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溫二姑娘現在抱恙在身……”
“呵, 抱恙在身?但凡想匿着人不見的,都說抱恙在身。如是也好,若有朝一日死了, 自可說是病入膏肓……”
阿嫋搖晃着小酒盅, 彷彿很仔細的觀賞上面的花紋:“溫二姑娘。呵, 陪伴君側多年, 竟然只說人家是姑娘……”
“阿嫋, ”裴若眉性子不如小圓火辣,這會也忍不住了:“咱們到這是來看望皇后娘娘的,你若是有特別想見的人, 就自己見去!”
芸娘也覺得阿嫋鬧得不成樣子,上前先給阮玉施了一禮, 方衝阿嫋說道:“早年見她就煩的人是你, 如今想見她的人也是你, 你倒真是不計舊怨呢。”
“哈,連咱們最爲賢良淑德體貼又溫柔的芸娘都不待見溫香了, 難道一個可憐的女人就任由你們這麼糟蹋嗎?還是因爲,你們怕了她,所以也要在溫香身上踩上一腳?”
阮玉自知這個“她”指的就是自己。
其實她方纔是想稱病來把這事糊弄過去,因爲溫香被囚冷泉宮的具體原因,外界並不知情, 關鍵是這事一旦傳播開來於誰都不利, 尤其是她, 若是被人得知她是那麼輕易的就上了當, 還不把她笑死?而堂堂一國之君, 竟然也被人算計了。
而且一旦說出真相,溫香就必死無疑。亦或者可以編個別的理由, 讓自己跟朱驍都不牽連進去,但罪責必須還得由溫香來背。
她雖是恨這個女人,可若說讓人死,她做不到,若說讓她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還人自由,她也做不到。
所以就這麼養着。
開始的時候她還偶爾去看看,溫香見着她就痛罵,再無楚楚之態。
她或許該嘲笑這個女人的罪有應得,但即便嘲笑,她也懶得去做了,只告訴宮人把人看好,按例供給衣食,其餘任由其自生自滅,也算是,懲罰吧。
可是現在,阿嫋非要見溫香。
其實倒未必真替溫香不平,無非是想給她添堵罷了,無非是爲了,那個人。
阮玉發現,朱驍很有讓女人執着的本事。
不過阿嫋倒率真得可愛,她如今已是皇后了,竟然還敢給她上眼藥。
既是要見人,那便見,她不介意再多個人跟溫香作伴。
於是叫過綠翹:“帶這位夫人去冷泉宮。”
綠翹立即現出難色。
阿嫋立即反對:“既是聚會,自是要溫二姑娘前來,只要我去是怎麼回事?”
後宮深晦,阿嫋擔心阮玉會中途將她做掉。
她也是怕的。
這個女人,有本事惹事卻沒膽量承擔,還想在這興風作浪?
阮玉暗自冷笑:“本宮記得是阿嫋嚷着要見溫二姑娘……”
“本宮”這個詞似是將阿嫋刺激了一下,阿嫋立即起身:“去就去,誰怕誰啊?我就不信你還能謀害了我,這些人都看着呢,你還能個個滅口不成?”
阮玉發現,這七年的時間的確可以使人改變不少,阿嫋原先對她只是不滿,只是拿眼刀子剜她,抽冷子落井下石,如今是明目張膽的挑釁,還挺瘋狂。
這人是怎麼了?受了什麼刺激?
衆人怕事情鬧大,都攔着,阿嫋倒愈發囂張,非要去探溫香不可了,阮玉也來了脾氣,誰的情面也不賣,她是皇后她怕誰?
這一屋子人,就春分、霜降還有穗紅因爲觸景生情,所以食之無味,如今眼瞅着人都喝大了,可依阮玉目前的身份,自己的身份,還勸不得了。
阮玉發現一向聽話的綠翹今天無論如何都指使不動,不禁火了。
綠翹實在爲難,屈了屈膝:“皇上早就下令,任何人不得在冷泉宮隨意出入,所以,若是這位夫人前去,需得皇上允許。”
“那你就告訴他,快去快去!”阮玉不耐煩的揮手。
趁衆人重新落座,小圓擠到了阮玉身邊,瞅瞅面色不善的阿嫋,偷偷跟阮玉道:“你知道阿嫋爲什麼要跟你卯着勁嗎?”
還不是朱驍惹的風流帳?
阮玉氣得牙根直癢,恨不能現在就把朱驍抓過來咬兩口,然後推倒,然後撲上去,然後……
天啊,她在想什麼?她一定是喝高了,高了。
小圓神秘一笑:“可不止這些。這幾年你不在,有人可是對你這個位子動了心思。”
什麼?
