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賽舟結束,金玦焱押的龍舟贏了,此刻要去領銀子。
他們沒入一堆哄搶的人中,很快就沒了蹤影。
蘭心公主盯着那羣亂糟糟,塗着鮮紅蔻丹的指甲將帕子摳漏了都不知道。
賈經看看她,又看看那羣人,摸了摸油光光的下巴,眼波一閃,露出不明意味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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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計劃回來的路上要去金玦焱看好的酒樓吃乳鴿,再逛夜市,還打算到倆人定情的荒山上去坐一坐,東西都準備好了,可是阮玉實在沒有心情,她推脫累了,就直接囑咐唐老三回莊子。
車上,金玦焱還在逗她開心,她也懨懨的,直到他捉住她的手,驚覺指尖冰涼,手心是涔涔的冷汗,他才收起玩笑,慢慢將她摟在懷裡。
到家時,阮洵情緒倒很高,逗着麥兜在院子裡跑。最近他非要將麥兜馴成一隻能叼東西的狗,今日看來頗有成效。
阮玉不想被他發現自己的異樣,上回王乾孃的事,她懷疑就是阮洵插了手,才把過程弄得頗具喜劇效果。
這老狐狸,精得很!
或許若想了解蘭心公主這個人,跟阮洵打聽最好不過,可若是被他嗅到一絲半絲的不同尋常……
她可不敢保證自己有跟老狐狸鬥爭的智商。
皇家的天威,電視上見的,畢竟不如親身感受來得真切,來得恐怖,阮洵可是才逃過一場牢獄之災,他現在,不過是個普通的老人……
所以她亦跟着逗了會麥兜。
這傢伙愈發長得壯了,還不知道節制,有肥胖症的徵兆,如今狂奔着衝過來跟她撒嬌,她直接被撞了個跟頭。
如是,好像什麼異樣都不算異樣了,院裡充滿快活的空氣。
阮洵因爲女兒女婿沒有去過二人的小世界而是回來陪他吃晚飯很高興,趁勢多喝了兩杯,搖頭晃腦的唱小曲。
倆人上了樓。
金玦焱從淨房出來時,看到阮玉站在紅木條案前發呆,手攥着毛巾,頭髮也忘了擦。
他的心頭頓時一緊。
那張條案上擺着成親時作爲偶人的明日公子跟花嫁姑娘,雖然當初她笑他矯情,卻把兩個娃娃侍弄得好好的,不讓落一點灰,簡直是供起來一般,動不動還擺弄擺弄,臉上掛着傻笑,孩子似的。
此刻她又盯着那對娃娃看,可臉上的表情……
金玦焱知道,阮玉其實是個極敏感的人,只不過表面裝作渾不在意的樣子,而她一旦不說話了,眼睛發直了,那便是有了心事。
白天的事……
他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招惹了那個蘭心公主,還有賈經,他敢明目張膽的出現,定是不懷好意,也難怪小玉會憂心忡忡。他努力在令她開心,可是她好像就沒有幾天痛快的日子。
金玦焱默默的望了一會,忽然笑了一聲,做出很喜悅的樣子,上前抱住阮玉,在她耳邊就是一吻:“看什麼呢?難道它倆還開出花了?”
阮玉搖頭,往前伸了伸手。
金玦焱順着看過去,頓時發現兩個原本親親熱熱挨在一塊的娃娃中間被塞了個木頭疙瘩。
“這是誰幹的?”他怒。
阮玉詫異看他:“這隻猴子難道不是你擺上去的?”
“這是……猴子?”
金玦焱把木頭疙瘩拿過來,左右翻看,忽然大笑起來:“哪裡是什麼猴子,這是執蓮童子。摩睺羅……沒見過?”
阮玉接過那小玩意:“這是……童子?”
“哈哈,雕工差了點,難怪像只猴子。”
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又笑。
“你買這個做什麼?”
“怎麼是我買的?我眼光能這麼差?”想想又不對,握住她的手,把那小玩意一同收進掌心,俯在她耳邊低語:“想來是爹希望咱們要個孩子了……”
孩子……
就在昨夜,她還思考過這個問題,也痛下決心,可是今天……
不知道爲什麼,她總是有危機感,即便身處快樂也不敢盡情享受,好像下一秒它就會不翼而飛。
她在努力創造幸福,可是她對未來的估量全不是幸福,想來這樣的努力也是這種不安所致。
她懷疑這是前世的遭遇給她留下了陰影。她想開解自己,她想釋然,可就是做不到。
而此刻,她擔心的是,萬一……
她不要孩子經受自己的遭遇,她不要!
