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洵瞅了女兒一眼,微微擰了眉,卻是笑道:“我倒忘了,你娘還在家等着,估計已經做好飯了吧?快回去,別讓你娘擔心。”
狗剩還在瞧阮玉,嘴脣蠕動,然而不知該說什麼。
阮洵哈哈大笑:“對了,我差點忘了,玉兒這幾天鼓搗一味菜,好像叫什麼辣白菜。酸酸甜甜的,不知你娘是否愛吃,帶些回去給她嚐嚐?”
然後語重心長:“我們玉兒也是個能幹的孩子啊!”
狗剩聽明白了,臉上終於見了笑模樣,拎着錢嫂子遞給他的一罐辣白菜,歡歡喜喜的回家去了。
阮玉自知方纔態度不好,想跟阮洵道歉,心裡又彆扭着,索性什麼也不說,噔噔噔的上了樓。
不多時,樓梯上響起一輕一重的腳步。
阮洵也上來了。
阮玉裝作全神貫注的描畫圖樣,避免跟阮洵對話,卻能感到阮洵在身後看她,那目光盯得她有些發毛,幾乎要撐不下去了。
就在她打算放下不快回頭跟阮洵撒個嬌時,阮洵的聲音響起來:“今天那人是季明吧……”
阮玉微轉的身子頓時僵住,手裡的筆在圖上猛戳了一個黑點。
她以爲阮洵會嘆氣,然後萬分無奈的開解她或者沉默,卻不想……
“僅此一回,以後不要跟他來往,就當,從來沒有認識他!”
阮玉吃了一驚,立即睇向阮洵,卻見阮洵面色清冷,是從沒有過的嚴肅。
“爹……”
阮洵今天很是出人意料,竟連應都沒有應一聲便轉身下樓,背影生硬。
阮玉就那麼望着樓梯口,直到腰背發麻,脖子發酸才轉過身。
她看着紙上那個刺目的黑點,心亂如麻。
阮洵大概是覺得金家太過無情,所以怨恨了金玦焱吧?
那天的事,她一直沒有跟阮洵提起,但是關於下堂的種種,阮洵如此精明,豈會猜不到?而既然能夠猜到,又豈會不知金玦焱是多麼努力的想要挽留她?又是多麼努力的想要救他於危難?他一向是最瞭解金玦焱的啊。
就像那次打宮裡回來,他來看她,第一句就是:“是季明出的手吧?”
弄得她差點以爲這是倆人合夥演的好戲。
可是阮洵那麼看重金玦焱,那麼信任他,不管她使盡手段的想要離開他亦是好言勸慰,引導她看到他的好,簡直把他當親兒子待,又怎會如此絕情?
就算是恨,也不至於這般冷酷,到底是爲了什麼?爲了什麼……
阮玉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有一點明晰的是,她今天隱約生出的一絲竊喜,還沒等品味,就被阮洵一瓢冷水沖走了。
事後,她想了想,阮洵這麼做也是有道理的。
好馬不吃回頭草,不管那是根什麼草,而且她回金家絕無可能,不僅僅是金家太過卑鄙無情。
且不論阮洵的意思,一切只是她……哪怕她愛他愛得真的地動山搖,也絕不會給人做妾,更不會跟其他女人分享一個男人,並非因爲她有一顆來自現代的靈魂,而是真正珍愛的東西,容不得一絲玷污!
所以說,阮洵是對的。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只是她爲什麼動搖了呢?爲什麼在聽到那句“從未相識”而心驚而恐懼而絕望了呢?
她當真是,自尋煩惱。
阮玉笑了笑,重新鋪開一張紙,慢慢描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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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阮玉似是放下了,有人卻放不下。
自打那一日,某人便由暗轉明,時不時的就出現在她視線中,只不過保持一定距離,而每一次的距離幾乎都差不多。
於是,她在田間,他便在地頭;她在水邊,他便在河岸;她在前方,他就在身後;她在樓上,他就在院外……
經常是她提高警惕,緊密搜索,也不見他的身影,可往往一回頭,他就在那了。
也不說話,只是杵着。
沒有表情,衣袂飄擺,看去很像鬼魅。
初時,阮玉是感動的,也是不自在的,可是漸漸的,她有點驚恐,金玦焱……該不是精神失常了吧?
這一日,她繼續給蘋果貼花。
這附近的農婦皆是心靈手巧,她便求她們幫忙剪許多花樣。不用多精細,線條越粗越好。
她們都笑問她,不年不節,要這窗花做什麼?
