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羣持了刀劍的人看到了她, 大叫:“在這裡。皇上有令,誅殺此女……”
狗剩用力拍馬。
黑電不動,還咬他的袖子, 要把他甩到自己身上去。
他只得掏出匕首, 咬牙, 一下插在馬屁股上。
黑電吃痛, 嘶叫一聲, 頓脫繮而出。
阮玉只來得及扭了頭,卻見狗剩高舉匕首,向着那羣奔涌過來的人衝去了。
“快攔住她, 殺了她……”餘人高喊,相互通報。
黑電如風, 只一忽, 便將所有驚亂丟在身後, 然而有馬蹄聲,嗒嗒前來, 緊追不捨。
朱驍,你當真,當真……
眼角有淚流出,又被風吹乾。反覆多次,最後, 連心也跟着漸漸的乾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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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世上當真有天意, 天意便總會弄人, 似是對人間的苦難喜聞樂見。
因爲就在阮玉離開客棧不久, 一匹駿馬自她走過的街道狂奔而來。其上是一位身穿錦袍貴服的男子, 他雄風朗烈,他英姿勃發。
然而此刻, 劍眉拉緊,似是惱恨身下坐騎遲鈍,揮鞭猛抽,人也奮力前傾,御風疾奔。
街上一通慌亂,行人紛紛避讓,而在他身後,又有幾匹馬隨行而至,騎士個個臉色嚴峻。
牀攤翻倒,貨架傾斜,籮筐踩扁。
人們面面相覷。
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什麼?
朱驍的心如同被揪緊。
他在御花園久候阮玉不至,卻見東北角的天空升起了黑煙。
正自疑思,心頭忽然一痛,像被誰狠狠擰了一把,緊接着狂跳不止。
小玉……
他也不知怎麼就將這種異樣跟阮玉聯接在一起,然後再也待不住,呼來馬匹,飛奔出宮。
身後一大羣人跟着,不住懇求他停下。
他不敢停,不敢停。
小玉,小玉……
怎麼就會想起福滿多那場大火?怎麼就會想起他的小玉?
不吉利,不吉利……
不會的,不會的……
可是尹金的詛咒魔障般在耳邊響起……生離死別,生離死別……
他快馬加鞭,連手都攥出了血,只恨不能插翅而飛。
終於,終於讓他趕到了事發地。
好好一間客棧,如今已燒得七零八落,房頂有黑色的殘瓦帶着火焰飛落,砸起一兩道微弱的哭聲。
他正要上前,隨行而來的侍衛連忙攔住他,“皇上,皇上”的喊成一片。
皇上?
遠處正在阻攔殺手的狗剩猛然轉過了血紅的眼……
“皇上……”
“皇上保重……”
“皇上要愛惜龍體啊……”
朱驍什麼也聽不到,都不知如何甩脫了衆人,直往火海里衝。
“狗皇上,賊畜生,我殺了你——”
衆人攔截不成,卻眼瞅着一個血葫蘆似的人殺氣騰騰的朝朱驍奔過去了。
“保護皇上!”
“護駕!”
“護駕——”
朱驍聞聲回身的時候,狗剩恰被人撂倒,還不忘揚手,將已殺沒了刃的刀把向朱驍擲去。
朱驍認出狗剩,頓靈光一現,剛要喝止,狗剩已被侍衛手疾眼快的揮臂一砍,正中後腦,頃刻便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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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不知跑了多久,但身後的馬蹄聲依舊揮之不去。
回頭,不見人影。
低頭,黑電的屁股正汩汩的流着鮮血。
這樣負傷狂奔,再好的馬也要堅持不住,黑電用力的噴着鼻息,腳下不停,然而速度已經越來越慢了。
阮玉眼眶發酸,急忙抿緊脣,揚目四顧。
這是一片山林,雖是慌不擇路,可爲了逃命,她只能選擇最艱險的路。
她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對不對,只知肚子越來越痛,好像有股股熱流正順着大腿淌下來。
她的心有些慌,捂着肚子,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難道真的要死在這裡嗎?
她想,然後不由自主的去想如果死了,會穿到哪去呢?
每每到了這種時候,她都這般作想,她是不是太樂觀了?
