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八十二章 高原雄風四

單看史上的宋朝,經營河湟似乎是一條失敗的舉措,未對西夏形成包圍圈,未利用河湟牧業形成一支強大的騎兵。相反,因爲河湟反反覆覆,牽制了大量宋軍。

因此有後人居然腦殘地攻擊王安石與王韶。

這種說法是錯誤的,實際伐夏時,西路大軍起到很重要的作用,因爲高遵裕與李憲的能力,還有種諤的私心,未讓這個作用發揮出來。保守派的推翻一切,使朝廷對河湟或得或失,連政策都反覆曲解了,況且騎兵。董氈阿里骨一直佔據着湟州,小陰刀子使個不停,由是河湟反反覆覆。

故鄭朗此次西上,正是爲了一舉奪下整個河湟,徹底將這個後患解除。還有,他還能執政好幾年,這幾年,民族問題能在他手上解決一部分,消除雙方的隔閡,進一步使這裡統治加強。若以後能順利拿下西夏,沒有西夏掣肘,河湟也就徹底歸服了。

鄭朗在調兵遣將,籌備物資武器糧食,王韶迅速西上,發生得很快,時間一久,有的人“反應”過來,高遵裕久圍,不見音信,邊境又奏木徵與鬼章兩路大軍轉入岷州,吳充進言請棄岷州。岷州一棄,洮州必失,朝廷打算開拓的川陝道西路也別想修築了。不能怪吳充,苟和乃是士大夫的主流,並且他們對軍事不懂,作爲西府首相,不得不發言表態,因此說了這句奇怪的話。

但吳充的發言,導致許多大臣紛紛上書,反對經營河湟,更反對鄭朗親自下去。不過趙頊與王安石頭腦很清醒,只是趙頊聽聞王韶率所帶回京的五百輕騎,迅速由秦州入熙州,擔心王韶輕易。

王安石說道:“王韶此行不爲輕易,西賊在馬銜山外,木徵在寧河寨(香子城)左右,韶日行秦熙境內。若賊入,必有烽火斥候,安能近韶?若防刺客之類,即五百人不爲少。況又沿路城寨所收兵五六千人,何所懼而不進?”

鄭朗南下時。僅有一百蕃騎作爲侍衛。況且王韶有五百輕騎。鄭朗所以出事,非是一百蕃騎不夠,而是他輕進了,僅率着四名蕃騎。所以纔出事的。否則不要多,帶三十四名蕃騎,誰敢對鄭朗下手?

兵貴神速,此戰關健就是快。

王韶還聽到一件消息,西夏派七千人伏於馬銜山後。大軍遙指結河川(結河堡東面的小河,亦指小河兩邊的川地),又與結河川額勒錦與布沁巴勒等部族眉來眼去,再往北去熙河兩州交界的地方,馬銜山以南是早就投降西夏的剡毛、鬼驢、耳金、星羅述等族,首領藥熟還領着一個西夏的官職在身。西夏未必對吐蕃安着好心,但也不得不防他們兩國聯手。

因此,王韶西上後速度很快。

想法是不錯的,鄭朗看着情報略有些發癡。

若不是自己。這有可能是王韶最後的光芒了。

就在朝堂紛紛揚揚之時,岷州終於傳來好消息。三族數千兵馬圍困岷州,岷州城兵力少,有人議請高遵裕退於臨江寨自保。高遵裕道:“敢議此者斬!”

賊復圍重,數攻不下。士氣漸漸低落,此時岷州城中有一員大將,包順,也就是俞龍珂。自請領百餘蕃騎出城應戰。高遵裕還不知道景思立失敗的消息,並且以前多次以少勝多。因此答應下來。

包順開城門與賊交戰,縱橫馳騁,如若無人之境,高遵裕一看機會議來了,鄭朗對他不是很看重的,不過至少比李楶與韓存寶同志哥強,立即打開南門,親率城中兵士,鼓譟而出,與包順合擊三族羌賊。城外數千羌兵,城內僅有數百守兵,再次以一擊十,大敗羌兵。不過追擊那是不可能的,兵太少了,防止前面在追後面被羌人裡應外合將岷州城拿下,那就不是大勝而是大敗。

