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想,阮玉當真不錯,從不跟人爭搶,做事又有理有度,人也公正。她掌家那會,自己雖然沒有得了額外的好處,但也過得順風順水,竟是這些年都沒有過的舒暢。縱不過兩個月,可直到現在底下人也念着她的好呢。這會人一走,李氏變本加厲的禍害大房,這過的是什麼日子哦。
再說盧氏,那時也老抽瘋,可人家阮玉還是拿她當長輩一樣的孝敬,什麼事也不差,再看現在,被個姨太太壓得死死的,就跟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
如今,姜氏倒恨不能鍾憶柳趕緊嫁過來,讓盧氏嚐嚐什麼是現世報。
唉,也不知阮玉那丫頭到底流落到哪了,還真挺招人想的。
心下恨着,就只是埋頭吃飯,連盧氏頻頻給她使眼色讓她解圍都假裝沒看到。
李氏則更是無動於衷。
早前她也擔心鍾憶柳過了門會奪她的權,如今看來,姨太太這麼折騰,盧氏能不考量考量?而且看盧氏任姨太太擠、壓、試探、挑明,都不吐口,可見能不能接受外甥女做兒媳還是個問題呢。
盧氏可就一個親兒子,還不扒拉着挑兒媳婦?別的不提,鍾憶柳過年可都二十二了。
就算選了旁人家的姑娘又如何?依盧氏的脾氣,那一準又是個阮玉的下場,李氏就更不用急了。
所以任由盧氏將眼珠子都快飛出來的示意她,她也只是再給姨太太加了只金絲酥雀,賠笑道:“我們太太說得不錯,這玩意金貴着呢……”
“東西金貴,還有人金貴?老四今年可都二十二了,放在別人家,孩子都生了好幾個了,可是你看他……”姨太太拍桌,吐沫星子都掉飯碗裡了。
“我也說是呢,可是他練的什麼童子功……”
不知不覺的,盧氏就把阮玉當年對付三太太劉氏的話拎出來了。
“什麼童子功?他還能當一輩子童子?”姨太太義憤填膺:“依我看,都怪你,你這個當孃的太挑了!他也不是頭婚了,還挑什麼挑?能過日子是正經。以前那個倒是高門大戶,可結果怎麼樣?”
盧氏小時候被姐姐欺負怕了,姐姐說什麼她都不敢還嘴,還覺得在理。如今兒子被擠兌,她自覺不自覺的就把帳算到阮玉頭上了。
若不是她,兒子能年紀輕輕的就成了二婚?
姨太太撇嘴,繼續語重心長:“娶妻娶賢。找一個規矩的,懂事的,年齡大點不要緊,這樣倆人才貼心,纔有商有量,這日子才能過得和氣。至於通房姨娘,老四瞧着順眼就往屋裡收。哪個大戶人家不是這麼過來的?偏你家這麼麻煩……”
年齡大點不要緊?
說的是表姑娘吧?
且看鐘表妹揉着手絹,目光一下一下的往金玦焱身上睇,在座的哪個不心知肚明?
盧氏訕笑:“姐姐說得是,不過總要等老四的身子再好點……”
如今兒子要重新選媳婦,她又覺得外甥女有些不合適了。
“還等什麼等?”姨太太拿筷子猛敲桌子:“老四這毛病還不就是陰陽不調?今兒晚上你便找個人給他塞房裡,我保證他明兒早上就活蹦亂跳!”
噗嗤。
一向老實的金玦鑫一個沒忍住,把喝進去的酒噴了出來。
那邊姜氏藉口照顧他,心裡是憋不住的樂。
“行了,你也別說這個那個了。憶柳是我閨女,也是他表妹,倆人一塊長大,真真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做主了,今兒就讓憶柳過去……”
嗄?
所有人都擡了頭望住姨太太……這,這也太快了吧?
不過不快也不行,表姑娘再等不得了。再說遇到盧氏這種蒸不熟煮不爛的,總想給兒子找個最好的,然後再拉着外甥女對付兒媳婦,兒媳婦一天不落定,外甥女就一天沒找落,落到誰身上,誰又等得起?
這回姨太太是徹底撕破臉把事擺明面上了,盧氏是應也得應,不應也得應。
盧氏嚇呆了,看看這個,瞅瞅那個,可是偏沒人幫她說一句話。
姜氏忽然想,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這姨太太一家是鐵了心的要耗在金家,給女兒撐腰。再說,好吃好喝的供着,還能呼奴使婢,誰會想回去過窮日子?
