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甥倆嗚嗷喊叫的往主屋去了。
金玦焱打屋裡出來,就站在門口。
倆人愣了愣,盧氏撲上去:“我的兒……”
鍾憶柳也想趁機貼上去,金玦焱已經往屋外走了。
“稍後找人把我的東西都搬回去……”
“我的兒,這本就是你的房子,是阮玉那個賤人不知好歹的給佔了。如今她走了,娘已經把裡裡外外整飭了一遍,那賤人的東西一樣沒留,省得你見了煩心。待你再好點,娘給你說門好親!”
金玦焱面色冷肅,大步流星的跨進烈焰居,“嘭”的一聲悶響,把兩個女人關在了門外。
盧氏瞧瞧鍾憶柳:“依你看,你表哥這是好還是沒好?”
鍾憶柳穿得少,臉這會凍得有些發青。她撅着嘴,眼睛瞄着桐木門板,也不知那媚眼要使給誰看:“憶柳覺得,姨夫就不該把表哥放出來。”
盧氏點頭:“我再跟你姨夫商量商量。關鍵是快過年了,總這麼關着他也不是事,我可就這一個兒子……”
“姨母若是想放表哥出來,可得找人看着點,萬一他跑出去……”
說話聲漸漸遠了,金玦焱背靠書房的牆,閉着眼,半天才睜開。
烈焰居的擺置什麼都沒變,只被褥帳子換成了冬天的,當初用來通話的杯子還在遠處擱着。
他慢慢走過去,慢慢拾起來。
手摩挲着光潤的杯沿,慢慢湊到脣邊,很是遲疑的,又很是迫切的喚了聲:“小玉……”
沒有迴應。
他攥緊了杯子,指節咔咔作響。
良久,他走到窗邊,望向對面的主屋。
天蒼,雪飛,門窗緊閉,人影全無,唯兩株綠萼默默綻放……
視線抖了抖,這一幕似曾在哪見過,可是他想不起,僅依稀記得那時只覺得眼前空茫,而今,卻是滿心的悲涼。
他閉了眼,手不可遏止的顫抖。
他抓住胸口,彷彿這樣就能把裡面那個人掏出來。
可是沒有。
他費了半天勁,才止住戰慄,卻從顫動的脣角抖落一句:“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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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今歲這年過得很熱鬧,因爲鍾憶柳的娘跟哥哥都到了金家,簡直是歡聚一堂。
表面上看,是姨太太想念妹妹,惦記女兒,見面當真是落了幾場淚,然而實際上誰不知姨太太這是催婚來了?
也是,鍾憶柳到金家快兩年了,過了這年就二十二了,可是十分十分的不好嫁了。
當初,盧氏寫給姐姐的信上也明確說,要給憶柳找門好親事,依姨太太對妹妹的瞭解,這親事當就是指的將女兒許配給金玦焱。
她自是不希望女兒做小的,也打量着弄個平妻,而且若當真做小,盧氏這個姨母的面上也不好過啊。
可是時間都過去這麼久了,盧氏提也不提憶柳的事,難道她好好的一個閨女就耽誤在金家?還當真以爲他們金家的門檻是金子打的,我們憶柳高攀不上?
於是這回敘過別情後,姨太太就端起架子,繃起臉,要給女兒撐腰了。
盧氏自覺理虧,只得小意賠情,可偏偏在這樁婚事上不吐口,也不知打的什麼主意。
鍾憶柳的哥哥鍾憶楊生得也算一表人才,然而一雙眼睛總是喜歡四處打轉,尤其喜歡盯女人,弄得金府的丫鬟們人人自危。
他先是瞧上了盧氏身邊的嬌鳳,跟姨母討要。
盧氏既然覺得虧待了姐姐跟外甥女,自不好拒絕,嬌鳳當天就被送給鍾憶楊。
一個很是有活泛氣的大丫頭自那一夜後就變得死氣沉沉,看盧氏的眼神都不大對了。
也是,嬌鳳是盧氏身邊最得力的,已是許了姻緣,就是外院的大管事徐通的兒子。
小夥子雖然容貌不揚,但踏實肯幹,嬌鳳很是喜歡,卻不想……
於是盧氏又虧待了一人。但嬌鳳不過是個丫頭,她內疚兩天,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這麼一來,姨太太領着兒子就在金府住下了,還開了個小院,整日裡指手畫腳,要這要那,比主子還像主子。
金成舉看着心煩。其實自打金家擠兌走阮玉,還做出那麼一檔子事,他的臉就一直沉着,話也少,旁人也不敢惹,所以姨太太一家也就見到他時還能消停消停。
但是他懶得瞅他們,所以但凡姨太太一家在場他都保持迴避,倒令那家人更猖獗起來。
今兒是年初七,人日。
因爲初六開市,金成舉以鋪子裡忙爲藉口躲開了家裡的烏七八糟,其實大正月的,能逛街的真不多。
兒子們倒是都在家,所以還是熱熱鬧鬧的。
金玦森跟鍾憶楊可謂臭味相投,都是在賭場裡打滾的,於是自打見面就拉開了場子較量。
當然,金成舉在的時候他們是不敢的,可誰讓他不在呢?
