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後悔,那天她怎麼沒有奔出去?
可是奔出去就有用嗎?她要面對什麼?她很怕。
她一向不是個衝動的人,因爲前世的家庭已經把她所有的激情淹沒了,她習慣冷冷的看待周圍的一切,包括自己,她有時甚至覺得自己很麻木,麻木得沒有感情。
這種性格導致她對某些事情拒絕認知,或認知緩慢,她就像只蝸牛,喜歡把自己藏進殼裡。
外面的風景,看便看了,不看也無所謂。
只是就因爲遲鈍,有些感覺譬如陷入緩緩的流沙,初時不覺,待到發現,已經無法自拔。
可是那個導致她陷入的人不見了。
一天,兩天……
一個月,兩個月……
她由不安到惶恐,又由惶恐到麻木。
終於,她覺得他再不會出現了,因爲無論是哪一方,哪個人,都不允許他們在一起。
這段波瀾,打一開始就是個笑話,是他爲她構建的海市蜃樓。
而今,他收回了。
日子依舊在過着,阮玉表面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改變,只是夜晚失眠的時間多起來,還經常起身,立在窗前,一站便是好久。
時入十月,天已經很涼了,風聲呼嘯,告訴人們,今年的冬天會來得很早。
福滿多的建設暫告一段落,不過該有的都差不多了,再開工就是粉刷油彩了。
阮玉清閒的日子多起來,而季桐跟尹金來福滿多的頻率也高起來,季桐還單獨跟阮洵聊了一下午,出來時神色愉悅。
阮玉沒有問他們聊的是什麼,她忽然對自己的未來放縱起來,想着若是真要嫁,或許……
狗剩依舊默不作聲的做她家的免費勞力。
如今不用忙農活了,他就天天駐紮在她家,沒事就悶聲不響的劈柴禾,枯燥的聲音在後院迴盪。
阮洵依舊對狗剩很熱情,不過有一天忽然感慨道:“狗剩,你若是我兒子便好了。”
狗剩立即臉色一變,酒就喝不下去了。
阮玉垂下眸子。
阮洵如今想認狗剩爲兒子,是不是不打算把他作爲女婿的人選了?亦或者……
她不由自主的想到阮洵的“夕陽紅”去了。
難道是崔氏……
當然,或許他們都想多了,畢竟她只是個女兒,而有些事,女兒是借不上力的。
今天是十月十六,不過是個普通的日子,然而對於阮玉,當年穿越過來的她是過了許久許久之後,才發現這個日子有些特別。
這一日,尹金來了。
他首次提出要進她的莊子觀光。
其實這個季節實在沒什麼好看的,不過這個莊子很大一部分是他的功勞,因爲那些設計圖紙,有關房屋的構建,都是他們經過商議得出的結果。
尹金給過她不少建議,畢竟前世作爲律師,要比她見多識廣。更何況他還爲她介紹了不少能工巧匠?若不是看在他的面子,她也很難以這樣低的價格完成這樣大的工事。
所以她沒有拒絕。
經過院中的時候,他們還撞見了阮洵。
阮洵沒有阮玉想象中的陰沉或嚴肅,看起來還是挺客氣的。
尹金稱他一聲“伯父”,態度恭敬,而且配上他的風采,是難以言說的溫潤如玉。
阮洵的目光中便流出稱讚之意。
阮玉不禁想起那個人,想起他那夜的急切,心頭一酸。
她領着尹金離開的時候,阮洵就在身後看着,仿似打量,令她很不自在。
他們逛得很仔細,幾乎每一處都去到了。
尹金興致很高,看起來最近很是研究了一番古代文學,竟是能即景吟詩,還故意做出晉時名士的模樣,引得阮玉發笑。
細想起來,好像許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
尹金又對現在的建築提了些意見,阮玉都記下了。
她還帶他去養豬房轉了一圈,讓他提前欣賞小黑豬們的訓練成果。
這一來更爲歡樂,不知不覺就到了黃昏。
夕陽西下,該是離別的時候了,尹金卻不提走,只跟阮玉繼續在莊子中慢行,依舊是興致盎然的樣子。
阮玉也不好提,到最後,只得硬着頭皮道:“我爹大概已經等急了,昨天他就說想吃炸子雞。”
尹金好像才發現天色已晚,摸摸肚子:“你這麼一說,我也餓了,不知阮娘子能不能……”
阮玉能拒絕嗎?