這時高遵裕做了一件讓鄭朗十分讚賞的事。

岷州兵力少,無法盡捕三族賊與溫遵,三族叛變,唯獨龍族首領龍氏寔破宋軍和爾川砦,殺死幾十名宋軍,於是盡出岷州城中縑帛,以二十縑買一龍氏族人首級,縑比絹略便宜一點,多用來書寫或者當錢帛交易,二十匹縑要岷州相當於二十五貫錢左右,是一筆不菲的收入。看到城中僅幾百宋軍,將三族殺得落花流水,其他諸族不再畏懼,個個落井下石,斬捕龍氏。沒有幾天,龍氏在諸族圍剿下,全族男女老幼幾乎被殺盡。

這個方法太兇殘了。

況且宋朝主力軍還未到呢,溫遵率其徒歸順。這時候詔書纔到達岷州,畢竟高遵裕身份不同,高滔滔很是擔心,強行讓趙頊下詔退保臨江寨。當然,岷州之圍輕鬆化解,高遵裕立功,高滔滔自然很開心了。

景思立之敗,讓許多人找到反對的理由,隨着高遵裕的捷報傳出,吳充等人全部啞口無言。

至少證明了一點,吐蕃人與羌人沒有那麼強大,而宋軍也沒有那麼弱小。幾千羌兵居然敗於幾百宋兵之手,再加上一點兒縑帛,便讓一族滅。

別要說二十縑帛,就是三十縑帛也划算的,比如西夏,人口也不三百幾十萬人,用錢買得下來麼。若用錢能買下來,朝廷花一億緡錢買下整個西夏,不要太划算。

鄭朗欣賞的不僅是用縑變通買龍族人的腦袋,而是高遵裕此舉暗含着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的激昂之意。

岷州之圍化解,新的考驗又到了,後來是什麼樣子,現在宋朝就是什麼樣子,高層的人貪生怕死,只知道用錢買外交,真正大災難到來,一個朋友看不到,相反的,打主意的人一個個接踵而至。

交趾聽聞宋朝大災,在諒山不老實。但也讓鄭朗打怕了,暫時只敢做一些小動作,不象史上那樣欲所欲爲。倒是契丹人無所顧忌,賀正使者回,四月,正式派使者,林牙蕭禧致書,要求談兩國邊境的事。

蕭禧未入宋之前,許多大臣以爲又要求關南地。用此勒索宋朝。王安石道:“敵情難知,然契丹當真如此,也沒有辦法,不過未必如此。他們以我朝用兵於他夷,或漸見輕侮。故生事遣使。示存舊態。既示存舊態,必不敢段非理幹求,他們同樣也怕激怒我朝,別忘記了。不戰契丹一年可以五十萬,一戰契丹什麼也不會得到。契丹窮困,不得不思也。”

鄭朗粗暴地說道:“他們不敢求關南地,關南地仁宗時盟約清楚標明,有白溝標分。若求,不過勒索河東一些糾紛的疆域。求關南,耶律乙辛不敢!”

兩國邊界太行山以東便是白溝,也就是拒馬河。白溝以北,契丹駐紮着少量兵營哨所,以南是楊六郎的綠色長城,這條疆域線太明顯了,契丹不好狡賴,若狡賴只能推翻慶曆時的新盟約。可能宋朝會屈辱的答應,可能宋朝不會答應。不答應,兩國就會兵戎相見。關健這次勒索耶律洪基沒有怎麼表態,多是耶律乙辛想利用宋朝分兵河湟與特大災害,來撿一個便宜。向國人樹功。一旦兩國鬧翻,所引起的後果,非是耶律乙辛所能承擔的。

