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正午,阮玉撩開氈簾,站在門口。
昨夜又下了一場雪,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蒙了層白布,雖有起伏,但很平靜,就像日子一樣。
錢嫂子見她出來了,問要不要找人打掃一下。
自從姑爺走後,姑娘就不讓清掃院裡的積雪,也不知是爲了什麼。
阮玉照例搖頭。
錢嫂子便退下了。
日子平靜如水,不是很好嗎?阮玉想。
院外的小道上隱隱傳來馬蹄聲。
阮玉耳朵豎了豎,很快放下。
這段時間的馬蹄聲她已聽了不少,早前還不知竟有這麼多的人騎馬打莊子前路過,但沒有一個是他。
他不是不回來了,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阮玉對自己說,也打算一旦有人問她就這樣說,可是沒有一個人問她,就連狗剩,少了個陪他喝酒的人,還是結拜兄弟,都不曾問過他去了哪裡。
消失了麼?
很好。
早前不也是嗎?她已經習慣了,習慣了……
然後她就在門口站着,也不知道單調的白有什麼好看的,而且看得久了,眼前會發花,會有一種眩暈的感覺。
這大約就是雪盲症吧?她想,她會不會瞎呢?
阮玉做出一個向前劃拉的動作,然後看到院門忽然大開,有人向她走過來。
或者說是跑更合適,而且那人很焦急,連門都沒來得及關。
她看着他走來,走到眼前。
來人個子很高,她不得不仰臉觀看,眼角還淌着被雪光晃出的淚水。
“小玉……”來人低喚。
金玦焱?
他回來了?
真的是他?
阮玉眯了眼,瞧了他半天,時間久得金玦焱都有些不安了,然後點頭:“哦,回來了。”
然後就撩開氈簾,進了屋。
金玦焱愣了愣。怎麼感覺跟他想象的不一樣?她難道不是應該撲到他懷裡大叫“你怎麼纔回來”?或者怒斥他“你怎麼纔回來”?
可是她就這樣進去了,進去了。
金玦焱急忙跟進門。
在堂中,見了一臉嚴肅的阮洵。
他尷尬的叫了聲爹,就去追趕阮玉。
阮玉依舊頭暈眼花,結果上樓的時候絆了一下,他連忙扶住。
阮玉也沒有拒絕,於是就這麼到了樓上。
一進屋她就離開了他,而他也沒有繼續攙扶她的理由,確切的講,他覺得怪怪的。
金玦焱看着她在屋裡轉了兩圈,似乎在找事情做,終於忍不住,走上前:“那個,我回來了。”
“我看到了。”阮玉點頭,繼續不知道在踅摸着什麼。
“你沒什麼跟我說的嗎?”
“說什麼?”
“那個……”金玦焱撓撓頭,感覺萬分艱難:“娘忽然病了……”
語畢,有些不敢與不好意思的瞅阮玉。
阮玉轉身:“她一向身體不好。”
金玦焱又沒了詞,頓了頓,囁嚅道:“娘,娘很惦記你……”
他好像聽阮玉笑了兩聲,他就目光一閃,聲音更小了。
“而且家裡還有點事,所以我就待了幾天……”
“嗯,應該的。”
她怎麼一點都沒生氣?她難道不應該跟他大吵?她都相信了?
“小玉……”
“哦?”阮玉回頭。
“那個,我……”
一物向他拋來,金玦焱條件反射的接住。
是一套換洗衣裳。
阮玉笑了笑:“忙了這幾日,累了吧?洗洗先睡吧,醒來好吃飯。對了,其實你回來之前應該先換件衣裳,瞧這一身的胭脂味……”
胭脂味?
金玦焱揪起衣襟聞了聞,忽然臉色一白。
其實他不大聞得出這上面有什麼味道,但是鍾憶柳見天的在跟前晃,屋子又被她搞得香得要命……
“小玉,我沒有……”
“你沒有什麼?”
阮玉笑意微微,目光閃閃,但金玦焱分明看出那是危險的光。
“小玉,你聽說我……”
“還是先洗了再說吧……”阮玉這便要往外走。
“小玉,咱們不是說好了,凡事要坦白嗎?你何苦這樣爲難自己,有什麼話儘管說!”
阮玉轉身,依舊笑着:“我沒什麼好說的啊,你希望我說點什麼?”
“你……”金玦焱被氣得說不出話,索性一甩袖子進了淨房,丟下一句:“反正我什麼也沒做,你愛信不信!”
