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後便覺得自己真是傻,一個小孩子就把她騙出來了,說什麼村東樹下有人等。
她怎麼就能把那人想成金玦焱呢?萬一遇上人販子……
這種事若是擱在前世,打死她也不會去,誰讓她急於逃開阮洵?
阮洵近來愈發偏執,該不是更年期駕臨了吧?
阮玉靠着樹幹,又喘了一會,然後四下張望。
沒人。
確切的講,是沒她想見的人。
她忽然記起那年冬天,金寶嬌騙她去打雪仗,結果她不幸中招,倒在地上,被金玦焱糊了一臉雪,又歷數她的罪狀,只是後來,他掀開她的袖子……
想來,他是想看看她的傷口吧?
原來那時,他就開始關心她了?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原來人生的每一段際遇都可以用詩詞來詮釋的,古人真是太厲害了,莫非也經歷過種種的曲折,否則怎麼會總結出這麼精闢的語句?
脣角不覺露出微笑,又游出一絲嘆息。
她再往四周看了看……
她準備走了,可是家裡……
唉,她該去哪躲躲好呢?
“小玉……”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呼喚。
阮玉立即回了頭。
眼前的人,不知是打哪冒出來的,大約是從天上飄下的吧,就那麼意外而驚喜的出現在眼前。
濃紫暗花的箭袖袍子隨風輕擺,竟好像攜下了天上的雲氣,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都蒙着一層霧,如幻如仙,是她從未見過的好看。
而且,方纔她怎麼沒有發現陽光是如此的溫暖燦爛?這樣軟軟的罩在他身上,他又立在半綠半黃的背景中,整個就是一幅明媚的畫。
身邊還有一匹黑馬,毛色光亮,腦門點一線雪白,一看就是神駒一匹。
就是瘦了些,還有點夢遊狀態。
然而見了她,忽然眨眨大眼,然後咴兒咴兒的叫了兩聲,搖頭擺尾的顛顛跑了過來,圍着她轉圈,還往她身上蹭。
“黑電……”
阮玉抱着馬的脖子,鼻子酸酸的。
金玦焱昂首闊步的走了過來,風度無限翩翩,可是當他看到黑電歪了頭,大腦袋往阮玉懷裡插去時,立即豎起劍眉,揪住黑電的鬃毛,把腦袋拎出來。
黑電不滿的噴着鼻息,要掙扎。
阮玉沒好氣的打開他的手,打懷裡掏出個荷包,倒出塊桂花糖。
黑電立即舌頭一伸就捲了進去。
“知道我今天會來?”
黑色的眸子倒映這個季節特有的顏色,深深的,略帶笑意的看她。
阮玉臉一紅,扭身就走。
然而腰間一緊,下一瞬已經坐在馬上,而金玦焱亦身子一縱,落在她身後。
長臂一環,繞到她的身前。
她看着他握住繮繩,只輕輕一抖,黑電就邁着碎步,顛顛向前。
風,迎面吹來,捲起她的衣襬,輕拍在他的身上。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穿了最平常的衣服出來,如今跟了他的光鮮映襯,更顯灰土。
阮玉頓時自卑起來,似乎就在這時,她發現,原來她也是個虛榮的人。
她不想這般對比鮮明的繼續下去,打算找機會下馬。
可是金玦焱的手臂一橫,便攬住了她的腰。動作雖輕,卻是不容置疑的將她緊緊禁錮。
“你……讓我下去!”
她的聲音有氣無力,聽起來倒好像在吶喊“千萬別放開我”。
“我們不是說好要四處走走嗎?”
他的氣息就在耳邊環繞,脣瓣還若有若無的擦過了耳輪,而且不待她拒絕,就馬刺一磕,黑電便歡快的跑開了。
鄉間有的是綠色,只不過這個季節,大多枯敗了,但是黑電跑起來,將這一切連成一條躍動的華錦,屬於秋的沉凝流淌起來,帶着聲,帶着色,源源不斷的闖進眼中。
只不過風是涼的,這樣疾馳的速度,使得它又變得生硬,莽撞的往人的衣服裡鑽。
阮玉不覺打了個哆嗦。
金玦焱收緊繮繩,黑電嘶鳴一聲停下,顯然是不滿跑得正歡卻被喝止,金玦焱也不管它,只將阮玉收進懷中,不鬆不緊的,然而執着的抱着。
輕風徐徐,捲起樹梢半黃半綠的葉子,打着旋的在空中飛舞,劃過面前一雙人影,又在金燦的陽光中飄落。
二人似乎也被這一片落葉吸引,過了好半天,阮玉方動了動身子。
“別動,”身後人的語氣像是夢囈:“讓我抱一會……”
阮玉眸子一黯,果真不動了,只盯着那片落葉,看着風調皮的推着它翻身。
過了好半天,金玦焱又嘆了口氣,下巴擱在她的頸窩上,還蹭了蹭:“好像做夢一樣,就是這樣的感覺,就是這樣的味道……”
這個傢伙,每次來都想逗她流淚嗎?