因此扯皮的只有在河東,澶淵之盟時。兩國主動撤出數裡或者數十里的地盤,讓它成爲閒田。也就是作爲緩衝區,嚴令兩國軍民不得耕種伐木狩獵與捕漁。

當時兩國都抱着好心與誠意,不過時間一長,事兒多了,久不打仗,百姓不懼怕了,白溝裡開始有百姓捕漁,不僅有契丹人捕漁,也有宋人捕漁。至於河東那邊更亂,開墾的,放牧的,伐木的,忙得不亦樂乎。往往引起無數的糾紛,不要以爲宋人象金大俠裡所寫的那樣懦弱,相反,邊區百姓同樣十分兇悍,能到閒田找生活的那一個沒有門路背景,因此衝突起來,兩國百姓多捋膊上陣,誰怕誰啊。

對此,兩國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閒田上怎麼鬧沒有事,別要跑到對方國境線裡鬧事,那麼就會殺無赦。

鄭朗所指的就是這些閒田。

並沒有多大的地方,也不算少,有人攻擊王安石賣國家三百里地,是指總周長,縱深度最寬所在不過幾十里,最窄處不過一兩裡,但周長是有三百里。面積有近千平方公里,雖說一半按理說是契丹的,另外一半嚴格說是宋朝的。兩個“祖宗”善意作爲緩衝地,現在契丹討要回去,換那一個做皇帝也不大樂意。看看朝廷爲了麟州屈野河西那幾十里地與西夏爭的。

能不能接受,大家在考慮當中,況且也未必如鄭朗所說的那樣。

蕭禧帶着國書來到崇政殿,獻上國書,書曰:爰自累朝而下,講好以來,互守成規,務敦夙契。雖境分二國,克保於驩和;而義若一家,共思於悠永。事如聞於違越,理惟至於敷陳。其蔚、應、朔三州土田一帶疆裡,祗自早歲曾遣使人止於舊封,俾安鋪舍,庶南北永標於定限,往來悉絕於奸徒。洎覽舉申,輒有侵擾,於全屬當朝地分,或營修戍壘,或存止居民,皆是守邊之冗員,不顧睦鄰之大體,妄圖功賞,深越封陲。今屬省巡,遂令案視,備究端實,諒難寢停。至於縷細之緣由,分白之事理,已具聞達,盡合拆移,既未見從,故宜伸報。爰馳介馭,特致柔緘,遠亮周隆,幸希詳審。據侵入當界地裡所起鋪形之處,合差官員同共檢照,早令毀撤,卻於久來元定界至再安置外,其餘邊境更有生創事端,委差去使臣到日,一就理會。如此,則豈惟疆埸之內不見侵踰,兼於信誓之間且無違爽,茲實便穩,顓俟準依。

果如鄭朗所料。

這一回皆知道怎麼做了,宋朝不象史上那麼慌亂,從容地派出劉忱與呂大忠,寫意萬分的,一路漫步地,去契丹與契丹會談。然後與契丹使者團大吵,這個山那個嶺的一個個爭執。

這時候宋朝大臣們吵架功夫一個個賊厲害。

契丹諸多使者吵得頭暈腦脹,最後武斷地說:“以分水嶺爲線!”

劉呂二人一聽來火了,幹嘛憑什麼皆是你們契丹人說了算,無外乎兩條出路,要麼開打,俺們宋朝應着,是勝是負不得而知,但你們契丹是休想以後要一文錢歲幣。要麼拿出一份誠意出來。

打就打,怕誰,契丹人也不讓了。不過有人要打,有人就拉架,咱別激動行麼,兩國分界地方不明,確實每年產生許多糾紛。坐下來喝喝茶。好好談。

於是再談再爭。

吵到最後大家一些崩潰。呂大忠問了一句,哥們,那個分水線在哪兒?

