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香方調過視線, 就聽到“嘭”的一聲輕響,原本置於黑暗中的陰影驟然暴露於強烈的光線之中,像是受到驚嚇般, 瑟縮了一下。
溫香也一時適應不了明亮, 眯了眼, 而待看清面前的人……
“杜公公?!”
“沒錯, ”朱驍讚許道, 隨後若有所思:“不過,你好像還忘了點什麼……”
溫香雖然仍端着架子,但已經開始篩糠。
朱驍見她不語, 於是懶洋洋的喚了一聲:“來人吶……”
地中人猛的哆嗦了一下:“皇上,我招, 我全招!她是我遠房外甥女, 去殺阮玉……不, 是皇后,就是她支使的。她還計劃瞭如何毒害紀總管, 騙皇上不要親自去迎皇后的欽天監也是她讓老奴買通的。她就是想當皇后,老奴是受她脅迫啊,皇上……”
“什麼脅迫?分明是你想當大總管,纔跟我……”溫香忽然緊閉嘴巴,臉色煞白。
轉而跪倒在地, 連連磕頭:“皇上, 這人滿嘴胡言, 不是瘋了, 就是被嚴刑逼供, 想要栽贓陷害。對了,前段時間他偷運宮裡的東西出去, 被香兒發現,所以他……”
“溫香!”杜太監的小眼睛幾乎要瞪裂:“你這個卑鄙的女人,我陷害你?我跟皇后有什麼仇?爲什麼要殺她?還不是你,一心攀龍附鳳?你們一家人都想攀龍附鳳!啓帝當年就想逃命,是誰找到了我,要自薦枕蓆?你三哥要帶你回去,你都不肯?”
“不,不是……”溫香頭搖得像撥浪鼓,眼淚都甩出來了。
其實那日是她與啓帝春宵一度的第二天,啓帝逃走,她驚慌失措,想跟着一起走,於是找到了杜太監。
這個狗東西,他在陰她!
“什麼不是?你這女人,面如菩薩,心如蛇蠍。皇上,就是她,是她設計讓小人將皇后娘娘帶到御花園,親眼看到皇上跟她親熱,逼得皇后娘娘不得跟皇上相見。她心狠手辣,聽說皇后娘娘懷了孕,竟然讓我下藥想把龍子打下來,然後換上一隻剝了皮的狸貓,想讓人認爲皇后娘娘生了個妖孽,是不祥之人。不過思及皇上對娘娘的一片深情,怕是要力保於娘娘,才一心想要殺了娘娘!後來皇后娘娘逃走,她暗自使人追蹤,準備隨時置皇后娘娘於死地。賤人,你捫心自問,這些年,但凡有一星半點像皇后娘娘的女人你殺了多少?你說‘寧可錯殺三千,不能放過一個’,你就是想讓皇上死心。如今聽說寧安宮的那位壯士醒了,你怕陰謀敗露,就讓我去殺他……”
一想到這事杜太監就恨不能把溫香撕爛。
都是這個女人,貪心不足,也是這些年過得太過得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所以以爲無所不能了。
其實狗剩哪有半點好轉的跡象?明明是皇上疑心了,想將宮中暗藏的勢力打盡,纔給了她一條魚餌。
結果她想也不想的就吞下去,結果……
他在宮中積藏了多久的勢力啊,不爲別的,關鍵時候用人不憋手,可是一下子就叫她給毀了。這個女人,這個女人……
“不是我,不是我……”溫香目光散亂,搖頭,撲到階下,擡起淚眼:“皇上,香兒一無所知,真的一無所知啊……”
“一無所知?”朱驍摸着下巴,似是喃喃自語,又向身邊人擺手:“外面那個,提溜上來吧。”
溫香果見一物被提在一個高大侍衛的手裡,好像還打着轉,不過不是死物,因爲還在哼哼,帶着股腥臊惡臭。
溫香心裡咯噔一下,再定睛一看,當即驚叫失聲。
“老相識了吧?”朱驍笑得人畜無害:“我也瞧着親切。”
那團物件動了動,哼哼出一句:“別,別……我全招,我全招……”
溫香癱倒在地。
“就是她,溫家的二姑娘,在陛下還未進城的時候找上我。當時她從家裡跑出來了,混得狼狽,想要回去,可是溫家人早走了,結果就遇見我。”
此人嘿嘿一笑,笑聲中有着熟悉的猥瑣:“我是因爲鋪子還沒轉出去,所以才留在這。而且我想,陛下即將榮登大寶,京裡宮裡都亂着呢,哪就能瞧見我?再說,嘿嘿,時局還未定,誰又能保證……”
嘆氣:“可我沒想到,最終還是你小子……”
他吭哧一下,大大咧咧的坐在地上,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溫二姑娘就動了心思。你也知,她一直就想攀高枝,就爲了改變商賈的出身。你說商賈有什麼不好?你當了皇上就好了?”
