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嘛……”雷諾成斟酌着用詞, 老臉竟是靦腆一笑:“其實說什麼千歲萬歲的,哪個能活到那種時候?那不成老妖精了?娘娘的鳳體雖然有些小恙,不過只需心平氣和, 再以藥物調理就沒問題。其實不用藥也行, 人體自身就可以進行調節, 如果過於依賴藥物, 反倒……”
“你是說, 我沒病?”
“其實即便是一個健康人,也不能說是完全健康,總會有那麼一些個……”
“你是說, 我不會死?”阮玉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
“是人嘛, 終有一死, 萬事萬物, 有生就有滅,有死就有……”
“我是說……你看我還能活多久?”
阮玉傾着身子, 若不是旁邊有阻隔,幾乎要從上面掉下來。
即便如此,指依舊將扶臂抓得緊緊的,指節泛出青白之色。
“娘娘這麼問,這讓老臣, 讓老臣怎麼說呢?”
雷諾成摸摸鬍子, 心道, 我又不是算命的, 我怎麼知道你能活多久?不過想了想……
“娘娘若是仔細保養, 不妄動肝火,壽終正寢是沒問題的……”
她能一直活到死?
不不, 一直活到老死?
“你發誓?”
“老臣從不虛言!”
雷諾成對阮玉於他人品的懷疑很是不忿,又開始滔滔不絕。
阮玉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了,只臉色不斷變換,忽悲忽喜。
雷諾成察言觀色,立即搭上手指,拈鬍子,點頭:“娘娘是該吃藥了。”
“你胡說什麼?”
“老臣從不胡說,娘娘因何認定老臣是在胡說?”雷諾成憤憤然。
“你……”
阮玉有心辯解,可是思及自己方纔那番“奇思妙想”……
都怪朱驍,這陣子莫名其妙,連帶她都跟着不正常了。
她勉強將話嚥下,正色道:“雷諾成,你今天怕不是有事求我吧?”
如今她可長命百歲,雷諾成若是真要薦個什麼美人……
她捏緊了扶手。
“娘娘不是已經答應了嗎?”
“我答應了?”阮玉失聲驚叫。
“怎麼沒有?娘娘已然答應老臣即刻迎那位聖手神醫進宮收老臣爲徒且只收老臣一人爲徒!”雷諾成生怕她反悔般的一口氣說道。
“你說什麼?什麼聖手神醫?”
“娘娘不能說話不算話!娘娘縱然不是金口玉言,可娘娘也是……”
“等等,你等等,讓我捋捋,好好捋捋……”
阮玉揉着眉心,仔細回想今天遭遇雷諾成後發生的一切。
可是她已經被突如其來的悲傷與失而復得的巨大驚喜擊中,竟然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那個,你跟我說說,你想見哪位聖手神醫?”
“娘娘……”雷諾成滿臉悲憤,激動得像個受了欺負的孩子:“娘娘難道只求一人安泰便置其他掙扎在生死線上的產婦於不顧嗎?娘娘身爲一國之母,難道只考慮個人得失就不爲天下女子謀福利嗎?娘娘這般,真枉費老臣……”
“等等,”阮玉製止了雷諾成的吐沫星子:“你是想說,你想見小衝大夫?”
“原來神醫叫小衝大夫啊……”雷諾成瞬間換了副表情,星星眼冒得簡直想立刻得到小衝大夫的簽名。
阮玉撫着額頭,苦笑。
她怎麼就忘了,這個雷諾成是個醫癡啊,定是聽說剖腹產令她死裡逃生,所以上這討絕活來了。真難爲他倆方纔各說各話,竟然還能配合得……這麼圓潤自如。
阮玉都不知該說什麼好,又瞧雷諾成。
別看這老傢伙表現得大義凜然,可是他已經一口咬定了,只要王衝收他一人,還不是想搞壟斷,方纔竟然還敢批評她不夠大公無私?
思量清楚,阮玉心裡有了底,坐直身子,慢悠悠道:“小衝大夫嘛……”
雷諾成頓時睜大小眼,嘴也微張,就連鬍子都跟着顫抖着使勁:“小衝大夫妙手回春,老臣若能得其賜教,實是小老兒三生之幸。”
“本宮理解雷大人救死扶傷的心情,只是本宮現在不知道她在哪裡……”
雷諾成的表情立即垮了。
“不過既是這等兼濟蒼生的好事,本宮想皇上一定會張貼皇榜公佈天下覓得神醫……”
雷諾成的眼睛立即亮了,擦了擦冷汗,衝着阮玉一揖到底:“老臣謝過娘娘了。”
阮玉含笑不語。
雷諾成又跟着肩輿走了一會,忽然道:“老臣斗膽問一句,娘娘方纔想到哪去了?老臣明明說的是拜師學藝,而娘娘似乎忽然驚嚇得不得了……”
又搭了搭脈:“嗯,這會脈象平和,氣息通暢。娘娘……”
阮玉見雷諾成瞥過來的小眼似是透着許多詭詐,好像看出她此前所想。
不行,這種事千萬不能被人發現,太丟人了!
