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旁邊桌子爆出一聲巨響, 那聊得熱乎的倆人嚇了一跳,回頭時,正見一個大了肚子的女人在安慰一個長相極其粗野的漢子, 而那漢子正惡狠狠的瞪着他們。
咱哥倆嘮嗑, 關你屁事?
倆人不屑一顧, 繼續八卦。
“你不知, 這‘死在夫前一枝花’。人若死了, 你便只記得她的好,還哪管將來也會老,也會醜, 如此一來,還有哪個比得上?”
“倒也是, 只可惜了哪些美人嘍, 若是換了我……”其中一人吸了口口水。
“可也別說, 倒也真有人能比得上的!”
狗剩眼見得阮玉往嘴裡送的筷子一頓。
他想要打岔,想要帶阮玉離開, 想要制止那兩個人的聒噪,可是這一刻,什麼都來不及。
“誒,你知道嗎?就在咱們皇上這回打回京城時,在路上遇到一個人。那人是裹在流民裡逃難的, 可不偏不倚就倒在了咱們皇上的馬下, 皇上下馬一扶, 這四目一對, 就看上了……”
狗剩看得阮玉的筷子就杵在盤邊, 一動不動。
杜太監偷偷瞅了她一眼,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
“嘿, 你可是說錯了。”這工夫,另張桌上又過來個人:“皇上那是認識,是他當年的老相好……”
老相好?
阮玉的腦子緊鑼密鼓的轉動,然而就在觸及那個名字時,一個詞兒從來人口中迸出:“叫做溫香。”
溫香……
她有多久沒有想起這個名字了?
老相好……
呵……
“嘿,瞧瞧這名……溫香。一聽起來就軟綿綿,香噴噴的,若是抱在懷裡,再親上一親……”
“說什麼呢?那是皇上的女人,也是你能碰得的?”來人輕斥。
“我就是想上一想。怎麼,尋思尋思還不行了?”
“你可別瞎尋思。”來人低下聲音,語氣神秘:“聽說咱們皇上早年就喜歡這個姓溫的姑娘,都要成親了,可是生生被原配夫人給拆散了。也沒轍,誰讓人家的爹是丞相?聽說那女人是個悍婦,自己生不了娃,也不讓相公納妾,還把身邊的丫鬟打死了……”
“噫……”衆人感嘆。
“咱們皇上苦啊!”來人無限同情:“而這位溫家姑娘倒是個癡情人物,一直等,等,始終沒有出嫁。然後京城大亂,她就逃了出來,結果……你說這是不是就是緣分呢?”
“這叫好人好報!”有人註解。
“早前都說咱們皇上在找原配夫人,不過是拿死人當幌子,其實就等着溫家姑娘呢。如今這一撞上,當即就抱上了馬,聽說當夜就……啊,放手!你是誰?救命……”
狗剩像掐小雞似的掐着那人的脖子,那人拼命掙扎,可是掰不開狗剩的老虎爪,眼瞅着就要翻白眼。
狗剩正要動手,卻見阮玉起身,上樓去了。
他望着阮玉的背影,又看看手裡半死不活的人,哼了一聲,將人丟下,追阮玉而去。
背後一團混亂,有人低罵:“什麼人呢這是?”
卻無人上前,再折騰了一陣,又恢復了方纔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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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坐在房中,靜靜的對着牆角。
狗剩進門,張張嘴,可還沒等出聲,阮玉就道:“大哥早就知道了吧?”
她是笑着問的,狗剩厚脣動了動,半晌憋出一句:“你別聽他們胡說!”
阮玉便又笑了。
門扇一開,杜太監閃了進來。
“你來幹什麼?”狗剩不悅。
“想必主子有話要問,咱家……不,小的便過來了。”
阮玉不開口,杜太監頓了頓,自己說起來:“其實也沒他們傳得那麼嚴重。殿下……呃,主公是救了她,然後就帶在身邊。她身子似乎不大好,於是就擱宮裡養着……”
宮裡?
養着?
