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嘿嘿的笑了笑, 很撒嬌的:“娘……”
崔氏只得嘆氣:“後來就鬧了鬼了……”
“鬧鬼?”
“嗯,”崔氏點頭:“都說是阮老爺,陰魂不散, 結果……唉, 反正也沒刨出什麼來, 再加上一直打仗, 朝廷也不消停, 這半年來,那裡就荒着,一到晚上都沒人敢瞅上一眼……”
“我剛剛好像聽到狗叫。”阮玉急道。
“什麼狗叫啊, 跟狼嚎似的。”崔氏不滿:“你那四條狗早就被官府收走了,如今你聽到的就是鬼在哭……”
狗剩不覺打了個哆嗦:“娘, 別說了……”
“不是你讓我說的嗎?”崔氏搶白:“不過阮老爺養的那頭豬真夠忠義, 見火只燒不滅, 一頭就衝進了火裡。啓帝去了長陽後,唐老三從牢裡出來, 專門給這隻豬立了個墳塋,之後,連唐老三也不見了蹤影……”
屋裡一片靜寂。
許久,阮玉忽然站起。
“妹子……”
“你這般過去,是想見鬼麼?”
崔氏突然出言, 雖然很不客氣, 但阮玉也聽出了關心, 於是回頭, 懇切一笑:“若當真是爹, 怕也不忍心嚇我的,何況我……”
有些哽咽, 但依然笑道:“我倒真希望能夠見到他。”
語畢,頭也不回的走了。
“妹子……”
“狗剩……”
崔氏開口,也不知是要阻攔兒子還是讓兒子趕緊跟上去,而狗剩已經衝出了門外。
他是深知阮玉脾氣的,但凡認準的事,不管你說什麼,她也不反駁,只我行我素的做了,況她此番回來爲的就是……所以他也不廢話,只緊緊跟在她身邊。
狗剩家距福滿多並不遠,轉出衚衕再走幾步就能看到前方黑乎乎的一片了。
夜幕下,看起來似乎跟離開前差不多,然而伴着腳步走近,一股焦糊的氣味隨風飄來。
一年多了,這種味道還未散盡,足見當時的慘烈,而且風聲低迴,捎帶各種詭異的聲響,好像有看不見的東西在盯着他們的到來。
狗剩去握阮玉的手,不爲別的,只是想要給她勇氣。
可是她不管不顧的甩開了。
狗剩偷眼瞅她,但見她脣角抿緊,白皙的臉彷彿籠着一層青光,而步伐愈來愈快,到最後簡直是跑了。
阮玉跑進了福滿多。
福滿多的大門早就沒了,她長驅直入,雖然四處破敗,依舊準確無誤的闖進了她居住了兩載的地方。
那裡已然一片廢墟,可是她看準了一塊地,蹲在地上就開挖。
狗剩辨認一番,終於認出這是阮洵的臥房,然而就是這麼一會工夫,阮玉已經把指甲刨出血了。
“妹子,妹子……”他急忙上前阻攔。
可是阮玉就跟瘋了似的,雙手不停刨動,速度快得就像荒原上的野獸。
狗剩開始驚恐了……莫非真的有鬼,莫非上了阮玉的……
就在這時,一聲說不上是狼嚎還是鬼哭的聲音幽幽響起。
阮玉停止動作,循聲望去。
忽而又起了身……
“妹子,妹子……”狗剩趕緊攔住:“咱們還是回去吧,待到明天……”
“大哥以爲我中邪了嗎?”
她的聲音冷靜無比,除了微微氣喘,那種鎮定真的讓狗剩懷疑她……中邪了。
這種地方,自己待了一會都覺陰氣入骨,不由記起了小時候,他去亂葬崗淘氣,結果沒一會就嚇得哇哇大哭的跑出來,到家就生了場大病,是崔氏請了東村的巫婆給跳好的,直到現在回想還心有餘悸。而阮玉,她不過是個……
“我清醒得很!”
喝醉了的人就沒一個說自己不能走直線的,狗剩腹誹,不肯放手。
阮玉便笑了笑。
她笑起來本是很美,像花開似的,而此刻,狗剩則彷彿看到了傳說中的曼珠沙華,在陰冷中搖曳幽寒而聖潔的光。
“大哥,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到那邊去一趟!”