幾乎所有契丹人一起要暈倒,幹嘛你連分水嶺在哪兒都不清楚。還能與我們吵幾天啊。哥,你太牛了。一起要吐血,鬱悶之後還得要談判,於是耐心地解釋何謂分水嶺,蔚應朔三州與宋境的分水嶺在哪兒。但讓劉呂二人再一扯。又扯遠了,結果弄到最後連契丹人也說不清楚,粗暴地說何謂分嶺,以地上土隴爲界。劉呂二又說道,嶺上無土隴怎麼算。

得,是沒有辦法與這兩個棒槌說清楚,契丹君臣十分懊喪地將二人送回去,再派使者前去宋朝威脅。

實際這個分水嶺契丹人確實也沒有說清楚,大致範圍便是蔚州地區以秦王臺與古長城爲界。契丹稱爲分水嶺,能侵地七裡(指縱深)。朔州地區以黃嵬大山北腳爲界,契丹稱爲黃嵬大山分水界,可爭地三十里。武州以烽火鋪爲界,契丹稱爲瓦窯塢分水界。所爭地十里。應州以長連城爲界,契丹稱爲水峪內分水嶺。

分山嶺非是後世那個分水嶺,宋朝也有這種說法,呂劉二人也清楚。並且上面所說的是兩國最終搭成的協議,起初契丹要求更過份。第一個劉呂二人不能答應。第二也是爲了拖時間,於是裝傻賣瘋,將契丹氣得七昏八素。

兩人回來。

沒有談成功,契丹人要麼就開打威脅,要麼派人責問,但沒有,又派使過來繼續誕着臉皮子勒索。那時鄭朗已經到了西北,聽到後嘆息一聲,難怪趙頊臨死前下遺詔,誰得幽雲者誰可以封異姓王,除了朝中一些慫貨,換誰看到契丹這種做法,也會義憤填膺。只可惜慫貨太多了。

但沒有辦法,不要說宋朝,宋朝算是好的。

鄭朗不說,去做,一點一滴地將血性從下層開始灌輸,用報紙的宣傳與輿論,用一次次勝利,來矯正這個民族對內兇殘對外軟弱的內斂現象。

扯皮開始。

鄭朗給了定心丸,而且呂劉二人果斷地說了一句開戰,契丹有人拉場子,隱晦地也試探出契丹底線,再看到契丹的厚顏無恥,一個個心中有數,宋朝君臣心更安。不過也不想過於激怒契丹人,於是大家慢慢扯,慢慢拖。拖到鄭朗回來,這件事還沒有解決。

眼看鄭朗要下去了,又發生一件事。

鄭朗下去,將王安石扶正,國家財政仍是一個黑窟窿,況且災害在繼續,宰執中必須要有一個理財的高手坐鎮。就在鄭朗準備出發時,發生了一件鄭朗根本想不到的事。

鄭俠又上《流民圖》。

畫的乃是災民慘相,然後說,去年大蝗,秋冬亢旱,麥苗焦枯,五種不入,羣情懼死。方春斬伐,竭澤而漁,草木魚鱉,亦莫生遂。爲什麼會有這麼大災害,乃是朝廷用了奸邪當道也。那人是奸邪未說了,又說大災到來,朝廷粟每鬥以數文收,出之四十文錢,麥是二十文收,出之七十文錢,米是四十文收,出之一百三十文錢(指朝廷於各地收購糧食的最低價,以及現在各地銷售的最高價。這樣算肯定是不對的,從收到入倉到管理再到各個災區,中間產生多大的損耗,鄭俠根本就不去管。若按他這個算法,這次朝廷發達了)。大災來臨,民質妻鬻子、斬桑壞舍、流離逃散、皇皇不給之狀,朝廷居然忙於賺災民糧錢盈利,自古以來未曾有過之舉也。

最後奏到王安石手中時,王安石差一點讓這個鄭俠氣得吐血。

又說,災害連綿,時到四月,災情越來越重,朝廷不思救濟災民,卻張兵備馬,以求黜武於邊功,漢武在世,也不屑謀之。望朝廷鏟奸邪,用忠良。

這時候朝廷正好得到西北的大捷。

王韶迅速到了熙州,熙州有兵六七千人,但連王安石都忘記了一件事。熙州還有各個歸順的吐蕃部族,包括俞龍珂部下,俞龍珂爲朝廷在岷州拼命,他帳下能不聽朝廷調動。還有另一個人,瞎藥。也就是包約。踏白城一戰,他身受重傷逃回河州城,沒有幾天就身亡。瞎藥死了,他的部下本來就不服木徵管轄。一聽能不急?因此讓王韶迅速斂得兩萬軍隊。