也好。
她笑了笑:“若是尹三公子不嫌棄,就在寒舍用飯,也順道嚐嚐我的手藝。雖是比不得貴府,但管飽還是可以的。”
尹金大笑。
就要走進院子時,阮玉忽然聽他在後面輕道:“阮玉,我在這附近買了棟宅子。”
阮玉腳步一頓,待思想過來,指尖霎時冰涼。
她假裝沒有聽到,只加快腳步,穿過竹林後,就到了院中。
面對阮洵,尹金又恢復了他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之態,只不過此刻,阮洵身邊多了個狗剩,狗剩正有些侷促,有些緊張,有些憤怒的盯着尹金。
尹金彷彿渾然不覺,張弛有度的將屬於這個身份的休養揮灑得淋漓盡致,阮玉看到,阮洵已經摸着“鬍子”笑了。
藉口做飯,躲進廚房。
外面歡聲笑語,她的心則空空落落。
有個人,有些話,一點點的遠去,模糊……
或許,她真該放下了。
或許,真正放不下的,只有她……
炒了四個菜,兩葷兩素,又煲了個幹蝦菇白菜湯,拿砂鍋在火上燉着。
出去的時候,那仨人已經喝開了,阮洵跟尹金頗有一見如故的樣子,相談甚歡,狗剩則在一邊喝悶酒。
每每聽了他們說了他不懂的話,就直接灌上一碗。
“大勝哥,這樣喝酒對身子不好。這盤蔥燒蹄花是你平日最愛吃的,來,壓壓酒。”
狗剩瞅了她一眼,吃一口菜,呷一口酒,神色依舊苦悶。
相形下,尹金則是精神奕奕,雖然有些醉意,卻使得滿身光彩如月華流淌,哪怕只是睇上一眼,都像是輕觸琴絃,泠然作響。
他拿從未有過的眼神瞧她,目光閃閃,脣角含笑,看得她心口直蹦。
狗剩就更大口的喝酒,都嗆到了,阮洵則是大笑。
阮玉藉口看看湯煲好了沒有,便轉身去廚房。
恰在此時,院外傳來敲門聲。
錢嫂子要去開門,她連忙搶上:“我去吧。”
如今只想離那三個古怪的男人遠一點。
打開院門,卻不見人。
再四處一望……
好像有什麼在搖她的裙襬。
低頭一看,一個還不如鼓凳高的小娃娃正竭力的仰頭看她,小手攥成拳頭,將一根手指塞進嘴裡,一絲涎水正沿着手指往下淌。
“咦,你是誰家的娃娃?怎麼會在這?你娘呢?”
阮玉說着,順手掏出帕子給娃娃擦口水。
娃娃長得很可愛,圓圓臉,粉嫩粉嫩,像剛出鍋的小肉包子。一雙大大的黑眼睛,亮閃閃的,毫不畏生的瞅着她。
阮玉瞧着他實在招人喜歡,覷左右無人,蹲下身子,捧着小娃娃的臉就咬了一口。
小娃娃咧咧嘴,但是笑了,露出四顆小門牙,把沾了口水的手指往阮玉嘴邊送。
“噫,你這小娃娃太不怕生,就不怕我是人販子,把你拐走了?既然你家大人不在跟前,不如你就先跟我進去,我叫人在這守着,一旦有人找你就把你帶出來。好好想想,你要不要跟我進去?我做了很多好吃的,有炸子雞……看你這牙口也吃不了。那麼喝湯呢?裡面有蝦仁,很鮮的。還有糖,許多許多糖,你不想嚐嚐?”
小娃娃也不知有沒有聽懂,只口水更多了。
他眨巴着眼睛,歪着頭,又把手指頭伸嘴裡去了,好像那是一根棒棒糖。
阮玉忍不住捏了捏他頭上的小髽鬏,又見他穿戴整齊乾淨,衣料也是好的,就連斗篷的絡子都綴着小金珠,料是富貴人家的孩子,想必父母很快就會尋來,於是回頭招呼錢嫂子,讓把前幾日新做的芋頭糕拿一些過來。
“哎呀,就算餓了也不能總吃手啊,手上有許多細菌的,總吃手肚裡會長蟲蟲的……”
阮玉拈住娃娃的小胳膊,意圖搶救那根手指頭。
可是這一動,娃娃腕上的小金鐲露出來。
阮玉一看那款式,上面的花紋,還有一對裝飾卡通豬的小玉墜……
“你是……”
“怎麼,連乾兒子都認不得了?”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女子的清脆。
阮玉急忙擡頭。
對面,一個系蜜合色剪絨披風的女子盈盈款款的走過來。
圓圓的臉,彎彎的笑眼,五官雖不甚出衆,但搭配到一起,讓人看着就喜歡。
女子衝她吐吐舌頭,依舊是當初的調皮模樣,然而因爲做了母親,一股成熟的韻致自然而然的透出,給她平添了一種迷人的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