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一聲,也不用他多話,盧氏立即蔫了蔫,口裡還不依不饒:“本來就是嘛,拿了那麼個小玩意,吃吃不得,穿穿不得,一摳一個洞,一把火就沒了,糊弄誰呢?若真想說什麼耄耋同春,不如把這些畫都謄到紗幕上,來個十二扇的屏風實在……”
“太太,”姜氏實在忍不住了,小聲提醒:“老爺壽辰,說什麼火啊着的?”
心道,盧氏這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了?屋裡的人都在看着,就是再對阮玉不滿,也不能讓人瞧了笑話吧?聽這說的都是什麼話?人家就算覺得阮玉不堪,難道就認爲她教養得體?
盧氏憤憤的哼了一聲,終於閉嘴。
金玦焱發現盧氏愈發不可理喻,而阮玉這般讓人糟踐着,他的心裡就好像有一把火苗,若是誰再澆一勺油,頃刻就會燃成滔天烈焰。
他退後一步,鄭重施禮:“心意既已送到,兒子祝父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大家盡興,兒子告退……”
金成舉剛要開口,盧氏已經慘叫一聲:“我這兒子白養了,被野女人勾着,連他娘都不要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然後就捂着胸口,昏倒在地。
屋裡頓時亂成一團。
金玦焱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走,就是不孝,就是給阮玉扣帽子。
不走,不走該怎麼辦?
他看着眼前這團亂,漸漸捏緊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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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氏躺在牀上,腦袋上蓋着溼毛巾,有氣無力的哼哼着,一旦金玦焱瞅着窗外擔憂,她就哼得更大聲,務必要引起他的注意。
姜氏跟李氏在旁邊伺候着,鍾憶柳更是殷勤,一會工夫都餵了好幾回水了,惹得盧氏一個勁上茅房。
“老四,哎呦,老四……”
盧氏哼哼,將眼皮欠開條縫,做出一副彌留之際的模樣。
金玦焱只好坐到牀邊,縱然心急如焚,也只得耐着性子:“娘,你到底哪不舒服?”
這疼,那麻,這裡發酸,那裡抽筋,總之就沒一處好地方。
說到動情處,還落了淚:“老四啊,娘八成是不成了。娘這輩子就想看着你成家立業,娶妻生子……”
“娘,我已經成親了……”
“你那叫什麼親?”盧氏眼睛一瞪,繼續虛弱:“可娘怕是看不到了。娘命苦啊,連自己的親孫子都沒抱上……”
“娘,我跟小玉……”
“呸,你少跟我提她,成親這麼長時間了,連個崽都沒揣上!”
“娘,我跟小玉才成親幾天?再有,您能不能不這麼說話,小玉她是人……”
“她是不是人我不管,她就算是,也是個賤人!”眼見得金玦焱就要發怒,盧氏連忙放軟了語氣:“她那樣子就不像個好生養的。哼,就算生了,還不知是誰的種……”
“娘,你……”
“唉,娘日盼夜盼,怎成想……”盧氏抹淚。
金玦焱就說不下去,只覺心口堵得慌。
盧氏又招手,鍾憶柳便乖順的走到她身邊:“姨母……”
“唉,憶柳這孩子也是個命苦的,她娘回去了,卻把她丟在這,整日裡跟我這老婆子骨碌,真是難爲她了……”
“姨母說哪的話,憶柳只希望姨母開心,健康,姨母若是長命百歲,就是憶柳的福分。”
說着,恰到好處的紅了眼圈,又將臉別過去,做出不忍讓人看到她傷心的模樣。
“唉,我就沒見過比憶柳更孝順的孩子。”盧氏感嘆:“又是一副好生養的模樣,瞧這屁股……”
姜氏忍不住一口水嗆住。
盧氏定然真的病了,還病得不輕,否則哪有當兒子面誇外甥女屁股的?
“還有這身段,這胸脯子……憶柳近來愈發圓潤了,一看就是生兒子的好胚子!”
“姨母……”鍾憶柳嬌羞扭腰,咬着小手帕瞅金玦焱。
“唉,我一直想要親上加親,你姨母也是這個意思,所以……”
“娘,你若是沒什麼事我就走了,改日……”
“你敢,你走一個我看看?你今天要是敢動一步,我就撞死在你面前。到底是誰勾了你的魂,連娘都不要了?”
盧氏一激動,竟從牀上坐起來,慌得鍾憶柳急忙伸手相扶。
“娘,你能不能……”
“太太真是太心急了,小心身子……”
李氏款款走來,幫着鍾憶柳將盧氏扶着躺下,又衝盧氏使了個眼色:“四弟怎麼會走呢?外面下起了雪,而且天也黑了……”
天黑了?