她開始掙扎。
“小玉,我們今晚一起看月亮好嗎?還記得去年的六月六嗎?我們在山上……”
阮玉心頭一酸,愈發想要逃脫。
“今年的六月六,我自己在院子裡看月亮。去年,那麼瘦的月亮,有你在身邊,我也覺得它很圓滿,可是今年……小玉,我想你……”
“金玦焱,你放開我!”
她不能被他打動,不能!
可是既然抱定了心思,爲什麼還要跟他出來?還要被他抱在懷裡?她在想什麼?她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心口不一?
“小玉,你還記得你答應我的三個心願嗎?”
阮玉一怔,慢慢想起。
那是他揹她走出西山林子後的事了。當時他的一個心願是瞧瞧她的嫁妝,一個是讓她幫忙捏對泥人。只是這個她完成得不大好,因爲那時他跟溫香……
所以那個女泥人她就沒捏。
至於第三個……難道他沒有說嗎?她不記得了,而且時間太久,他也不提了,她就把這事全忘了。
“我不想強迫你非要答應我什麼,我也知道你的顧慮,我現在說什麼你怕是都不信,我也不是非要你相信。有些話是說的,有些事卻是要做的。我現在只是想請你把這些都放一放,我只問你一句,你到底想不想跟我在一起?我只要這一句!”
是要她決定嗎?簡簡單單的一句,決定一面是天堂,一面是地獄,決定着她與他的未來,可能相依相守,可能分崩離析。
每一種結果,都有無窮的後患。
她是應該快刀斬亂麻的,可是她舉着刀,卻揮不下。
因爲這意味着她將失去他,他所有的一切……雖然沒有甜言蜜語,但不再屬於她;雖然他的心意總是笨笨的,但在未來的某一天,可能一點點的展露給別的女人;雖然他們前途迷茫,充滿坎坷,但這一刀下去,連微渺的希望都沒有了,她就連想一想他,都會是罪過,因爲他終有一天,會成爲別的女人的丈夫。
只是她要答應他嗎?
答應他就意味着擁有無盡的煩惱,盧氏等人將會比以前更瘋狂的攻擊她。她一向戰鬥力不強,而且盧氏又是他的母親,要她如何對抗?他是脾氣暴躁,但他也是孝順的,如此,豈非讓他爲難?
而且即便他們有幸走到一起,就真的能夠幸福一輩子嗎?
選擇就像紅玫瑰與白玫瑰,無論你摘了哪朵,剩下的那朵都會成爲遺憾,都會讓你在日後後悔爲什麼沒有選擇它?
她不是賭徒,她只有一次機會,雖然人生有無數的可能,她卻只想守住一個。
金玦焱見她將拳攥得緊緊的,細細的骨節泛着清白,不禁伸出手,將她的小手握住,再一點點的展開她的纖指,把自己的手放進去,拿拇指輕輕摩挲她的掌心。
“既然你不肯答我,那我就提出最後一個心願了……”
阮玉長睫一顫,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僵硬起來。
“你只需答應我,如果有朝一日我無家可歸,找上你,你要負責收留我……”
這是什麼要求?難道他要……
阮玉立即回頭。
金玦焱就勢親了親她的鼻尖:“放心,我不會讓你爲難的。雖然無法做到絕對,但我保證,我會用盡一切努力,爲你剷除後患!”
這是……什麼意思?
可是他沒有繼續,而是從懷裡掏出一封紅包。
阮玉眼角一跳,只覺這封紅包有點眼熟,再一看,果真,右下角標着“福滿多”的印記。
“給你的。”金玦焱將紅包放在她手中。
“這是你的……工錢?”
金玦焱很有些羞赧,道:“是,你幫我收着……”
阮玉訝異,從她手裡領出了錢還要交還她手裡?
“相公賺的錢,不是該交給媳婦嗎?以後我的錢你都幫我收着,雖然少了點,但是我會努力的……”
阮玉的眼眶一下子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