盧氏則巴不得不是自己生的都壞得不能再壞了,自也不會管。
而金玦森自打李氏重掌中饋,自然腰板硬實,又忽悠了底下人一起賭,把個金家弄得烏煙瘴氣。
金玦鑫那麼老實個人也忍不住說了句氣話:“這個家怕是要敗了。”
金玦淼則是有妻有女萬事足,你們愛幹什麼幹什麼,就算金家真的敗了,他們三房也不會敗就是了。
到了吃午飯的時候,衆人又圍坐一堂,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
姨太太端着主子架子,專支使盧氏的大丫頭彩鳳伺候,還一會嫌飯硬,一會嫌菜鹹。
盧氏心裡堵得慌,臉上還陪着笑,餘人只做不見,各吃各的。
忽然,鍾憶楊給秦道韞夾了塊口蘑肥雞,年紀輕輕但有些浮腫的眼睛就盯着秦道韞白淨的耳朵:“三表嫂,多吃點肉,你若是能胖起來就更好看了……”
金玦淼“啪”的將筷子拍桌上,臉色鐵青。
盧氏急忙打圓場:“老三,憶楊也是關心你媳婦。你瞧瞧,你媳婦最近是瘦了不少……”
餘人暗想,人家金老三的媳婦用得着一個外人關心嗎?盧氏說的這是什麼話?爲了填合她孃家人,別人的臉就不要了嗎?
鍾憶楊則捋杆往上爬:“可不是?三表嫂,不是我說你,人家媳婦生了孩子,都養得珠圓玉潤,你再看看你……”
目光肆無忌憚的在秦道韞身上掃視。
金玦淼暴起,就要揍人了。
秦道韞面無表情的起身:“有些不舒服,令大家掃興了。”
略施了禮,人就走了。
金玦淼哼了一聲,威脅的睃了鍾憶楊一眼,緊隨其後。
“你瞧瞧,你瞧瞧,”鍾憶楊拿筷子指點着金玦淼的背影:“庶子就是沒教養,虧得姨夫那麼看重他。其實有了好食材,哪個做不出一頓好飯,若是那鋪子落我手裡……”
瞥見母親給他使眼色,忙坐正了身子,視線一掃,落在金玦焱身上。
“表弟,”拿筷子敲了敲金玦焱面前的盤子:“按說這滿屋子人,就咱們兩個纔是真正的打折骨頭連着筋。我記你小時候也活蹦亂跳的一個人,如今怎麼半句話都沒有了?”
盧氏趕忙解釋:“老四還病着,身子虛……”
“身子‘虛’啊……”鍾憶楊衝金玦焱擠擠眼,給他舀了一勺鹽酒腰子:“來,補,好好補補!”
在座的人皆神色尷尬,鍾憶楊絲毫不覺,眼珠子又掃了一圈,把個個丫頭盯得心裡發毛,才長嘆一聲:“早就聽說那阮氏是個標準的美人,只可惜……”
拿筷子敲碗,痛心疾首:“你說你要休,也等我瞧上一眼再休啊。如今倒不知那麼個佳人兒流落到哪,這若是……”
“憶楊!”盧氏急了,拼命給他遞眼色。
誰不知,阮玉是個最不能提的話題?
而金玦焱只垂了眸,臉色分外難看。
盧氏小心翼翼瞅了瞅兒子,見他沒有發作,暗自鬆了口氣,開始招呼:“吃,都快吃,一會飯菜就涼了。”
“妹妹,不是我說你,有些事,你是做得不地道。”姨太太皺了眉,放下飯碗。
盧氏笑意一僵,又趕緊往外擠,還不忘給姐姐夾菜:“金絲酥雀,很難得的……”
“你少糊弄我!”姨奶奶瞪起眼睛:“老四這事過去這麼久了,身邊也沒個人伺候着,你就讓他一直這麼孤零着?總說身體不好身體不好,這麼下去能好嗎?”
“這不正找人踅摸着嗎?”盧氏賠笑:“再說,屋裡還有個璧兒……”
“璧兒是個丫頭,能跟媳婦比嗎?”姨太太將筷子拍在桌上怒吼,把衆人都嚇了一跳。
姜氏心道,以前也沒覺得鍾憶柳有多難纏,頂多算個威脅,如今一看這姨太太……嚯,可了不得。還有鍾憶楊,簡直把金家當自個兒的了,還一門心思的想插手金家的生意,若是鍾憶柳當真過了門,可有的盧氏頭疼了。
該!
她暗恨。好端端個阮玉給擠兌走了,這就是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