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宦官上前。
“把人帶上來吧。”
帶人?又要帶什麼人?
溫香正在疑思, 朱驍已經坐直了身子:“朕這幾年也顧不得宮裡,所以可能缺了不少物件,但是唯一不缺的, 就是刑訊逼供的人……”
“陛下!”溫香驚叫。
“嗯, 念在以往的情分, 朕不會讓他們把你弄死的。在朕回來之前, 你一定要活得好好的!”
“陛下, 陛下……”
溫香尖叫,連滾帶爬的去追朱驍。
然而幾道黑影從暗中浮出,輕而易舉的就將她按倒在地。
她只能費力的擡起頭, 眼睜睜的看着石門打開,外面的陽光卷着初春的青草花香撲了進來, 撒在他玄衣間的金絲章紋上, 發出耀目的光。
然而僅是一瞬, 石門便將耀目合攏,將她的嘶喊淹沒在霍然緊閉的轟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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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下, 朱驍深吸了口氣,只覺這個春天無限美好。
門外,是早已準備好的車隊。
他要出發。
對,他要去草原。
這些年,人都說他太愛巡遊, 五年就出去了三趟, 一次大半年。
這五年, 他幾乎踏遍了大鈺的每一寸土地, 可是他的小玉, 在哪呢?
他知道,她很會躲貓貓, 即便他的密探遍及各處,都無法找到她的蹤影。
這怎麼可能?
直到前段時間,忽然打科沁草原傳來內亂的消息。
他靈機一動,小玉,會不會……
當年,他沒有拿那塊狼神骨,一是不想爲草原所制,一是想若自己有個萬一,小玉定會危險,所以這塊狼神骨,就是她生的希望。她可以帶着它,去找赫答……
只是這些年,他怎麼就忘了呢?他怎麼就想着在大鈺境內尋找,卻沒有想到草原,那纔是一片廣袤的天地。
怪不得赫答這麼安靜,原來是做賊心虛!
思及早前他對阮玉極力誇讚,倍獻殷勤,還力邀小玉去草原做客,朱驍就恨不能插翅飛到科沁,把小玉奪回來。
尤其是科沁這會還亂了……
他更是心急如焚,於是也來不及玩貓捉老鼠的遊戲,直接將賈經拿了跟溫香對質。
遊戲,還是留給那些個以折磨人爲樂的酷吏吧,不過在他回來之前,在他帶着小玉回來之前,這些人一定要活得好好的,好好的!
他縱身上馬,微不靈便的右腿此刻也充滿了力量。
揮鞭一指,彷彿又回到了那段叱吒風雲的歲月,彷彿又來到了那個秋天,他縱馬揚鞭,踏着滿地的落葉,於紛揚塵土中向她飛奔。
日光挑動金芒,在鞭子上跳躍,移動,終於,定向西方。
“開拔!”
小玉,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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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是段大娘告訴你的?”
“段大娘是誰?”
“那是誰說的?”
阮玉記得她昨天沒有告訴尹金自己現在的名字,而這裡的人,包括段大娘,誰也不知道她叫阮玉。
“你跟蹤我?”瞪起眼。
細想也不對,昨天她都走出老遠了,尹金還在後面咳,而且她一路小心,頻頻回頭,也沒看到他,除非他練了什麼神功,不過看起來也不像。
尹金笑,容色和煦:“我是跟着那羣孩子過來的。昨兒個那些傢伙到處嚷嚷認了個老大,說是功夫了得,我一猜就是你!”
你猜得也太準了吧?
阮玉疑思,滿臉的不友好。
“魚目混珠難,珍珠若是想混在魚目中,也不易。”
阮玉撇嘴。
尹金只是笑,心情非常愉快。
金蛋是任什麼事都不落過的,早就湊了過來,盯着尹金瞅。
方纔這人揹着光,他看不清,這會走近了……
“乾爹!”
什麼?
怎麼又認了個乾爹?
這是什麼時候的乾爹?
金蛋已然激動了:“爹,這個乾爹老厲害了。上回我被魏豹欺負,我薅了他一綹頭髮,魏豹偏要我賠,就是乾爹幫我……”
叭啦叭啦。
阮玉聽得頭痛,尹金的笑容則漸漸變得有些遲疑:“這是……你兒子?”
