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垂着眸,福了一禮:“啓稟皇上,民婦是爲民婦的丈夫而來。”
“嗯,”啓帝又開始擺弄另一件小玩意,在阮玉眼中就叫音樂盒:“這是朝國進獻的貢品,倒也精緻。賞你了!”
阮玉依舊神色平穩:“啓稟皇上,有關皇陵盜案,民婦有話要說。”
“你瞧我這宮中的景色如何?在地頭勞碌一輩子,也不如宮中一日吧。”
“皇上,民婦想說,民婦的丈夫與皇陵盜案並無干係。”
“啪”!
啓帝將音樂盒狠狠拍在桌上,連守在外面的宮人都抖了兩抖。
阮玉一動不動:“還請皇上恕罪,民婦實是……”
“玉玉……”啓帝語重心長:“想當年,你若是……是不是就不會遭這份罪了?”
“人命天定,民婦謝皇上垂憐。”
“人命天定?”啓帝咂摸咂摸,冷聲一笑:“朕就是天。你說是人命天定還是人命人定?”
“皇上……”
“哼,金玦焱那個匹夫,僅憑他壞我公主名譽,他就該死!”
阮玉不說話,只定定看他。
啓帝嘆氣:“玉玉……”
阮玉福禮:“既是皇上說人命人定,三日後,三司會審,民婦請求爲丈夫辯護。”
“你?辯護?”啓帝不可置信的看她,然後哈哈大笑:“玉玉,你只是個閨閣女子,縱然生意做得如何大,你畢竟是個女子。再者……”
仔細打量她,眯眼:“就憑你,如何能應對得了那羣身經百戰的老傢伙?而且,他若定罪,你也逃不出干係,你又用什麼身份替他開脫?”
“皇上也說,民婦的夫君只是嫌疑,而非定罪。皇上放心,民婦不會耽誤多少時間,若是不能……民婦願同夫君同罪!”
外面的人聽得清楚,只等着啓帝拍桌子,豈料殿中一片安靜。
過不多久,啓帝忽然笑起來:“既是玉玉有這個興致,讓你玩一玩又如何?不過若是輸了,也不必連坐,只需……”
“民婦願同夫君同罪!”阮玉強調。
這會,空氣是真的緊張了。
片刻後,啓帝冷冷道:“你們一家都是不識擡舉!”
“民婦還想跟皇上提個請求,”阮玉充耳不聞:“但凡審判,需要人證物證。物證倒不用說了,人證……除了在場的幾人,民婦還需其他人證。”
“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啓帝不耐煩的揮揮手:“由你親自送那小子上路,也好讓你們二人都死心!”
“謝皇上。”阮玉重禮。
啓帝哼了一聲,手一擺:“擺膳。”
宮人魚貫而入,手捧鎏金托盤,頭也不敢擡。
啓帝叫住就要告退的阮玉:“一起進膳吧。”
能夠跟皇上一同用膳,還是皇上親自邀請,更是在得罪了皇上的情況下,這是多麼大的榮幸,宮人不禁要對阮玉另眼相看,豈料阮玉微施一禮:“謝皇上美意。民婦出來得太久了,恐老父擔心,民婦……”
“阮洵?”啓帝一哼:“你此番來此,那老狐狸難道不知?其實想救那小子,很簡單……”
見阮玉默不作聲,他再次一哼:“朕要留的人,還沒有人敢說不留!你今天就給朕……上夜,若再推辭……哼,人命何定?”
阮玉連眉都沒皺一下,神色沉穩道:“民婦遵旨。”
是夜,啓帝沒有翻任何人的牌子,阮玉留宿萬年宮。
據宮人傳報,殿中靜得詭異。
第二日,阮玉離宮,腰背挺得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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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三,關於偷盜皇陵一案,三司會審。
此時空的三司,沿用的是明清的制度,爲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於巳時在刑部大堂進行審訊。
一般要進行三審。
一審詢問。
問問戶籍,問問年齡,職業,陳述一下案件,允許自辯與相互誣陷。
二審對推。
雙方狀師對有罪無罪進行辯護,何種扯皮撕逼。
三審就是宣判了。
有時三審一日完成,若案件重大會延續多日,由刑部宣佈再審日期。
但無論是一日還是多日,但凡經過三司會審的,就沒有活着走出來的。
阮玉要替夫做狀師,跟三位司法方面的高官當堂對質,早已鬧得沸沸揚揚。
同樣沸沸揚揚的,是阮玉還在皇上的寢宮過了一夜。
這可是比前面那個消息讓人振奮多了,大家紛紛猜測,阮玉能越過司法程序代夫出頭,自是有啓帝的保駕護航,可啓帝爲何破例,還用多說嗎?