速度很快,先得閃電般的將兩萬軍隊糾集,直叩定羌寨,以王君萬爲先鋒急馳結河川,掃蕩結河川諸族。斬千餘級,破額勒錦族,將西夏派兵的路線掐死。然後自結河堡渡過黃河,從北道來到踏白城。另外又分別將,進入南山,破布沁巴勒等重新倒戈的蕃族,斬首千餘人。

也就是王韶將呆在河州的鬼章與呆在香子城的木徵所有逃路活活堵上,來個一個全殲。鬼章十分狡猾,隱隱感到不妙。在王韶軍隊向踏實白城撲的時候,他從河州也開始徐徐撤退,準備撤到踏白城,進可攻,退可以從炳靈寺黃河橋撤到湟州。王韶從河州閭精谷出踏白城。突然殺出。兵力相等,王韶除部分留守結河堡與南山的兵士,還有一萬多人,鬼章部下還有兩萬餘人。比王韶多,但不會相差六千人。宋軍當中有少量乃是正規軍士。裝備精良,不過餘下的多是遊兵散勇。鬼章手下也許武器落後,但皆是吐蕃勁旅,兩相彷彿。若論條件,鬼章稍稍佔優。勝與負就看雙方指揮水平了。

兩人皆是兩國名將,於踏白城展開交戰,沒有象木徵那樣一戰即潰。不過半天后,終於看出兩人指揮上的差距,明明佔據了優勢,最終戰局向宋朝扭轉。看到吐蕃漸漸喪氣,王韶一舉大旗,將預備隊果斷地全部投放上去。吐蕃大潰。也就是所謂的吐蕃第一名將在王韶眼裡什麼也不是,可放着這樣的一個名將不用,寧可屢屢受鬼章的窩囊氣,也要拼命地對王韶進行打壓,這就是在宋朝發生的古怪事。

兵敗如山倒,鬼章阻攔都不行了,跟着逃跑。但這一回沒有那麼順利,史上王韶還有一些步兵,此次爲了追求速度,清一色的騎兵,宋軍跟後緊緊追趕。一路追殺,斬鬼章部下四千餘人,破賊堡十餘座,燔八千餘帳。直到鬼章渡過了黃河,到達河西,王韶才停下追擊兵伐。接着分兵北至黃河,西到南山,擊殺叛變的諸族,又斬數千人。這才徐徐領兵進入踏白城,葬祭陣亡將士。回軍阿納城,將木徵活活圍困。木徵逃不出去了,率八十幾名酋長詣軍門投降。河州大捷,前後斬殺近萬級敵兵,燒二萬餘帳,獲牛羊近十萬餘口。將木徵押向京城報捷。而取得這樣的大捷,自到達熙州徵兵時起,僅用五十餘天。自京城離開,不滿七十天。又是神一般的戰鬥。

鄭朗很冷靜地命令王韶暫且停下進軍步伐。

先將後方鞏固,靜等朝廷大軍到來,才能進攻湟州。

不過大捷消息傳來,朝廷上下一掃年初的陰雲,十分高興。

就在這時,流民圖與大捷捷報一道到來。趙頊一怒之下,準備將鄭俠卡嚓了。鄭朗道:“陛下,不急,將鄭俠召到京城問一問吧。也許是下面某些官吏沒有做好。”

鄭俠就這樣帶到京城,並且於都堂,當着所有重臣宰執以及趙頊的面詢問。鄭朗道:“鄭俠,你上流民圖,說流民悽慘,我也承認。但也不能說陛下與大臣不好,就是天災,商湯乃是千古賢王,乃有七年大旱降臨,難道湯不是賢王乎?周宣王作《雲漢》,數年大旱,民不聊生,難道周宣王不是賢王乎?仁宗駕崩,舉國百姓痛哭,然爲帝時,黃河兩次大決堤,旱澇災害不斷,難道仁宗不是賢主乎?我再問你,自古以來,這樣的大旱,往往因爲飢餓,人類都會易子而食,但前年大蝗,去年七月起到今天,北方几乎看不到落雨,快一年時間,江河干涸,平原龜裂,若放在那一朝一代,早不知死了多少百姓,現在有幾個百姓是因爲飢餓而死?”