狗剩聽得太陽穴直跳。
“我知道了。”阮玉笑着揮手:“你下去吧。”
杜太監深施一禮:“主子不必過於憂心,殿……主公心裡還是惦着您的。”
阮玉點頭,杜太監便退着出了房門。
“妹子……”狗剩急要開口。
“耳聽爲虛眼見爲實麼。”如是一來,狗剩也不知她是要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總歸要親眼見了……”
阮玉沒有說下去,手輕輕撫着隆起的肚子,動作溫柔又堅定。
狗剩忽然有種不祥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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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京城越近,有關朱驍英雄救美的傳說便越多,越繁雜,而且各處都喜氣洋洋,人們奔走相告,皇上即將立後,而開國皇后就是他的初戀情人,如今守得雲開見月明,千里姻緣一線牽,簡直是夜夜恩寵,甚至有人說,朱驍就是爲了溫家這位爲了他一直遲遲未嫁的二姑娘才兩次打回京城。
狗剩緊密關注阮玉的臉色,但見她自打得知消息後就一直笑着,笑得他心裡發慌。
他不得不守在她身邊,連黑電都不離半步。
這馬一向通人氣,於是狗剩愈發緊張起來。
終於進京了,一路也算順暢,足令狗剩鬆了口氣。
然而今時不比當日,阮玉若想入宮得先遞牌子或者是由杜太監去通報,然後皇上宣召,纔可動身。
當然,這都是杜太監說的,狗剩不信,直接去闖宮門,結果……
他鼻青臉腫的回來,還得跟阮玉說是跌的,不過他鬧的動靜那麼大,朱驍該是會知道吧?
只是他當真孤陋寡聞了,皇上日理萬機,一個小小的騷亂,還是在宮門口,如何會傳到他耳朵裡?就連那些守衛,事情過後都不會再提,這不過是風捲起的一小片落葉罷了。
阮玉什麼也沒說,只道宮裡的事誰也不熟,別弄錯了規矩讓朱驍在百姓心中難做,一切都聽杜太監吩咐。
他就想反對,那個老東西有什麼好遵從的?他一看見杜太監就心煩,總覺得這隻沒毛的蛋憋着壞,瞧他瞅阮玉肚子的眼神,別是害了他妹子。
可是阮玉很淡定,他也跟着稍稍安心,因爲妹子總是很聰明,也非常有主意,當是不會糊塗的。而且她飲食如常,夜裡也睡得安穩,狗剩便只等着隨她進宮,到時……
管他什麼皇上?揍了再說,讓他碰別的女人!
阮玉在安身的客棧裡住了兩日,終於見杜太監回來了,進門就給她道喜:“皇上聽說娘娘到了,分外欣喜,如今正在宮裡等候娘娘呢。”
阮玉脣角一彎,狗剩心裡也落下一塊大石,轉而又豎起眉毛:“總說事忙事忙,這都進京了,就幾步遠,他也不說來接?”
杜太監只是笑。
阮玉起身:“那咱們便去吧。”
杜太監還帶來了幾個宮女,要給阮玉打扮,阮玉拒絕了:“如今我乃平民之身,也非嫁娶,不過是進宮參見皇上,還是不必麻煩了。”
於是略略整理儀容,便出了門。
狗剩見排在門口的一隊儀仗,覺得阮玉的拒絕有理。因爲雖是儀仗,但排場不夠大,雖然他也沒有見過什麼排場,但想象着總歸要比這個好許多,因爲阮玉纔是真正的皇后,自是要用最華貴最氣派的鹵簿。
他偷瞧阮玉,但見她只是笑,在宮人的攙扶下上了車。
他要跟隨,被杜太監攔住:“官人,此番皇上只宣召了娘娘,您看您還是……”
狗剩就要瞪眼,阮玉撩起金縷綴玉的垂簾:“大哥,宮裡有宮裡的規矩,咱們還是……”
頓,很誠懇的:“大約此番不知大哥隨我一同上京,所以……待我稟告皇上,再接大哥去玩。大哥就在此處等我,好嗎?”
阮玉開了口,狗剩豈有不應之理?他也不是非要去沾那份光,他只是……他的心怎麼這麼亂?
黑電也在一旁刨着蹄子,不停的噴鼻息。
他只得拽住繮繩,脣角繃得死緊:“好,大哥就在這等你!”
心裡道,這都是什麼破規矩?阮玉心性自由,怕是受不了這些條條框框吧?
於是擔心的望着儀仗走遠了。
阮玉放下簾子,靜靜的靠在鋪氈繡錦的位子上。
她不是不願帶上狗剩,也不是不能,只是……這一路聽了太多,若是不受影響是不可能的,縱然一切都是假,他救了溫香,溫香如今就在宮中定是真的,所以……
有些事,還是問問清楚的好,也不必牽累他人。
那麼清楚之後呢?
她還沒想好。
而狗剩……
她不是沒有看到他臉上的傷,所以……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宮裡的規矩……所以,這樣對大家都有好處。
閉了眼,感受車馬碌碌,撫着肚子:“金子,咱們就要看到爹了,你高興嗎?”
好像有隻小腳踢了踢她的掌心,她便彎起了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