“不行!”狗剩嚴詞拒絕,頓了頓:“你若非要……我陪你過去。”
“不!”輪到阮玉拒絕了。擡了眸,很誠懇但不無嚴肅道:“大哥,你也知他有一些別人碰不得的東西,所以……”
她是想讓狗剩“避嫌”,因爲那個重要的物件就藏身那些古董中,她不能讓這件事有任何閃失。
狗剩……雖然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可是有些秘密,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風險,不管是對朱驍還是對任何人。
狗剩自是猶豫了,想了想:“我還是陪你過去吧。放心,我不偷看,我就在一邊。”
阮玉實在推脫不過,也知道狗剩是個拗脾氣,她若是不答應,他就得跟她彆着,雖說福滿多如今成了不祥之地,然而誰又能保證碰不上個把好奇之人呢?
於是猶豫片刻,阮玉應了。
當初成親的時候,金玦焱將他的那些寶貝運到了福滿多的地下室。
先前的莊子主人大約有一種危機感,所以這個地下室建得格外闊大,專門用來儲存糧食,還額外闢出了兩個單間,桌椅板凳齊全,若有危機亦可藏身。
金玦焱在幫她看莊子時其實率先相中的就是這個地下室,不過那時的他大約沒有想到自己以後也會用上這處寶地吧。
阮玉在後來修建的時候又把這個地下室加固了一些,並在外面做了些僞裝,使得這裡更像個密室,於是金玦焱經常美滋滋的下來跟他的寶貝們會面,美其名曰“閱兵”,還要帶上她。
當然,是爲了考試。
阮玉當時很不理解他爲什麼在這方面對她有如此執着的要求,她根本就不感興趣嘛。不過也幸好有他的多此一舉,否則她要如何發現“蒼玉符”的秘密?
如今,她站在假山旁,往日點滴雪片樣的飛過,好像就發生在昨天,好像她從未離開,好像他依然在她的身邊,跟她說:“小玉,你說,今天咱們是檢閱東路軍還是西路軍?”
她深吸了一口氣。
冰冷的空氣侵入肺腑,使得眼底的熱辣稍稍冷卻。
她放開硌手的山石,朝裡走去。
狗剩就站在洞口,爲了避嫌,不肯往後看一眼,可耳朵支棱着,生怕她會發生什麼危險。
其實這樣的假山在福滿多有好幾座,專門用來掩人耳目的,阮玉就將地下室的門設在假山裡。
裡面異常陰暗,下雨的時候,地上全是泥,而現在,腳下溜溜滑,還起伏不平,一不小心就會跌倒。如此艱難,早前遊玩的時候都沒有人肯進去湊熱鬧。
阮玉扶着石壁,放心又仔細的往裡走,然後撳了金玦焱爲保萬全自制的機關,於是仿若石壁的室門打開了。
裡面自是一片漆黑,阮玉也不忙,從懷裡掏了火摺子,就往鑲在門口的冷瓷蓮花燈探去。
然而光焰劃過的瞬間,面前忽然出現一張白慘慘的臉。
阮玉嚇了一跳,就要呼叫,一隻手已經捂住她的嘴,而她尚未關上的門亦隆隆合攏。
阮玉驚魂未定,可是腦筋異常清楚。
雖然僅是一瞬,雖然那張臉她不過見過兩次,雖然光線暗淡,劃過時帶起的陰影又使得面目有些扭曲,雖然也的確有些扭曲,但她依舊認出了,這個人,是三皇子——印致遠。
來不及去想他怎麼會在這裡,她已經條件反射的進行反擊。
扣住他的手,再反手一擰,腳旋即不管不顧的踢了過去。
還需感謝金玦焱,要不是他教了她兩招,還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督促她訓練,那麼她今天只有束手就擒了。
但她又怎能敵得過自小便浸淫武學的印致遠?即便對方似乎身有不便,但男人的力氣本就超過女人,所以沒兩下,阮玉就改爲婦女慣常使用不顧風度卻令人招架不及的王八拳,再拿腳踹,還上嘴咬,反正但凡能用上的就堅決不讓它閒着。
印致遠一定沒跟潑婦打過架,招式大亂,後來索性也不講什麼體面了,跟阮玉廝打起來。
還記得,這雖是一個樣貌不及其他三美甚至有些平庸只笑起來很是如晴朗天空但也很翩翩的男子,如今跟阮玉扭作一團,抓頭髮撓臉摳眼珠子,哪還有當初的皇家風範?
倆人先是站着打,然後也不知誰先跌倒,另一個也跟着跌倒,卻誰也不肯放過誰,繼續近身搏鬥。
阮玉嘴空出來的時候就喊。
可是她也知沒用,因爲石門很厚,狗剩站得又遠,就算聽見,她碰不到機關,狗剩也只能在外面乾着急,他那性子,若是不管不顧的鬧起來,引得四周注意,倒更危險。
印致遠自是沒她想得多,也不怕她喊,但還是去堵她的嘴,總之是阮玉要幹什麼,他就破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