別說什麼奸邪無道,來點現實的。

“鄭公,流民卻如臣所畫的那樣。”

鄭朗早有了準備,讓太監擡來一本本賬冊,說道:“鄭俠,你翻一翻,上面乃是賑糧冊子,還有諸公。也可以看一看。”

說着,鄭朗將賬冊一本本傳遞下去。

在鄭朗指導下,這幾年三司賬冊很清楚,從什麼地方以什麼價格購買的糧食,損耗多少。運費多少。入那個倉儲,在倉儲又有多少浪費,又調向那一州縣,清楚地標註出來。

某種程度上是如鄭俠所說。賺了災民的錢,但不是鄭俠那樣的算法,那還了得,實際利潤每鬥僅在十五文以上。不過其中一半是無償交給災民的,還有朝廷也擔着風險。就是不考慮上面兩條。朝廷能不漲價嗎?若不漲一點價將商人的囤糧逼出來,到最後不是漲價,沒有糧食了,會漲成天價!到時候真的會餓殍千里。

但若是這樣,也不會將鄭俠召到京城,鄭朗繼續說道:“自改革以來,陛下,臣知道反對的人會很多,故很少參與人事任命。即使參與。也是考慮到特殊需要,要麼多將政見不同的大臣拉入朝堂,以達到異論相攪的目標。倒是介甫參與人事任命爲多。然臣忽然想起幾件事,介甫下馬案當中,本來事情不會有多大的。然因爲蔡確不同意判決,由是天下洶洶。蔡確卻是介甫一手提撥上來的。和甫是介甫的弟弟,沒有介甫就沒有和甫上位,然和甫卻是介甫與臣改革的最大反對者之一。鄭俠你一度也得到介甫欣賞。如今卻不分清紅皁白,上流民圖。陛下。這張網好稠密。以鄭俠之職,奏摺莫要說上達天庭,就是到臣手中都沒有多少機率(按規矩這些奏摺必須先到中書,小事或者不成體統的,下面小吏直接打發回去,宰相根本看不到),然而因爲劉摯等人的相助,居然到了陛下手中。下去的還想上位,下面的也想上來。無妨,誰敢自問以後若遇到這樣的大災,保證災民死亡比這一年來更低,我可以讓出這個位子!”

說到這裡,忽然拍了拍屁股下面的椅子,說道:“這個座位是好,想坐上來可以,拿出真本領,臣擔心臣老了,富公老了,介甫也漸漸老了,後繼誰來擔任宰執。陛下還在考察呢,若有才能,儘管使出來,讓陛下察看。何必用這些陰謀詭計上位!又何必利用一些不知事理的臣子,借他們之手來誣衊改革,誣衊臣等。”

鄭朗真的沒有想到。

直到鄭俠還是上流民圖,他纔想到史上的一些事,一幅流民圖將王安石逼下去了。

那時沒有報紙分辨,下面一些大臣顛倒黑白,並且確實王安石變法,強行斂財帶來許多不好的故事。但鄭俠是什麼人,一幅流民圖逼走王安石也太奇巧。

不是流民圖逼走王安石,而是以前,王安石禮是王安石弟弟,沒有王安石,王安禮也許什麼都不是。這個不提,蔡確是不是王安石心腹,鄧綰、唐坰、鄭俠,這些人一再的叛變,帶頭攻擊,王安石能不能心灰意冷?

有可能鄭俠流民圖不發生,因爲自己將政權重新交給王安石,流民圖又來了。

鄭朗沒有指誰。

不過鄭俠臉上青紫不定。

可能鄭俠畫的是真的,但成爲流民,肯定都是貧困無助的百姓,不可能戶戶帶着衣被醃肉,這個不重要。在這樣的天災面前,沒有幾個人餓死,就是奇蹟!