她但笑不語。
這種事終是瞞不住的,但是能得一年新鮮,賺上一筆,便是收穫。
所以她依舊上樹忙活。
反正農活她做不了,莊子裡還在搞建設,還有春分,一見她就要操心她的終身大事,唸叨自己的擔憂,她可受不了,還不如躲出來,且看這半青半紅的蘋果,就像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多喜人啊。
阮玉正樂滋滋的忙着,突然如有所感的回了頭,往下一望……
果真,金玦焱穿着藏青色的杭綢道袍立在不遠處。
不過他今天有了表情,主要集中在眉眼間。
他正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好像不明白她爲什麼要往蘋果上貼圖案,或許在他眼中,她也錯亂了吧?
其時,她正騎在一根樹杈上,似乎方纔還哼着一首歌,於是他的神色又不悅起來。
然後,他撩起袍擺,掖到腰帶上,腳一蹬樹幹,人便穩穩的坐在她身邊。
阮玉覺得他的輕功一定練得不成功,他這一上來,樹枝猛的一顫,差點把她搖下去。
阮玉一聲驚叫,金玦焱立即扶住了她的手臂,就在阮玉以爲他故意要吃她豆腐時,金玦焱已經拿了她手裡的一沓花樣,就往蘋果上拍去。
“不是……”
阮玉連忙阻止,見他睇向自己,忽然有些語塞:“是,是粘在向陽的一面。”
金玦焱眼神深暗,也不說話,只照着她的吩咐操作。
阮玉開始懷疑自己的確蠢笨,因爲她需要幹一上午的活,只被他一會工夫就搞定了,之所以停工是因爲她手裡的剪紙用光了。
倆人大眼瞪大眼的看了一會,忽然覺得沒有再繼續待在一起的理由。
阮玉就要下樹,可是金玦焱攫住她的胳膊,只一擡,倆人就輕飄飄的落在樹下。
然而剛剛站穩,一道勁風就襲了過來。
“我打死你這個登徒子!”
狗剩揮着醋鉢大小的拳頭直擊金玦焱面門。
金玦焱一閃,輕鬆避過,手裡還不忘抓着阮玉,將她藏到身後。
狗剩一見,更怒了,拳頭虎虎生風,一次又一次的掃向金玦焱。
金玦焱是練家子,自是不把這點雕蟲小技放在眼裡,狗剩便一邊揮舞,一邊怒喊:“放開她,放開她!”
金玦焱先頭還只是閃避,很有點漫不經心的意思,可是伴隨着狗剩一迭連聲的喊叫,最後竟然飆出一句“放開我媳婦”,他終於憤怒了,一拳揮出去,已帶出雷霆之勢。
阮玉驚叫:“金玦焱……”
她從來沒有看過金玦焱打架,但也能瞧出,這一拳頭若是招呼在狗剩身上,未必要人命,但骨斷筋折似乎不成問題。
拳,就在逼近狗剩鼻尖那一瞬停止,阮玉甚至看到,拳風將狗剩粗厚的麪皮吹得起皺。
靜。
狗剩瞪起眼睛:“你就是金玦焱?”
沒有人回答他。
“你就是金四?”
回答他的只是一雙沉默的黑眸。
阮玉被嚇到了,思量這麼耗下去指不定要鬧出什麼事,若是他們真打起來,她能拉得動哪個?
於是扯扯金玦焱的袖子,示意他趕緊離開。
豈料狗剩一拳砸過來:“我打死你這個王八蛋!”
就好像山體崩塌亂石飛起,直直向金玦焱壓來。
速度雖快,但阮玉依舊可以看到那隻拳頭的每一絲細微,她甚至在無名指的邊緣發現一處螞蟻大小的傷疤。
拳風呼嘯,伴着狗剩的怒吼。
阮玉驚叫:“金玦焱……”
金玦焱本是可以輕鬆閃過,就像洞房之夜,她將合巹杯丟向他,她亦明明看着他避開了,可又生生的撞上來。
然而拳頭不同於酒盅,尤其是狗剩的拳頭,更何況帶着雷霆震怒?
而金玦焱,他分明是打算躲開的,可是聽了這一句,忽然定住,於是狗剩的拳頭就在她的驚叫聲中重重的落在了他的臉上,打得他的頭一偏,噗的噴出一口血。
“金玦焱……”阮玉駭得聲音都變了調子。
金玦焱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身子晃了晃。
可是還沒等他站穩,還沒等阮玉過去扶住他,狗剩就撲上去,一把將他按倒在地,人旋即騎了上去,繃緊拳頭,左右開弓:“我叫你欺負玉兒!我叫你欺負她……”
阮玉到後來都不知自己在喊些什麼,好像拼命勸狗剩住手,又不斷喊金玦焱的名字,可是無論她做什麼都不管用,狗剩打得起勁,而金玦焱毫不反抗,好像昏過去了,只口裡不停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