阮玉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
“早前,皇上也總招咱們進宮。不能不說,皇上雖然當了皇上,卻是顧念着舊情,自打皇上登基,咱們的日子沒有一個不比原來更好過的。而且咱們也知道,皇上雖然高高在上,卻沒幾個可以一起說話的人,尤其是你不在,皇上看起來特孤零。”
阮玉心頭酸了酸,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可是我們又能怎麼樣?你也看到了,咱們還是那些人,可皇上變成了皇上,再怎麼友善,可咱們就是放不開手腳。不過倒也有例外……”
小圓哼了一聲:“就在皇上登基的第二年,端午,皇上宣咱們入宮,照樣飲酒盡興。但皇上不喝。你發現沒,你一不在身邊,皇上就不碰酒?”
阮玉當然知道,就是因爲夏至……雖然,事後證明是個誤會,卻在朱驍心裡烙上了陰影。
她發現,朱驍很容易就形成陰影。
不過這個陰影,挺可愛的。
“皇上不喝,就使勁灌咱們。咱們也不敢不喝,結果一個個酩酊大醉,就沒發現,阿嫋不見了……”
嗯,這是關鍵,阮玉支起了耳朵。
“那天真是大醉。皇上看起來很開心,就讓這些人歇着,他也轉去休息,就去了甘露殿,那裡有溫泉,正好解乏。咱們也知道,皇上的腿不好,泡溫泉能稍稍緩解些。那天我也醉了,也幸虧若眉酒量好,否則還真不知道這事!”
小圓冷笑,又瞥了阿嫋一眼。
“若眉抓着芸娘和素娘出去遛彎,然後就見一道身影往甘露殿去了。咱們經常進宮,路也熟,也清楚這些宮女都穿什麼衣裳,而那身打扮,分明不是宮女,倒像是……若眉就留了個心眼,跟上去。眼瞅着那身影進了甘露殿,若眉就急了,只恨沒人攔着。其實是皇上對咱寬仁,咱們在宮裡,比一些個大臣還體面。可就因爲這份體面,有人臉都不要了!”
小圓憤憤然:“可是若眉也不敢這麼闖進去,萬一……對皇上也不好。芸娘跟素娘也是這個意思,素娘還埋怨若眉不該出來亂走,結果遇上這種事,跟抓了個燙手山芋似的,怎麼辦?可就這麼一會工夫,甘露殿裡忽然亂了,有人在怒吼,緊接着阿嫋就被‘請’了出來……”
小圓的“請”字說得格外婉轉,不由令阮玉想像當時情景。
“阿嫋渾身溼漉漉的,大熱的天兒還在發抖。若眉她們躲在樹後,又不敢跟上去,就看她那麼遊魂似的走了。離宮的時候才見到,還是那身衣服,也不知在哪晾乾的……”小圓嗤的一笑,再不屑的打量阿嫋:“這事若眉只跟我說了,芸娘她們也把事情壓下了,她還以爲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自那後,皇上再沒招過咱們,誰不心裡思量着是怎麼回事?這回全是因爲你,皇上才下旨,她竟還有臉來,還有臉跟你較真。我以爲她早前只是不愛說話,卻不想居然這麼大膽子……”
正說着,外面傳來一陣請安聲。
朱驍大步走了進來,一眼先落在阮玉身上,果見鳳冠也除了,衣服也脫了,綰好的頭髮有些鬆散的歪着,還有兩綹垂在腮邊,襯着嫣紅的臉色,顯得格外俏皮。偏偏又有意無意的瞧了他一眼,眸子因爲酒意而氤氳出水汽,就好像在最銷魂的時刻暈染出的迷離,頓令他下身一緊。
他清清嗓子,打宮女那拿來衣服,親自爲阮玉披上,待她收拾好了,才讓外面的人進門。
再次落座。
朱驍攬了攬阮玉的肩,衝她一笑。
阮玉將新換上的白玉酒盅斟滿,遞到他手裡。
夫妻配合默契。
阿嫋自朱驍進來就目不斜視,坐得端正,臉色忽紅忽白。
屋裡的人都不說話,當是知道了先前的動靜,都眼觀鼻鼻觀心的保持沉默。
“此番怎麼只帶了岫哥兒?龐七,你不厚道。”
朱驍打破沉寂,龐維德不敢接話,只點頭賠笑。
“下回把孩子都帶來,朕的兒子孤單得很,閒來多認識幾個朋友,將來也有個幫襯不是?”
這是把下一代的事都安排了,雖沒有明說,但衆人心知肚明,都急忙起身道謝。
朱驍不以爲意,只四處張望:“說了半天,朕的兒子呢?朕的兒子呢?”
倆人自□□宮出發就派人通知了金蛋,結果這會還沒到,很顯然的,金蛋在跟朱驍慪氣,故意找彆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