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 阮玉已經記不得了,她只是看着那兩塊有些發舊的帕子,忽的鼻尖發酸, 卻強自別開頭, 嘴硬道:“也不知打哪弄了兩塊破抹布, 卻說是……”
腕子忽然一緊, 下一刻, 已經被人壓倒在牀上,跟人鼻子對着鼻子,眼睛對着眼睛, 毫無可避之處。
“若說那張畫,我是想畫她的, 可是不知爲什麼, 卻畫成了你的眼睛。那時咱們才認識多久啊, 可是我,我就把你放在心上了……”
朱驍握住她的手捂在自己胸口上, 目光堅定。
阮玉睜大眼,努力不想哭。
“你說那天你看到了什麼?實際是溫香說她迷了眼睛,我就幫她吹了吹。事後纔想到不妥……”
見阮玉瞪眼,立即認識到這樣的舉動的確不妥,趕緊解釋:“在軍中的時候隨便慣了, 又都是男人……你知道嗎?那是因爲我沒有把她當做女人!”
哼, 人家可不這麼認爲!阮玉腹誹。
“當時我等你又等得急……”
怎麼有越描越黑的感覺?
朱驍急忙轉換話題:“你站的地方又遠, 從那裡能看到什麼?我是真的沒碰她。杜太監可以作證, 還有溫香本人……”
“杜太監?”
“你不知道吧, 杜太監跟溫香有親,是她的遠房舅舅。”
阮玉皺了眉, 與那段塵封往事有關的瑣碎又被一層層的翻了出來。
怪不得……
“你若不信我,大可以回去問問他們!還有賈經……”
“問他們?八成你們已經串通好了吧?要麼是,屈打成招?”
阮玉今天是誓要將不講理進行到底了。
朱驍也不急。
阮玉越不講理不是說明越在乎他嗎?再說,人已經落在他手裡,這回說什麼也不能讓她跑了!
於是一邊琢磨怎麼把人牢牢拴住帶走,一邊將人抱得更緊:“你也不想想,就算我把他們屈打成招,爲的又是什麼?”
阮玉抿脣,繼續堅強。
“可是你呢?以前別人懷疑我的時候,你堅定的站在我身邊,可是爲什麼輪到自己了,卻只胡亂的瞅了一眼?那麼拙劣的伎倆你都信了,問也不問一句就跑了,可知我有多冤?可知這些年我過的是什麼日子?”
這般一來,又開始委屈了。
“你是不是一心就想離開我?從過去到現在,你一直處心積慮,你這個沒有心肝的女人!說什麼我要殺你,我若真動了心思,又怎會拖到最後才動手?我用什麼手段不行,偏得大張旗鼓?我若生了外心,大可以明白告訴你,或者就撂你在那裡,依你的性子,定不會糾纏我,我又何必大費周章?小玉,你那麼聰明,怎會想不到這些?怎麼單單會上這麼簡單的當?就算上當,你大可以衝上來跟我吵跟我鬧,甚至打我罵我,咱們當面鑼對面鼓任誰耍手段都白費。可是你就這麼走了,什麼也不管了。京城的《算命不求人》幾年沒有更新了,人們拿着原來的小冊子在那對啊照啊,還問方卓,那位仙人到哪去了?花嫁姑娘也沒人做了,以前的娃娃都舊了,很多娃娃還沒有另一半,就那麼一直孤零着……”
話至此,便有些哽咽,阮玉也艱難的嚥了口吐沫。
其實當時,她何嘗不想衝過去一通瘋狂?可是他跟溫香那一段過往始終是她心頭揮不散的陰影,她有什麼資格跟人家爭?憑她是朱驍的正妻嗎?在這樣的時空,妻子是可以換的,而他貴爲天子,得個女人算什麼?何況,他娶的是阮玉,而她,從不是真正的阮玉……
她或許比不上別人,可是她也有她的驕傲,當她得知他移情別戀,她唯有走開,走開……
想到這,她動了動,可是朱驍禁錮着她,非要把一雙通紅的眸子送入她眼簾。
“還有我,你也不管了嗎?除了你,從來沒有人真正關心過我的腿傷……”
是了,太醫關心他,大臣關心他,因爲他是一國之君,是國之命脈。溫香也可裝模作樣的關心,因爲他是皇上,可以用來換取自己想要的榮華富貴。唯有小玉,她的關心是發自內心的,是毫不記代價的,是最讓他窩心的。
阮玉又咽了咽吐沫,放棄掙扎,鼻翼開始顫抖。
“在山上的時候,我說過要揹着你,一輩子不丟下,可是你一次次的丟下我。這一回,你一走就是五年。你可知,宮中一到夜晚,就特別冷,特別可怕,即便點燃所有的燈燭,也只有我一個人的影子。我只能把你送我的白虎皮當做你,可是冬天還好說,一到夏天,我就熱得渾身起痱子。睡不着的時候,我對着空蕩蕩的宮殿,忽然就不知道我爲什麼會在那,而你又在哪,在做什麼?早前,你在我耳邊碎碎念,讓我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不在,我經常會無所適從。我色厲內荏的站在別人面前,卻不知我的所言所行到底對不對。我好像活着,又好像死了,我只能找到你,才能知道我的靈魂到底在哪,而我不能直到死,還讓你埋怨我。這一找,就是五年。小玉,你可知,人生有幾個五年?”