金玦焱已經拿起那兩個娃娃,自導自演。
明日公子:“你想生個娃娃嗎?”
花嫁姑娘捂臉。
明日公子:“你想要個男娃還是女娃?先生男娃還是女娃?”
阮玉已經扭身走了。
“噯,這是它們說的,又不是我的意思……”
“你就是故意拿這個捉弄我的。”
“怎麼可能,這真不是我買的。”
“那你今天到仙醉樓做什麼去了?”
金玦焱一怔,轉而颳了下她的鼻子:“你不提,我差點忘了。”
轉身去櫃子裡取出一物。
看起來很輕巧,只在他指縫間露出一點鵝黃。
阮玉已躺在牀上,蓋好被子。
他也上了牀,一邊臥倒一邊說話:“看來爹很‘關心’咱們吶……”
阮玉本沒有心思想這事,不過這句語重心長倒提起了她的注意。
長睫抖了抖,忽然起身,手就往枕頭下伸去……
又覺不妥,如此,金玦焱會不會……
她立即驚出了一層冷汗,然而一隻手臂橫過來,把她壓住:“不是總惦記我去做什麼嗎?給你看樣好東西。”
他似乎是拿出一條帕子,卻能夠層層展開,讓人覺得彷彿能無限制的展下去,但最終變成了一件長衣。
團起的時候,是淡淡的鵝黃色,而現在,就像一層光浮在他手上,神奇的是這樣輕薄的衣料,衣襟處還繡着一對並蹄蓮,花蕊上停着一隻碧綠的蜻蜓。工藝之精巧,竟好似織就一般。
“穿上給我看看。”他語氣輕柔。
阮玉尷尬的別過了臉。
這東西說好了是寢衣,然而若放到現代,就是情趣內衣。這個傢伙,他怎麼,怎麼這麼不正經?
“穿上看看嘛,”金玦焱帶着誘哄的語氣,見阮玉紅了耳根,便湊到跟前吹氣:“那我穿上給你瞧瞧?”
阮玉回頭,瞪他一眼。
她還記得他上回打扮得那個怪樣子。
“要不,我幫你換上?”
他的眼睛亮亮閃閃,竟讓阮玉不忍拒絕。
也就在這猶豫的工夫,他已經上手了。
阮玉本要推開他,可是想了想,閉眼……由他去吧。
涼意漸漸撫上肌膚,又覆上另一層清涼,她的臉開始發燙,抿緊了脣,連呼吸都變得急促。
衣服很簡單,他當是很快就換好了,然後便是靜止,靜止得她以爲他可能睡着了。
阮玉偷偷將眼皮欠開道小縫,卻見金玦焱正瞅着自己發呆,然而她的細微舉動到底驚動了他。
他睇向她,脣角一彎:“去照鏡子吧?”
阮玉氣得扭頭不理他,他俯下身子,抱住她:“小玉,你不知道你有多美,我最喜歡看你穿這個顏色,以後你就穿給我看好不好?”
阮玉不說話。
她忽然覺得心酸,她跟金玦焱磕磕絆絆走到今天,若是放在童話裡,便是修成正果了,王子跟公主從此過着幸福的日子。她早前只以爲金家會給她製造麻煩,而倆人的甜蜜終會在生活的瑣碎中平淡下去,最好的結果,就是成爲一對平凡的夫妻,有拌嘴,有不滿,但還是能過下去。卻不想,會生出這許多枝節,若是她早前能夠想到,會不會……
她是最怕麻煩的,她希望生活就是簡簡單單的,所以在前世時她就拒絕改變,頑固得像個老人家。因爲改變的結果可能好,也可能壞,而且再難回頭,誰也不能保證就是好的,她感覺屬於她的總是糟的。
她對一切超出她把握的事件都慎之又慎,選擇金玦焱,是她鼓足了所有勇氣做的決定。
她沒有後悔,因爲她喜歡他,而他更是對她愛若至寶,二人愈來愈感到彼此的重要。
早前,她以爲,離了他,她難過一段日子,只要不去想念,不再見面,再努力賺錢,一切都會過去的,可是現在……
正如他所說,曾經的眼中釘,肉中刺,已經不知不覺生根,發芽,跟血肉連在一起,一旦拔起,哪怕輕輕一碰,都會牽心牽肺的痛。
曾經,她以爲,一旦他……她會義無反顧的離開,而現在,她依舊可以發出這樣的豪言壯語,可是她當真能夠做到嗎?
是誰說穿越便無所不能?面對強權,她連生命可能都保護不了,又如何捍衛她所珍視的一切?
她該怎麼辦?她是真的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