嗤的一笑:“這娘們跟了我,自是不甘心,說什麼待她進了宮,就給我討個恩典,讓我也飛黃騰達。我還不知道她?不過能噁心噁心你,我也樂意!事到如今,想必當年那些,你也知道了。怪只怪你在墳場裡裝神弄鬼,卻留下了一根繩子,那兩年,我就想着怎麼用這根繩子絆倒你。我是把你送進了大牢,不想你出來了,沒事了,這都是誰幹的?阮玉!”
語氣惡狠狠,但不無回味,看得朱驍豎起了眉毛,好整以暇的姿態也保持不住了,將扶手捏得咯吱響。
“所以我怎麼能讓她好過呢?正好溫二姑娘使人給我遞口信,於是……”
溫香在着杜太監安排阮玉進京的同時,也找了賈經。
按照計劃,杜太監負責火燒客棧並將一切人滅口,賈經則負責萬一有漏網之魚再斬上一刀,定不留一個活口。
溫香自是知道當年朱驍跟阮玉在墳場驚嚇賈經導致賈經斷了條腿,直到現在還經常大小便失禁,而賈經爲了報復陷害朱驍入獄之事,因爲同是天涯淪落人,又有什麼不可說的呢?
所以她務必要賈經痛恨阮玉,這樣下手纔不會拖泥帶水。
當然,女人與男人的交易都是在牀上達成的,那一次,她極盡溫柔,務必讓賈經明白,她比阮玉強,所以完全不必對阮玉手下留情。
不過她果真如朱驍所言,自我感覺太過良好,結果忽略了阮玉的魅力,也忽略了賈經對阮玉那一絲難以名狀的情愫,或者是男人的那麼一點劣根性。
爲了讓賈經死心,她告訴他,阮玉懷孕了,自是將那孩子的來歷往狗剩身上拉扯。
溫香一直很喜歡嘲笑別人的人盡可夫,卻忘了自己現在亦非冰清玉潔。
賈經卻想,憑什麼阮玉可以跟別人,卻不肯跟我?
於是溫香本安排他在客棧外圍剿殺逃逸者,他卻讓人衝進客棧亂砍,連杜太監派出的人都殺了不少。
見到阮玉後,更是使人攔截刺客。
但他爲的是活捉阮玉,然後……
一夕之歡。
當年你欠我的,今天定是要你加倍償還!
於是跟着那羣刺客嗷嗷喊着“皇上有令,誅殺此女”,一邊拍馬狂追。
只可惜他跟阮玉似乎就是無緣,每每都要成功了,結果偏偏被她逃脫了,爲此,他惋惜了多年,無數次的回想到底差哪了呢?
此刻,他很是涎着臉的去望朱驍:“皇上,當初皇后能逃出火場也有我的一份功勞,您看是不是……”
“我殺了你……”
溫香突然撲上去,對他又打又咬。
若不是他見色起意,阮玉怎會逃脫?怎會留下狗剩那個活口?她又怎會落到今天的下場?恨只恨她瞎了眼,當初怎麼會找到他這個蠢貨?
不僅蠢,還笨,竟然能被朱驍抓到,定是又到宮裡來管她要銀子。
這些年她給了他多少?多少?怎麼還是不夠花?不夠花?
他簡直就像蛆蟲,又噁心,又索求無度。
早知今天,她就應該把這個人做掉!
當然,若是他沒有威脅她一旦自己死了就會有人將她所做的一切公佈天下的話……
“皇上,你休要聽賈經胡言,他是什麼人,陛下還不知道?他爲了一己之私,什麼都做得出來。當年是誰出賣義士爲自己換取榮華富貴?又是誰在啓帝跟前說三道四?更是誰爲了復仇構陷陛下入獄?如今他爲了洗刷滿身的罪孽竟是要陷害香兒於不義。香兒不過一弱女子,就算有什麼心思,如何驅使得了他?陛下一定要明察啊……”
就算有最後一線希望,她也不要放過。
不管別人怎麼說,她只要不承認,又能奈她何?
朱驍搖頭,無聲冷笑。
賈經姿勢難看的趴在地上,也不時發出笑聲,口中嘖嘖,就連半天沒有動靜的杜太監,都忍不住“呸”的一口啐在地上,惡罵:“賤人!”
朱驍似是累了,換了個姿勢,斜靠着扶臂,屈起兩指支着下頜,目光明昧不定的望着地中。
“既是如此……”他嘆了口氣,將敲扶手的兩指擡起,輕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