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鸝霞又帶了東西進來,卻是京都西城最有名的水晶肘子,用食盒帶了進來,累得氣喘吁吁的,進門就開始抱怨:“你這個口味越來越刁鑽了,現在怎麼想吃這麼油膩的東西?我可記得你以前的口味清淡得很!”
青果笑嘻嘻上前趕緊接了食盒,交給廚娘去收拾,柳蘭芷正逗弄着傾城玩耍呢,聞言“嗤”的一聲笑,“難得你還記得我以前的口味,那孔雀鎮的殘羹剩飯,我可是沒少吃!”
鸝霞這兒回過味來了,不好意思道:“那個,那個,當初在咱們老家日子不是都過得拮据嗎?大家都一樣!”
柳蘭芷瞪了她一眼,笑道:“一樣?你和你家孃親還有老大家的天天肥雞大鴨子的吃,我那個小院子裡天天是青菜蘿蔔,而且是餿的,野菜餅子粗糲得喇嗓子,你說的一樣?”
這回,鸝霞可真的詞窮了,柳蘭芷說的實情,當年自己的孃親刁氏的確虐待這個二兒媳,只是除了二哥焦仲卿休沐的那幾天,二哥院子裡才見得一點兒葷腥罷了,只是,柳蘭芷怎麼如今還記恨這個?
她張張嘴,卻是難堪地笑了,的確是焦家虐待人家,而如今,瞧着自從二嫂改嫁后豐衣足食,氣色紅潤,兒女雙全,的確看着很舒心的模樣。想想自己是守寡之人,一輩子也就這樣暗淡了,禁不住心下黯然,也隱隱有些妒忌柳蘭芷。
二人有一搭無一搭地說這些舊事,柳蘭芷偶爾一擡頭髮現青果對着自己做手勢,她一愣,才發現在西窗下佇立着一個高大的身影,那敝舊的衣衫就是明顯的標識,聽牆角?她不由玩味地翹了翹嘴角,這個相爺也當得太閒了吧,不去處理那些八百里加急的文書,卻在這裡偷聽婦人間的私房話,呸!既然想聽,那她說給他聽!於是柳蘭芷把咿呀的小傾城遞給奶孃,臉上換上了一副悽楚的表情,嘆息了一聲道:“鸝霞啊,你說這些,我想起來了,那時候我和陪嫁的丫頭翠屏、紅梅天天殘羹冷飯地吃着,翠屏還好,那個紅梅早就耐不住性子了,乾脆想辦法做了人家的通房大丫頭,一走了之,我和翠屏還在那裡挨着,吃得比豬食還差的飯食,卻要夜夜織布,真是累哪!”
鸝霞不勝唏噓,那個窗外的人也心下慼慼然。
柳蘭芷捏着帕子沾了沾眼角,立馬,眼睛紅了,眼淚啪啦啪啦滴下來:“還有那次啊,我記得很清楚,你二哥快休沐回來了,我很高興,想着終於能吃頓好的了,翠屏氣不過,把那餿了的飯放到了你二哥的書房裡,後來事情一多就忘記了,也不知後來那碗飯臭死了蛇蟲鼠蟻了沒有?我可是早就忘記了,今天你一提,我纔想起來。”
鸝霞還沒回答,窗外的焦仲卿卻是身形巨震,那碗餿飯原來是她擱在那裡的!他那次從衙門休沐回來,進了書房就聞得酸臭味兒,讓小廝去打掃,後來發現了一碗餿飯,他以爲是下人的惡作劇,很發了一頓脾氣,卻
是從來都沒有想到原來阿芝在自己家裡遭受了那麼多虐待!只是,那時候她爲什麼不說?爲什麼要強顏歡笑?她想要自己這個相公去發現,可惜,自己那時候那麼愚鈍(其實目前看來也不怎麼精明!楓葉注)竟沒有發現這裡面的端倪,怪不得,她最後會離開自己,自己真的不是良配呢!焦仲卿滿面懊悔痛心之色,卻只能扭頭走了,前面府邸裡還有一大堆公文等着自己定奪呢!只是目前與大夏的戰事節節敗退,唉!他愁眉深鎖,鬱郁而去。
焦仲卿走了,柳蘭芷也就沒有要演戲的必要了,不過她的眼睛還是紅紅的,鸝霞看着她那個樣子,心裡有愧,忙胡亂安慰了幾句,藉口回老宅有事,就溜之大吉了。
等那一對兄妹走了,柳蘭芷驅逐了院子裡德“釘子”,才嚷道:“趕緊打水給我洗臉,青果,你個小蹄子,帕子上抹得是什麼,這麼嗆眼!我的明眸善睞的大眼睛遭殃了!
青果忍着笑,上前服侍柳蘭芷洗臉,邊忙活邊笑道:“不是夫人說要大漠上的胡椒粉嗎?京都這裡就少這個,剛纔奴婢起先手一抖,放得多點了,對不住了夫人!”
柳蘭芷讓清水洗了眼睛,才覺得清爽了許多,嘆息道:“給他們兄妹倆演戲也是苦差,弄得自己如同怨婦一般,難道這樣才能消除他的戒心?”