講其他的,都是假的。

其實曾布章惇等人上位,也是滿腔熱情的,包括蔡確。就是現在一個個皆不錯,可是他們的熱情正直,卻被再三的利用,由是一個個變得暴戾。鬥到元豐末年時,兩敗俱傷,王安石也死了。雙方漸漸妥協,改革派也承認以前做得太激進,保守派也承認趙禎晚年到趙曙時,國家確實存在許多問題。然而蔡確錯誤的參與了奪嫡案,但沒有想到章惇與王珪反水,由是失敗。這讓高滔滔更加憤怒,若如蔡確所立,次子趙顥登基爲帝不是不可以,孫子太小,趙顥三十多歲了,況且宋朝史上已有了宋太宗的例子。但自己往那兒擱?因此孫子一登基,她隨後垂簾聽政,召回洛陽的司馬光。兇悍的報復開始。

將這一切理清楚後,鄭朗又說道:“鄭俠,我不說遠的,仁宗時稟程天聖之治,國家底子還是不錯的,然明道旱災,餓死了多少人?自從治平四年秋我爲宰執以來。雖犯了一些錯誤,也算是勤政愛民,兢兢業業。別的官員一年有近百日假期,我每年假期不滿二十天。一半夜晚宿於政事堂裡,批閱奏摺時常到兩更三更。這也是應當的。陛下對我信任。當勤政以報陛下。然而這似乎與奸邪無關吧。你官職不高,官職不高也無事,祖宗一直鼓勵大臣進言,甚至我讓陛下推廣報紙。就是從民間起來,讓報紙起來監督進言的功能,補充言臣不足。但進言報效國家,難道是教導人隨意誣陷宰執的?以你今天職位,可知誣衊當朝數位宰執爲奸邪是何罪!”

不但自己。就是史上王安石執政時,也沒有餓死多少災民。僅憑這一點,王安石做得差嗎?

後面的人不管了,鄭俠是清官是昏官也不管了,但他想做這個出頭鳥,必須將他拍死。不然後面的出頭鳥更多!

鄭俠不能回答。

到了這時,所謂的流民圖真相幾乎呼之欲出。

趙頊讓鄭俠下去,看着他的背影說道:“真是一個不懂事的臣子。”

聽到這一句,鄭俠踉蹌了一下。

隨後處分下來。劉摯下去。這個人據說是一個清官,可事實未必如此,在鄭朗眼中同樣是一個神經病。

鄭俠徹底罷官。

但這件事出來是一件好事,鄭朗將司馬光與王安石請到自己家中,對王安石說道:“介甫。我在陛下面前推薦你爲第二位首相。鄭俠風波,你務必要切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雖有災害,國家財政僥倖得過。河湟事了。未來幾年我也不會鼓勵陛下用兵,只要沒有大災。國家就能迅速將欠負償還。因此這時務必要清靜,特別是災年,不能再興什麼改革。”

王安石點了點頭。

鄭朗又道:“還有,你與富弼意見多有不合。不但你,我與富弼也有許多地方意見不合,與你都有不合之處,要慢慢說服,而且富弼有意見是好的,就要聽從。這樣矛盾就不會激化。富弼性格溫和穩重,是擋在改革前的一棵大樹,他一旦倒下,我們一起暴露在前面,矛盾激化,可能國家從此不振矣。”

王安石又點了點頭。

鄭朗這才轉向司馬光,道:“君實,你與我與介甫也有意見不合之處,雖然我們不以師生相處過,但關係親密無間,一榮俱榮,一辱俱辱。西府首相乃是吳充,他對我沒有多少惡意,可也沒有多少善意,並且喜苟和,對軍事又不懂。若有一些人用心不詭,就象利用鄭俠那樣利用吳充,從西府掣肘,我在河湟大事去矣。請你替我看好西府,若有不懂之處,可以詢問蔡挺。”

不講改革不講軍事,講利益。咱們是栓在一根繩上的螞蚱。我在河湟失敗了,你司馬光也落不了好。

司馬光道:“我知道,鄭公,此行務必要勝得光榮,否則後果有可能很嚴重,若是大敗,生事的人必會很多。而西夏多次進攻青唐不力,我很擔心啊。”