金玦焱急忙衝到窗前,眼見得四圍暗沉,天空飄着細碎的雪花。
“娘,我得走了,小玉還……”
“你給我站住!你真敢走我就死給你看!你們拉着我幹什麼,放開,放開,我要讓人看看兒子是如何逼死親孃,就爲了一個野女人!哎呀呀,老天瞎了眼啊,我怎麼生了這麼個不孝的兒子啊……”
然後“嘎”,又昏過去了。
屋裡自是又一通亂。
金玦焱捏着拳站在那,額角青筋直蹦。
李氏扭扭的過來了。
步態雖然依舊風擺楊柳,然而臉上明顯有了細紋,可見這些日子操心不輕。
“太太這樣……”她爲難的回頭去瞅盧氏:“四弟就先別走了。再說天黑趕路,外面又下着雪,太太也是擔心四弟不是?若是加重了病情,豈非弟妹的不是?”
她故意拿阮玉來壓金玦焱,自是知道金玦焱就算不顧自己,阮玉的名聲還是要顧及的,點春堂獻壽禮的時候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人都有軟肋,何況這還是一根不該有的軟肋,是讓她痛恨的軟肋?如今就用這根軟肋威脅他,看他能怎麼辦!
李氏固執的認爲自己能有今天全是拜金玦焱跟阮玉所賜,既然如此,她不好過,就誰都別好過!
果然,金玦焱的神色現出猶豫,不由自主的去看窗外。
“所以四弟不妨歇一夜,否則弟妹也要擔心你路上不安全,若當真有個好歹,豈非得不償失?我也知,這新婚的小兩口半日都離不得,可是太太病了,今天又是老爺的壽辰,四弟若是非要連夜趕回去,這話傳出去……”
“哎呀呀,我白養了個兒子啊,就讓個賤人給矇騙了啊,這還讓我怎麼活啊……”盧氏又開始捶胸頓足。
“娘,今天是爹的壽辰,您非要這樣鬧嗎?”金玦焱攥緊了拳,聲音顫得厲害。
擡出金成舉,盧氏聲氣短了短。
其實誰都看得出盧氏如今在金成舉心中到底是個什麼地位。
盧氏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暈倒了,金成舉一手不伸,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盧氏躺了一下午,也不見他過來瞧一眼。自己不來,也沒派個人知會一聲。盧氏若當真聰明,就該收斂一下,可是她偏要鬧,還一次比一次鬧得兇,就爲了自己那點私心,就想讓人都圍着她轉,也難怪金成舉怒極大罵……蓬門小戶的出身,就是上不得檯面!
不過這些是沒人提醒盧氏的,因爲一部分人是想看熱鬧,另一部分人是想利用她達到自己的目的,盧氏像個跳樑小醜上躥下跳,還自覺不錯,簡直可笑至極。
大約自己也有所察覺,但她認定這是因爲兒子離開了她,讓她沒有主心骨,而導致兒子離開的豈非就是阮玉?所以更是不能讓阮玉得了意。等到她把兒子籠住了,還怕老東西不回頭?
李氏甩着帕子走向前,對着依舊低聲咒罵的盧氏殷切安慰:“太太別急,四弟說的是氣話。四弟不走了,剛剛還說要留下來多陪太太幾日……”
什麼?
金玦焱頓覺自己中了計,後院這些女人的心機果然不是他一個男人能鬥得的,真不知阮玉,阮玉當年……她是怎麼忍受的?
他記得她那時總是淡淡的,誰來招惹她她都打太極的推回去,他還曾怒她不爭,卻原來,她能做到那般已是不易。
許多失敗,都是因爲自己的一時善念,可是阮玉,她永遠不夠狠,今天若是她胡攪蠻纏的不讓他回來,哪怕拿出這些女人的一分陰險,他也不至於被她們絆住手腳,脫身不得。
盧氏見詭計得逞,立即不鬧了,指揮鍾憶柳:“既是你表哥不回去了,照顧我這半日也該累了。你陪他去福臨院瞅瞅,那些下人,就是不省心!”
陪?
姜氏眨眨眼。
盧氏這也太露骨了吧?如今真是一門心思的想把兒子留下來,簡直不擇手段了。
鍾憶柳更是厚臉皮,虧得盧氏還誇她什麼珠圓玉潤,各種飽滿,依自己看,這個表姑娘怕已經不是黃花閨女了,盧氏眼睛怎麼長的居然瞧不出,還要把這種破爛塞給自己兒子,她也不覺得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