青果不以爲然撇撇嘴,“夫人,不要怪奴婢說大話,奴婢這幾年跟着您大漠江南地跑,也算是見世面了,那時候奴婢真的是豬油蒙了心,還想着您和這一位複合呢,難怪咱們王爺討厭奴婢,奴婢這雙眼睛真的是瞎了,如今看着這一位,真的給王爺提鞋都不配!”
柳蘭芷輕輕笑了,點點頭。
時間真的是治療傷痛最好的良藥,自己當年帶着休書,抱着朔兒,是何等的無助,那時候覺得真是傷心透頂了,一個男人爲了所謂的前程、仕途,毫不猶豫地把妻子兒子拋棄,如今又身着敝舊的袍子,搖尾乞憐,妄想着拾回來舊愛,是不是特別可笑?他就那麼篤定自己會站在原地等他回頭?怎麼可能?她輕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自己的際遇了,既然錯過了,就別想着循回舊路了,已經不通了!她望着窗外的那叢修竹,春天來了,發出了新的枝椏,一切都在往前走,她不能生活在過去,把握住眼前,纔能有美好的未來,聽着傾城咿呀的聲音,聽着朔兒奶聲奶氣的說話,她突然間又信心倍增,喬五在邊關節節取勝,自己母子三人在相府勢必成爲他最大的掣肘,目前焦仲卿對自己只是軟禁,還還吃好喝相待,但是舊情畢竟只是舊情,何況她也不打算和焦相爺再續前緣,那隨着冀州這邊戰況的惡化,焦仲卿那個男人勢必會拿她們母子三人換取什麼,那個趨名逐利的男人!柳蘭芷突然打了一個寒噤!她有些後怕了!
青果見夫人沉吟,也不打斷,去後廚那裡忙活了,不一會兒一陣子風似的跑進來,樂顛顛道:
“夫人,好事來了!”
“哦?什麼好事?”柳蘭芷笑道,“不就是咱們的店鋪又多了些銀子罷了?上次那個豬頭餐館不也是這樣的情報?”
“不是!這次不是!”青果高興得無以復加,“您親自來瞧!”說着遞過去一個竹筒做的小酒壺。
柳蘭芷微微有些詫異,接過了這個竹筒,拔下木塞,濃郁的酒味撲面而來,卻是大漠那邊上好的燒刀子!喬五?她的眼睛立馬亮了。冀州這邊的酒雖多,卻偏於綿軟,所以一個個的喝起來甘甜,卻不辛辣,而大漠上的燒刀子卻是辛辣得人,入口嗆人,有點像西北的風沙一般粗獷,野性十足,原來,喬五是不喜歡如此的烈酒的,可是大漠寒冷,尤其帶兵出征時,一牛皮囊燒刀子可能會救好幾個兵卒的命,所以,喬五也就慢慢愛上了燒刀子,柳蘭芷在大漠那個家裡儲存了一酒窖的燒刀子呢,都是上好的,正是今天竹筒酒壺裡的這股味兒。她抿緊了嘴脣,手指有些顫抖地端詳那個軟木塞,果然,上面有個蠟封的小孔。不仔細看,看不出來。
她拔下了頭上一支細細的簪子,尖利的簪子件刺破蠟封的小孔,一個小小的紙團潛在內。
青果早就很有眼色地遞過去繡花針,柳蘭芷手裡輕輕一挑,那個小紙團就給剔了出來,迫不及待展開,果然是炭筆寫的小字:共剪西窗燭!
柳蘭芷娥眉一彎,笑了,這個喬五還是那麼酸,自己剽竊過那首詩“何當共剪西窗燭”,他竟然記住了,暗示自己遠別勝新婚?她心裡甜蜜蜜的。原來被一個人惦記着,還是如此美好的事情。不過,費勁力氣弄了一小壺燒刀子就是爲了表相思?有點兒兒戲吧!
於是她翻過來看紙條的背面,卻是寫着“近日形勢大變,慎之!”
“大變?”柳蘭芷蹙眉,如今被困在這個院子裡,真的是要命,偏偏焦仲卿是個狡詐的,知道喬五掌握許多茶樓飯館的暗線,這幾年,他着力在京都培養自己的羽翼,拔除了喬五的很多個暗樁了!把喬五恨得牙疼。可是一時又無可奈何!今天那個豬頭餐館是個例外,竟然躲過了那多消息,都給悄無聲息地抹平了。
柳蘭芷沉吟半晌,一旁的青果看着也不知如何是好。大約一盞茶時候,柳蘭芷突然問青果:“後院那兩個嬤嬤如何?”
“看着倒是老實本分!”青果老實地回答。
“嗯,讓他們再去摸摸底細”柳蘭芷吩咐,“儘量避開相府人的視線,走後門也可。”
“是!”青果應了一聲,趕緊把那兩個嬤嬤帶了進來。
大秦氏和小秦氏彎腰駝背地進來了施禮。
柳蘭芷道:“免禮!”說罷隨即嘆息了一聲,“你們姐妹還要辛苦一趟,看看咱們有法子出去嗎?”
大秦氏和小秦氏對望了一眼,突然之間,她們倆回過味來。王妃用她們的時候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