牽着她的指尖,去觸摸自己脣邊的皺紋,鬢角的白髮,喟嘆:“小玉,我都老了……”
阮玉終於忍不住,淚水滑落,卻咬住脣,死命不肯哭出聲。
“小玉,跟我回去吧,我們一起好好過日子。我已經把福滿多修好了,一切都是老樣子,還養了一羣豬,個個都會游泳跳水,還會鑽圈……”
阮玉憶及曾經那段美好時光,不禁破涕爲笑,轉而別過目光:“我不會跟你走的!”
“爲什麼?”朱驍急了。
爲什麼?
僅是溫香的一個拙劣伎倆就讓她輕而易舉的相信了,進而背井離鄉多年,爲的是什麼?如果不是因爲太過在意他,何至於此?
她以爲她是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然而圍繞她的,是永遠不散的陰霾。
如今他是皇上,作爲皇上該有什麼,不用她多解釋了吧?
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難道她要跟一大羣女人鬥智鬥勇嗎?
是了,她的心是軟了,確切的講,是自打看到他出現在她面前,她就原諒他了,哪怕他真的對她有過不義。
看吧,女人就是這麼好哄。一點小小的溫馨,就足以把她打動了。
然而,也只是打動,因爲他們的未來,不能靠感動過日子。
這件事是了了,別的事呢?只要她將感情放在他身上,就永遠有擔不完的心。
她不願!
她也不願他放棄應有的權力來遷就她,老天也不能保證不再發生類似的“誤會”,爲了大家都好過,爲了不至成爲怨偶,她只能做此選擇。
這麼多年都過來了……
呵,他說的沒錯,人生有幾個五年呢?
朱驍則發了狠:“你要是不跟我走,我就把都城遷到這裡來!”
什麼?
阮玉不可置信的盯住他。
朱驍頗爲得意:“我看這裡風景不錯,氣候又好,還有什麼世外桃源之稱,將都城建在這,我就是桃源之主,哈哈……”
又抱住她,頭在她頸窩磨蹭:“總之你在哪我在哪,休想再把我丟掉!”
阮玉心裡百般滋味,折騰來折騰去,突然迸出一句:“其實你找到我,左不過是爲了男人那點子事!”
話一出口,她自己都臊得慌。
不過她也是有理由的。
一見面,話還沒說上兩句,就把她撲上牀,這不是……還能是什麼?
朱驍一怔,簡直是漲紅了臉的瞪她。
她假意不見,還做出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她也知她的理由站不住腳,其實若是想……還偏得找她麼?有多少女人排着長隊,迫不及待?那麼如花似玉,那麼國色天香,那麼青春少艾……
可是好像忽然就變成小孩子了,可以蠻不講理,可以爲所欲爲。
沒有辦法,他的出現,給了她無限驕傲的勇氣。
“你還好意思說?”朱驍微怒:“還不是因爲你?你可知這些年我過的是什麼日子?”
花天酒地,紙醉金迷。
阮玉在心裡替他補充。
“天天看一羣大男人跳舞,還得叫好。動不動就弄個女人到我跟前晃,使盡各種手段。還有人故意演春宮戲給我看……”
阮玉吭哧了兩聲,趕緊保持嚴肅。
“你還笑?”
一拳砸在牀上,怒睜雙目,準備繼續訴苦,怎奈手忽然被她捧起,強迫他張開手掌,看着掌心的傷口,皺眉:“這是怎麼弄的?”
怎麼弄的?
朱驍撓撓頭,半晌方想起之前得知她的去向時發力狂奔,結果摔倒在地。
於是又怒了:“還不是因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