,劉蘭芝不是你們打算去害嗎?害無辜的大人孩子,你們不得好死!”張靜姝費力地罵着,卻是喘息急促起來。
“真的是我!”劉蘭芝拿起她的手握起來。
張靜姝喘息甫定,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漸漸清明起來。
她緊緊回握劉蘭芝的手,“你怎麼來了?她們沒有爲難你?”她壓低聲音問。末那
“瞧瞧我的打扮。”劉蘭芝指指身上那件髒污的衣衫,正是惡俗的牡丹花的小緞子深紅棉襖。
張靜姝笑了:“你頂着她的名頭來的?幸好,你們有幾分相似。”
“才幾日沒見,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劉蘭芝着急地抓住她瘦骨嶙峋的手搖晃着。
“咳,我知道我活不久,五爺也就是看在我有孕的份上纔沒和我計較,其實,他老早就想除掉我了!”張靜姝苦笑。
“別胡思亂想了!好好養身子,大過年的別說不吉利的話。”劉蘭芝安慰她。
“我自個兒的事情我知道,你就別安慰我了!”張靜姝道,“果然我應該學你買上幾隻奶羊,這樣就不會着了她們的道了。”
“奶孃有問題?”劉蘭芝詫異,喬家爲三個嬰兒請了三個奶孃,除了於姨娘那邊她不怎麼熟悉,這邊的兩個奶孃是本地人氏,劉蘭芝是見過的。都是很老實木訥的主兒,不對,今天剛纔抱着姐兒的那個奶孃就賊眉鼠眼的,好像那個就是於紅梅那邊的奶孃。
“正是,那個賤人那邊的奶孃自來就賊眉鼠眼的,我知道是蔓菁她們安排的,也就罷了,肯定是安插她們的人,可是我給妖嬈姐妹找的娘娘卻是這個莊子裡的莊戶人家的婦人,怎麼也成了她們一根藤上的瓜呢!”張靜姝懊悔道,“前幾日五爺就給六皇叔的人叫走了,好像是發生什麼大事了,五爺走得急慌慌的,昨日我的補藥裡就給加進去了藏紅花。”
“藏紅花?”劉蘭芝嚇了一跳,“那個不是活血化瘀的嗎?你還在月子裡,這——”她心裡有不妙的預感。
果然,張靜姝慘然一笑,“是啊,我的血也快流光了,估計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也好,我活着礙了五爺的路,他應該是發現了我和姐姐的來往信件,所以準備要絕我的路了。”
“怎麼會?”劉蘭芝後背發冷,那個溫文爾雅的男子竟然如此心狠,要殺掉給自己生兒育女的髮妻?!她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怎
麼不會?也怨我,人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可是我老覺得五爺和六皇叔攪合在一起不是好事情,所以我給姐姐通信告訴她這邊的情形,姐姐應該是見過江南的臨江王了,所以,那日,五爺走時甩下了狠話:‘賤婦誤我!’就甩門而去,昨日,我的補藥裡就給加了藏紅花,大出血啊,這是讓我死呢!”張靜姝流下了眼淚。
“傻子,你知道里面有藏紅花還喝!”劉蘭芝眼淚撲簌簌落下。
“那又能怎麼樣?我妨礙了他往上爬的路,我成了絆腳石,他想除掉我是很自然的事情,男人啊,別相信他們的甜言蜜語!誰礙了他們的路,他們都不會容情的!”張靜姝慘然笑道,“我往日還傻乎乎地吃你的乾醋,以爲五爺心裡就你一個,其實,你也礙他的路了,要不然那個蔓菁也不會派人去害你!我們女人真傻!”
劉蘭芝咬緊了嘴脣,是啊,哪裡會有什麼海枯石爛不變心?焦仲卿劉蘭芝千古絕唱般的愛情故事,其實也不過爾爾,書裡有孔雀東南飛的悲劇,雙雙殉情;自己來到這裡卻是戰火紛飛,焦仲卿這個男人爲了自己的事業可以拋家棄子,喬五甚至可以殺掉政見不相同的髮妻,這是個多麼殘酷的世界啊!她一時有些心灰意冷。
張靜姝的語氣卻慢慢低微下來,“我是活不成了,我不恨他,只恨我自己爲何當初非得捨棄了尊嚴來要嫁給這個男人,悔不當初啊!他始終都不是我的,可是兩個孩子卻何其無辜!你一定要護着妖嬈姐妹長大!”張靜姝突然抓緊了劉蘭芝的手,“答應我!”她的眼睛裡迸出了光彩。
那瘦骨嶙峋的雙手抓得劉蘭芝很痛,她點點頭,張靜姝依舊跋扈:“告訴我你會善待她們如同自己的女兒!”她喘氣急切,然而眸子裡帶着巨大的希冀。
“我會的,我會待她們如朔兒一般,假如我能順利南下,假如她們以後能和我生活在一起!”劉蘭芝不想欺哄一個將死之人,如今自己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更遑論那兩個孩子了,她瞥了一眼懷裡抱着的這個,已經呼呼大睡了。
‘我放下她吧,這樣抱着睡,她會不舒服!”她問問張靜姝,張靜姝鬆開了緊握的手,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進了榻邊的搖籃裡,“這個是妖兒,是姐姐,愛哭,那一個是嬈兒,能吃能睡,倒是安靜得很!”張靜姝貪戀地看看兩個孩子,絮絮叨叨說着,“便宜你了,我死了,這兩個寶貝就都歸了你了,還是你有福氣啊!”她依舊是刻薄的口氣,眼裡卻滾出了淚水,“據說天亮後五爺就要回來了,他雖待我絕情,倒不一定真的爲難你,你們母子要南下也不是難事,帶着我的兩個可憐的閨女一起走吧,用這個來和他交換!”
張靜姝抖抖索索從枕頭下掏出了一個小簿子,“這就是他想要的東西,如天書一般的東西,我也看不懂,要不是這個,當初他也不會娶我,可是,我遵了爹爹的命令一直沒給他,他肯定恨死我了!”張靜姝拿着那個小簿子,如同珍寶一般,遞給了劉蘭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