阮玉聞言,忽然警醒,一把將金蛋拉到身後,威脅看他。
尹金笑了笑,其實他想問,這是不是那個人的……
可還用問嗎?那兩道漆黑的劍眉,還有飛揚的神采……
心裡一點點的苦澀起來。
“乾爹,你進來,你進來……”
金蛋掙脫阮玉的管束,跑到外面將尹金往屋裡扯。
“乾爹,那天我聽你說話,有老多聽不懂的地方,就知道你一定識很多字。乾爹你快瞧瞧,這幾句到底什麼意思?爹也識許多字,可是他也不懂……”
阮玉臉一紅。
這小混蛋,怎麼可以在仇人面前出賣她?這不是給她臉上抹黑嗎?雖然她已經抹得夠黑的了。
尹金則好笑的睇了她一眼,隨着金蛋坐在椅子上:“哪幾句?”
“趙中令,讀魯論,彼既仕,學且勤。”
“金蛋真聰明,只看一遍就會了。”尹金讚歎。
金蛋便得意的瞧阮玉。
乾爹真好,不像爹,只會訓他。
阮玉簡直沒有好心情。
尹金在這裡,她又不好攆人,就打算自己離開,可是金蛋……
於是裝模作樣的在屋裡找活幹,眼珠子一瞬不錯的往那瞟。
“中令是宋朝的一種官職……”
“很大的官嗎?”
“是,除了皇上,就他最大,相當於咱們現在的宰相……”
“我要當宰相!”
這小混球,還是個官迷!
阮玉憤憤的擦箱子。
“好啊,但是一定要識好多好多字……”
“我會,我會!乾爹你快說!”
“這個人叫趙普,這段話講的是趙普半部《倫語》治天下的故事。趙普出身比較艱苦,小時候沒有好好讀過書,但是他歷任宋太|祖趙匡胤和宋太宗趙匡義兩朝的宰相……”
“爹說,不識字不能當官啊。”金蛋很困惑。
“學東西不要急,我還沒講完呢。”尹金摸摸金蛋的頭,動作很溫和。
但阮玉依舊心頭一跳,差點把兒子搶過來。
“誰說趙普不識字呢?不識字怎麼能讀《魯論》?《魯論》魯國通行的《論語》二十篇。據說每當遇到重大問題,趙普總是說:‘明天再做決策’。然後他晚上回家就從箱子裡面拿出《魯論》讀,第二天準能夠提出一個很高明的見解。”
“他也太厲害了!”金蛋羨慕得眼睛發亮。
“可不?”尹金脣角也彎得調皮:“所以時間一久大家就懷疑了,覺得趙普家裡一定藏着什麼秘籍寶典,就買通了他的家人。有天趙普不在家,家人把書拿出來一看……原來是《論語》。後來趙普又成了太宗一朝的宰相,有人便說他的壞話,說他只能讀《論語》。太宗問起,趙普說:‘臣實不知書,只能讀《論語》。我輔助太|祖定天下只用了半部,尚有半部可以輔助陛下致太平’。故此就有了‘半部《論語》治天下’的美談。”
“太棒了,《論語》到底是什麼書?我也要讀!”
金蛋先是去看阮玉,待阮玉剛跟兒子把目光對上,兒子卻掉頭去瞅尹金,滿臉崇拜:“乾爹,我也要讀《論語》!”
阮玉心裡這個恨,擦個窗臺也能擦個叮咣亂響。
什麼《魯論》?她也知道半部論語治天下的故事,可是誰能想到趙中令就是趙普?《魯論》竟然是……
金蛋根本不理她,尹金的脣角倒是露出笑意,是一種略施小計氣壞了妻子然後任由妻子發脾氣的縱容。
“好,乾爹……呃,你叫什麼?”
阮玉氣得差點把抹布吃了。
臭小子,人家都不知道你叫什麼,你亂認什麼乾爹?這個毛病必須改!
還有,不認不識的竟然就往屋裡拉,萬一是壞人呢?怎麼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你等着,待人走了,看我不……
“我叫金蛋……”
阮玉眼瞅着尹金笑意一滯,若有所思的向她望過來。
她埋頭工作,我擦,我擦,我擦擦擦!
“乾爹再講這個……”金蛋的求知慾突然變得異常旺盛。
“好。‘披蒲編’……”
“咣”!
阮玉用力將抹布砸進水盆,結果濺了自己一臉水花,憤怒一抹,還不忘關照右腮上的大痣,這一小動作令尹金脣角一勾,眸子裡盡是笑意。
“講什麼講?天這麼晚了,幹……羅先生該走了!”
語畢,示威的睇向尹金。
尹金笑,就要起身。
“乾爹不要走!”金蛋撲上去抱住尹金大腿,又瞅阮玉:“才中午。”
是,太陽正在外面明晃晃的掛着呢,可是金蛋,你沒有看到你爹頭頂冒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