死便是死了,哪來那麼多的……
等等。
她忽然瞪大眼睛,努力望過去……
乾枯的枝椏,橫豎層疊,劃目而過,卻有一山洞顯而易見。
她回頭……依舊不見追兵。
皺眉,咬牙,目光漸漸堅定,然後勒繮回馬,向那山洞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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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下了馬,強忍住腹痛,鑽進山洞,將洞壁的蛛網盡皆破壞。
她又鑽出來,抱住黑電的脖子,語氣哽咽:“好黑電,快走吧,不要再回來……”
黑電低鳴,緊靠着她,不肯走。
“黑電,走吧,快走吧……”將淚蹭到它臉上,使勁親着這匹救她兩次脫險的馬:“去,找個好人家,把傷治好。快走吧……”
黑電噴着鼻息,圍着她打轉,蹄子拼命刨地,還拿嘴咬她的衣裳。
遠處的馬蹄聲近了,阮玉狠心推了它一把:“若不想害死我就快走!”
黑電留戀的看着她,後退幾步,嘶鳴一聲,終於向着遠處跑走了。
阮玉又望了它兩眼,不敢停留,提起裙子,咬牙上山。
“在這裡,在這裡,我聽到聲音了……”
殺手追來,自然看到了山洞。
“這裡有個山洞。”
見蛛網破損,大喜:“在這裡!”
一羣人下馬進了山洞。
阮玉躲在並不高遠的山腰處,藏身一棵大樹後,聽着他們進洞,翻找,出洞,咒罵。
“等等,你們看這……”
阮玉心一緊,然而很快聽到他們怒罵:“臭娘們,竟敢騙咱們。兄弟們,循着這血跡,追!”
很快的,追兵紛紛上馬,蹄聲遠去。
阮玉鬆了口氣。
這一鬆勁,肚子的疼痛便翻江倒海的襲來,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往下墜,墜……
她捂住肚子:“寶寶,等一等,還不是時候……”
她調整姿勢,努力平靜呼吸。
然而這一動,便發現褲子溼了,有深色的血跡透出來。
她的孩子……
她慌了。
這時,又有馬蹄聲噠噠而來。
阮玉頓時萬念俱灰。
可是聲音就停在附近,小步的踱着,還噴着鼻息,聽起來是……
她艱難的探出頭,甫一打眼,就差點哭出來。
是黑電。
也不知打哪將自己弄得水淋淋,屁股上紅了一大片,但是血已經凝固了。
“黑電……”她幾乎叫不出聲。
黑電卻聽到了。
一匹馬上山有多艱難,這一幕,阮玉終生難忘。
黑電來到她身邊,欣喜的拿鼻子拱她的手,吐着熱氣。
她在黑電的幫助下,重新坐上馬背,然後黑電小心翼翼的馱着她,向着另一條路,遙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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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大盛……如今該叫大鈺了,朱驍於兩個月前登基稱帝,改國號爲鈺,似是有紀念並感激救助他並撫養他還差點爲他滅門的金家的意思。
阮玉如今就在大鈺邊境的寥城。
這是個極小的城市,與羅尼族接壤,中間僅隔一條寬闊的大河。
羅尼族雖是外族,但懾於大鈺的威望,一直不敢對邊境城鎮有所騷擾,反倒互通有無,而且中原的風俗文化也影響了他們,近些年有被同化的趨勢。
阮玉落腳在此,一是因爲她沒有通關文牒,不可能再往遠處跑了,一是因爲此處距離京城甚遠,早前幾個朝廷歷經幾百年都對這個小城無甚管制,連改朝換代的戰爭都不曾波及,所以這裡的人生活得自由自在,頗有點獨立王國的架勢。
但也正因如此,寥城極爲貧敝,可也正因爲貧敝,才少有人覬覦,但吃穿是不愁的,這樣便好。
只不過阮玉現在不叫阮玉,而是更名辛沅,人都喚她辛先生。
是的,她現在女扮男裝,而且還扮得非常徹底。
她用的是曬傷妝,只是這個時空的人暫時還沒法接受,所以看起來就像生了病般,她還特意在腮幫上做了顆大黑痣,上面粘了三根長毛。
別說放在女人堆裡是一醜婦,就是扮作男人也讓人瞧了皺眉。
而她扮男人有個得天獨厚的條件,便是身高,足足比得上一個中等個頭的男子,所以雖然聲音較普通男子細弱,動作也有些女氣,但據說是路上染了病,元氣不足所致。
目前唯一難以解決的是她的肚子。
說起肚子,不得不感謝黑電。
那天她疼得要生要死,是黑電銜來一枚草讓她吃下去。
她不解其意,後來想着死馬當作活馬醫,橫着一條心吞了,結果血就止住了。
開始她還有所擔心,不過兩天後,她又感到孩子在裡面動了。
她懷着忐忑的心情沿途去了家醫館,說是孩子無事,那一刻,她幾乎要謝天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