氣狠狠的將袍子扯下往旁邊一丟。
外面傳來阮玉的一聲“哦”,淡淡的。
他捂住胸口。
真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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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的氣氛很詭異。
狗剩也來了,也覺出狀況不同尋常,憨頭憨腦的他竟試着要緩解空氣,但畢竟不得法,導致局面更悶。
阮玉給他夾了一筷子蔥爆羊肉,以示對他的理解,看得金玦焱額角青筋直蹦。
飯後,他要隨阮玉上樓,卻被阮洵叫住,然而在樓下坐到半夜,阮洵也不同他講一句話,最後是自己打了個呵欠,回去睡了,金玦焱這才急吼吼的竄到樓上。
阮玉已經沐浴完畢,正坐在妝臺前梳理頭髮。
但看起來當是半天不動了,因爲梳子就卡在長髮中間,像一枚小小的月牙。
金玦焱就不禁想起鍾憶柳。
不能不說,那身打扮對男人是很有衝擊力的,但他想到的是,若阮玉穿上那種衣服不知會是何等曼妙,而她現在用的,戴的,卻都是普普通通的貨色。
他不是瞧不起這些東西,他只是覺得它們配不上她。而像鍾憶柳那種不堪的女人,竟然穿金戴銀,享受榮華富貴,萬般寵愛,一句漏洞百出的謊言也能讓人深信不疑,憑什麼?而他的小玉這麼好,反倒總不被人理解,各種污水都往她身上潑,她卻不能發一言,憑什麼?
一時之間,心潮激盪,忽然衝上去抱住她:“小玉……”
小玉,我一定要把世上最好的東西送給你,一定!
阮玉正自出神,冷不防被他嚇了一跳。
穩了穩,回頭一笑:“回來了……”
又是這種表情,又是這種語氣,金玦焱的心頭涼了涼。
不過在樓下的時候他已經想得很清楚,這回要進行死纏爛打。小玉的心很軟,不會不原諒他的,他知道自己這次回來晚了,但是她一定會理解他的。
而且她的身子也這樣軟,這樣香,是他聞到就要醉倒的氣息,全不似某些人遍身胭脂香薰的噁心,這樣抱着她,心裡就很充實,彷彿丟失了七日的魂魄都一一回到了他的身體裡。
“小玉,”他纏綿的喚着,吻着她的耳珠:“我想你了……”
“哦。”
又是“哦”,金玦焱的熱情差點被她澆滅,不過他繼續發揮精神:“別在地下待着了,咱們上牀說說話好不好?”
這句已經充滿暗示了,而且他的身體更先語言一步進行了明示。
“哦。”
又是“哦”,還低頭一笑,不過笑意帶着那麼一點點的嘲諷與心不在焉。
金玦焱心裡的火又上來了。
這幾天他在金家,要受盧氏的折磨,要受李氏的算計,還要接受鍾憶柳的“考驗”,心裡又惦着她,想着怎麼回來,又要如何跟她解釋,可謂心力憔悴,可是她……你看看她……
他有些委屈,有些惱火,可是他能怎麼辦?他說過當日去當日歸,卻足足拖延了七日,可見她又是如何的憂心如焚?就是這麼一抱,他感覺她都瘦了,肋骨有些硌手,而且這麼垂眸對着地面,能明顯的看到眼圈凹陷了,於是心裡那點火無論如何也發不出。
他委屈,她難道就不委屈嗎?想想盧氏跟李氏說的那些話,他不由更心疼的抱緊了她:“小玉……”
“早就說讓你上牀歇着……”阮玉語氣淡淡。
“我要你陪着我……”金玦焱帶着點撒嬌的口吻,腦門頂着她的鬢角磨蹭。
阮玉沒有說話,也沒有拒絕,於是金玦焱擁着她往架子牀走。及至躺到牀上,一切都很順利,他不由喜悅,小玉果然是心軟的,果然是最理解我的。
心中遂涌出千般柔情,萬種蜜意,抱住她:“小玉,這幾日,我就跟失了半邊身子似的,總是不得勁,直到看着你……”
“小玉,”吻細細的落在她的耳畔,語帶廝磨:“我很想你,你想我嗎?”
都說小別勝新婚,如今方知,他別一小下都受不了,哪怕轉個身的工夫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只恨不能將她栓在身上。
或許她們說得對,他可能真的中了她的毒了,可是這毒,他中得心甘情願,經了這幾日的離別,他知道這一輩子,他是離不得她了。
也不知有沒有來世,若有來世,他上天入地也要找到她,死活都要賴着她。
此刻,他抱着這種絕然,從裡到外渾身上下的感覺都齊備了,就等着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