“這個不用怕。”鄭朗笑道。司馬光能產生這樣的想法,還是不錯的。

師徒三人把酒談心,範純祐身體不大好,病死在西北,雖朝廷再三追贈,也讓師徒幾人痛惜。範純祐前面因西北苦寒病死,鄭朗又去西北了,王安石與司馬光暫時放下成見,對鄭朗充滿了擔心。

鄭朗安慰他們幾句,司馬光與王安石離開鄭家。

幾天後,章楶等將陸續到達熙州。

鄭朗也準備離開京城。

因爲青海苦寒,這一行一個家人都沒有帶。

況且兩個女兒出嫁,兩個義子下去磨礪,一家人僅剩下一些婦女在家中了,鄭朗也不想她們分開。

與家人再三的囑咐。

鄭朗離開京城。

趙頊親自將鄭朗隆重地離到城門口。

鄭朗在的時候不知不覺,似乎國家不管什麼事,都平安渡過了,包括契丹勒索,大災降臨,財政困難。鄭朗一走,趙頊心中立即感到空蕩蕩的,很是捨不得。

但他不知道,鄭朗對他一直有防範心理。有人將王安石列爲史上權相。實際看破了權利真相之後,鄭朗根本不承認這種說法。王安石變法,可以說是替趙頊賣了命。不比其他王朝,但看慶曆新政,趙禎是如何支持范仲淹的。相信若有王安石這種徹底有見效的變法,趙禎支持得還更徹底。然而趙頊一直採取異論相攪的措施,將許多保守派大臣塞到朝堂上,對王安石掣肘。鄭朗很自覺,於其讓趙頊塞,不如自己塞,這纔沒有引起多大的矛盾。

然而就因爲這件事,鄭朗一直對趙頊有防範心理。

鄭朗這種心理沒人知道,就是知道了,有沒有冤枉趙頊,同樣是一個謎。

到了城門口,趙頊這才停下,說道:“鄭公,要保重啊。湟州得不得不要緊,鄭公纔是國家的砥柱,不能有任何閃失。”

“謝過陛下,臣不久就會給陛下帶來佳音。”這次徵湟州,僅是火炮就帶去了八百門,其中還有三百門佛郎機炮,但不叫佛郎機炮,趙頊命名爲伏遠炮。

不僅是武器,鄭朗還親自調了十幾名最強的勇將,先後趕赴河湟。

最強的武器,名將如雲,雖兵力不算很多,但實力可以說是宋朝建國史上最強大的一支軍隊。這樣的一支軍隊都征服不了湟州,宋朝以後恐怕再無多少機會。

看着鄭朗帶着三千騎兵向西而去,趙頊眼中有些溼潤。

鄭朗對他略有些防範,趙頊暫時沒有防範鄭朗。鄭朗西行,更不需要功勞爲他錦上添花,而是河湟的需要。這些年來,鄭朗爲了這個國家付出太多太多。國家如有需要,馬上應身而出,那怕是嶺南瘴癘之地,那怕是河湟高原苦寒之所。更是視功名如糞土。再看一些爲了富貴不擇手段的士大夫,兩相對比,是天壤之別。

鄭朗越行越遠,可是趙頊站在哪裡一動不動,直到一行人成爲天際的黑點,趙頊才微微嘆道:“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爲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北方大災,鄭朗提前將蘇東坡調去密州,實際就是讓他看一看北方百姓的疾苦,蘇東坡提前一年將這首名詞作出。其時蘇東坡不算是老夫,才三十九歲,自稱是老夫,乃是以老賣老之舉。

在宋朝這樣的詞也算是粗詞。

不過正好河湟大捷,因此廣爲流傳。

趙頊不可能讓蘇東坡去射西北兩個天狼的。

但這首詞卻彷彿爲鄭朗量身而作,吟完後,趙頊又說道:“鄭公,一定要保重啊。”

其時,天氣方熱,南風徐吹,白雲悠悠,天際那一隊黑點在趙頊的嘆息留戀聲中,彷彿弛向青天白雲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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