不少壯志兒男慨嘆,女子就是比男子辦事能力強。而更多的人則在猜測,此番就算阮玉把金玦焱撈出來,這二人還能跟以前一般恩愛嗎?早前,她私奔失德,如今,又把自己送上龍牀,這個女人果真不簡單。那麼金玦焱是要感恩戴德還是貌合神離?這頂天大的綠帽子,他是戴,還是不戴?
而更重要的是,阮玉能把人撈出來嗎?莫不是設個套,要置金玦焱於死地,然後跟啓帝比翼雙|飛?如是,阮洵復出的日子怕是不遠了。
還有人猜測,這估計是父女二人的曲線救國,可憐金家老四,就這樣白白送了性命。
這一說由金家人口口相傳,只把阮玉罵了個狗血臨頭,又叫了一家子上下去刑部鬧,非要把阮玉定罪,非要說盜墓的是阮玉。
金寶鑰一人攔不了許多人,急得嗓子都啞了。
李氏趁機給了他一耳光以泄私憤。
誰讓姜氏偷摸的把兒子塞去福滿多?不管賺不賺吧,如今外面的人都說大房的這個兒子有出息。上次回來,連腰板都直了,足足比她高出一個頭,惹得衆多孩子羨慕,他還將孩子們帶去福滿多玩,卻單單落下了她這一房的人,她豈能不氣?
姜氏一看就怒了。
本來上刑部鬧她就不願意,可又不想得罪了金家,她分家正在關鍵時刻。再說,眼下也沒說牽連阮玉,她這一鬧,豈非絕了自己的後路?而且聽說阮玉跟皇上……
豈非更大的靠山?如今李氏非要跟人家鬧掰,讓大家一起吃掛落,還敢打她的寶貝兒子,她豈能罷休?
於是還沒等開堂,金家人就自己鬧騰起來了,讓周圍的人瞧了好一通熱鬧。
來圍觀的人不少,倒不是這案子有多吸引人,犯案的人有多獨特,關鍵是這替夫辯護,還是皇上特許,這裡面又有種種傳說,所以……
尹金也來了,倒不是爲了看熱鬧。
金玦焱犯事他聽說了,他在等阮玉來找他,又怕她來找他,因爲這事隱隱透着不尋常,他不能因小失大。
可是聽說阮玉要替金玦焱辯護,他急了。
這種事豈開得起玩笑?搞不好,連她都摺進去。
如今這事明顯是設計好的,她那麼聰明,難道看不出?爲什麼偏要涉險?難道她對金玦焱……
一想到這,心竟是痛的,前所未有的痛。
有些事很奇怪,初時你不以爲意,以爲隨時都可以放下,可是隨着時間的流逝,就好像沖掉了表面的砂層,把石礫露出來,碰一碰就扎手。
說實話,在初初聽說金玦焱被抓,犯的還是死罪,他甚至有一些慶幸。阮玉讀過《大盛律法》,自是應該知道,這種情況只要跟金玦焱脫離關係,就不會牽連到自己,那麼他是不是可以……
他竟是爲此失眠了,所以這也是他不肯去找阮玉的原因,可是他沒想到……
他開始找她了,然而找不到。也不知她這些天在忙什麼,阮洵也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弄得他心裡發焦。他只好趁今天過來,希望能夠攔住她。
他要敲醒她……她以爲自己在做什麼,她是在跟皇上打官司!
可是她一大早就進去了,他也不能去後堂把人抓出來。
他不能讓人看自己的笑話,更何況他還有……
於是,他跟所有人一樣站在外圍,等着看阮玉出場。
如果她……他要幫她嗎?這個案子自打發生便已被定案,他要爲自己製造羅亂嗎?可若不幫她,他在她心裡……
不過她既然沒有來找他,就說明不希望他牽涉其中。
他的心略略安了些。
然而尹金剛剛平靜,裡面就三聲鼓響。
阮玉要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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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響三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阮玉身上。
阮玉身穿通墨窄身束袍,長髮全部攏成一個髮髻,以玉簪固定。
做男裝打扮的她顯得英姿颯爽,灑脫幹練,然又不失女子嫵媚。面若皓月,膚如凝脂,脣似染丹,微微一笑,顧盼神飛,甫一出場,就引得一陣驚讚。
不論風評如何,人們都不約而同的爲這種矛盾卻又雜糅得恰到好處的美所震懾了,尤其是她這幾日明顯消瘦,更有一種寶鋒出鞘的凌厲之感。
人聲陡的掀起個高|潮,尹金不禁抓緊了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