她立即清了清嗓子:“難免的嘛,雷大人想想,那畢竟是開膛破肚……”
她故意說得血腥,連綠翹都跟着咧了咧嘴。
“也是。”雷諾成摸了摸鬍子。
“不過小衝大夫真是醫術高超,她當時在鎮上可是解除了不少危機,人都叫她‘送子觀音’。”
雷太醫,還是關心關心你的嗜好吧。
雷諾成果然中計,對尚未謀面的王衝讚不絕口:“剖腹取子,老臣也曾想過,還拿豬羊做過實驗,卻也只保了子之命,而母親……有時,甚至連孩子的命都……”
搖頭,嘆息,轉而興奮:“卻不想小衝大夫做到了,真是……”
瞅阮玉,好像是自己的傑作般:“老臣觀娘娘雖然元氣受損,但是幸在年輕,及時滋補還能挽救,而且皇上對娘娘又如此關愛備至……”
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笑:“老臣屢屢跟皇上講,皇后無礙,無礙,可是皇上……”
又意味深長:“皇上正值壯年,心又只系皇后一人身上,這麼下去可怎麼得了哦……”
阮玉聽得糊塗:“雷大人,你說皇上怎麼了?”
“皇上……”雷諾成眨眨小眼,語義含混:“皇上,這個皇上就是擔心,如果……咳咳,皇后的肚子破了怎麼辦?咳咳……”
她的肚子破了?
她的肚子怎麼會破?
阮玉更加糊塗,可是耐不住雷諾成屢屢拿小眼提示,欲言又止。
她的眉心漸漸蹙起,忽的抓緊扶手。
朱驍該不是以爲,以爲……
那夜,他戛然而止,抱着她痛哭,她只以爲是心疼她,卻不料,他竟然,陰影了……
她的手鬆鬆緊緊,臉上明滅變幻。這個混蛋,他怎麼可以,這麼……幼稚?
幼稚,簡直太幼稚了!
耳邊,雷諾成還在抱怨:“老臣雖是太醫,理應爲皇上、娘娘鞠躬盡瘁,可是娘娘分明沒什麼問題,皇上還一日十趟八趟的召喚下臣。要知‘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吾生有涯,而知也無涯’……”
“好了,本宮知道了。”
原來雷諾成今天找到她,一爲拜師,一是告狀來了。
雷諾成見目的達到,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又搖頭晃腦的感嘆:“皇上對娘娘實在關愛。起初老臣還以爲是娘娘有什麼心結,需要下臣開解,可是皇上不讓下臣提起,說是怕嚇到娘娘……”
這個混蛋……
阮玉覺得鼻子酸酸的。
她眨眨眼:“行了,我都明白,你放心去吧。”
不就是不想讓自己跟朱驍提起免得朱驍找他算賬嗎?誰說雷諾成冥頑不靈?這老傢伙精得很!八成此番朱驍根本就沒讓他過來診脈,是人家在這堵着她呢。就算朱驍得知,他也可說自己是掛念皇后鳳體,朱驍自是不會怪罪他,還要大加表揚。
老狐狸!
當然她也感謝他,因爲她終於明白了朱驍這幾日的詭異……
朱驍,你很好,你等着!
——————————
朱驍下朝歸來,見阮玉神色淡淡,心裡沒底,又試探兩句,發現阮玉也沒有生氣的意思,心中喜悅,話就多起來。
阮玉瞧了他一眼,慢慢上前,偎進他懷裡,小手撫在他胸口,感受彼此溫度的交匯,而朱驍分明比她要熱度高,且心臟漸漸跳得急促,呼吸都有些不穩了。
小樣,我看你能挺多久!
“我剛剛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在福滿多……”
擡眸,看他,儘量表現楚楚……該死,有時溫香的手段也需要用一用的!
“我想,回去看看……”
“好啊!”朱驍立即贊成,不過轉瞬頓了頓:“只是你突然提起,什麼還沒來得及準備。你知道,現在不比從前,咱們只要有個想法,即便區區幾步路,就得勞動一大羣人……”
說實話,他豈是不想跟小玉兩廂廝守?可現在,即便睡個覺,外面都得有一大羣人明裡暗裡的守着,就因爲他是皇上,做什麼都要先考慮個人安危,因爲他的生死,關乎着整個國家的命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