瞧着吧,今後可是有熱鬧了。
眼下,姨太太就很豪邁的揮了揮手:“先把事辦了,至於三書六禮拜堂什麼的,再找日子。咱們都是親戚,也不講究那個,只要他們小兩口幸福我就樂呵了……”
倒也真不講究,直接往擡姨娘的道上走了。
而姨太太說到這,竟捂着臉嗚嗚哭起來,又唸叨起自己的死鬼老公,結果哭聲越大,這邊還得找人勸着。
金玦焱端起酒盅,一口飲盡,然後起身就往外走。
“老四,老四……”盧氏在後面喚。
“表哥,表哥……”鍾憶柳在後面嬌呼。
“表弟,哈哈,妹夫,今兒可是你大喜的日子,稍後我去鬧洞房啊……”鍾憶楊在後面大笑。
金玦焱快步離開魚躍軒,走到雪地裡,直走出老遠,方停住腳步。
他靜下心,仔細觀察。
沒人跟着。
他保持着四平八穩的姿態,但腳下飛快,眨眼就回到清風小築。
覷四周沒人,他急速繞到後牆,身子只一縱,便越牆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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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地方住了半年,周圍的人又都很淳樸,所以阮玉也就慢慢跟他們混熟了。
今天是人日,按照她在現代的規矩,是要吃麪條的。
所以從昨天晚上,她就開始揉麪和麪,又擀又切。
麪條放在外面,一會工夫就凍硬了,然後拿紅繩系成一捆一捆的,挨家挨戶的送,感謝他們平日裡的照顧,而且有了這點過往,將來再有什麼相求也好說話。
她給狗剩家格外多送了些,因爲麪條既是凍着的,就可以擺在外面,想吃便拿過來下鍋裡,方便得很。
她又待了一陣子,主要是平日裡狗剩對她跟阮洵幫助最多,常送這送那,她不知該怎麼報答,見崔氏在洗衣服,就急忙搶過來。
崔氏語氣涼涼:“阮娘子金枝玉葉,我可勞煩不起……”
“娘……”狗剩很是哀求的喚了一聲。
他個子高大,身材強壯,這麼可憐巴巴,看得人心裡也不好受,於是崔氏只瞪了兒子一眼,就撩了藍布簾子,回屋生悶氣去了。
“你別洗了,水涼,坐下歇會。我娘昨晚上做了炸丸子,可好吃了。”
狗剩扎着兩手,在屋裡轉圈,給她找好吃好玩的東西。
“不用了,狗剩哥,你過年好容易歇兩天,快坐下。我那籃子裡還有紅豆糕,你嚐嚐。我以前只是看人家做過,也不知自己弄得正宗不正宗……”
“你做的,總是好的……”狗剩的嘴裡心裡都是甜蜜蜜的。
屋裡就發出一聲悶響,好像有什麼東西掉地上了。
阮玉語氣頓了頓,便拽過小板凳,坐下洗衣服。
狗剩不幹:“別洗了,小心凍病了。再說,手總泡在冷水裡,該變粗了……”
屋裡又是一聲響。
阮玉看得出,崔氏很不喜歡她。
也難怪,她這個身份,上人家裡,人家還要以爲她看上人家兒子了呢,其實她不過是想……
也罷,等她的“度假村”建起來,讓狗剩入上一股,到時多分點銀子也就是了。
於是依舊堅持把衣裳洗完。
狗剩幫她提水,倒水,怕她冷着又燒水兌進去,然後晾到外面。
這麼一忙,就到了黃昏。
崔氏黑着臉出來燒火,狗剩便要留阮玉吃飯,阮玉還未等推辭,崔氏手裡的飯勺便“不小心”的掉到了地上。
阮玉客氣兩句,就出了門。
狗剩要送,崔氏在屋裡喊:“狗剩,去把柴劈了……”
阮玉便笑道:“狗剩哥,你去忙吧,我家離這也不遠,再說,天還亮着呢……”
狗剩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囁嚅了半天:“玉兒妹妹,你以後別叫我狗剩哥了,我讓阮伯伯幫我取了個大號,我叫趙大勝!”
“咣”!
裡面又不知是什麼東西掉地上了,崔氏旋即開始咒罵:“也不知哪來的耗子,儘想着幹見不得人的事,看我不打死你!”
狗剩摸着腦袋,一臉苦悶。
阮玉笑了笑,轉身走了。
鄉下的風比城裡的冷,硬,吹在臉上刀片似的。雪倒是停了,夕陽映在雪上,金燦燦的,但也添不了半分暖意。
阮玉儘量把領子豎起,手抄在袖子裡疾步往福滿多趕,想着崔氏的指桑罵槐,心道,自己是不是特別不招中老年婦女的待見?
搖搖頭,更加快了腳步。
爹還在家等着呢,天寒地凍的,他的腿疼得要命,如今下牀都困難,還總惦着喂那隻被她留下來的野雞,說那是活鳳凰,真拿他沒轍。
她又疾走了兩步,簡直是小跑了,到了院門口,正打算推門而入,卻心有所感的,猛的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