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氣得狠狠擰了兒子一把,金寶鑰就那麼倔強的站着,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卻聽阮洵笑了:“想不到孬竹倒長了棵好筍!”
姜氏神色一怔。什麼意思?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
不過她不好跟阮洵較真,確切的講,是不敢。
老傢伙雖然被皇上廢了,還在牢裡蹲了一圈,人長得白白胖胖圓圓溜溜的看着蠻和善,可那一雙細細的小眼彷彿隨時會射出可以穿透人心的光,無論躲在哪都會被那光芒籠罩,鞭子似的。姜氏已經很是偏着臉了,還是覺得那半邊臉被抽得刺痛。
阮玉瞅了金玦焱一眼,笑着去看金寶鑰:“鑰哥兒,若是你留在福滿多,你覺得你能做什麼呢?”
金寶鑰細細一想,有些喪氣:“寶鑰真的什麼都不會。”
“那你走了這一圈,覺得哪裡最有趣?”
金寶鑰來了精神:“是落英湖。我最喜歡撈魚了,可是娘總不讓,我跟銳哥兒他們只好趁娘不注意偷偷去後園池子裡撈……”
“好啊你,”姜氏蹦起來:“竟敢揹着我去撈魚?掉進去怎麼辦?萬一有人故意推你怎麼辦?你這個……”
見大家都瞅她,她忍了忍,沒好氣的坐下,還不忘擰兒子:“回去再找你算賬!”
“那你就留在落英湖吧。”
阮玉發了話,金寶鑰頓時眼睛大亮:“四嬸,你打算用我了?可是我什麼也……”
阮玉擺手:“不會可以慢慢學,你不也說,要從最基礎的做起嗎?”
金寶鑰的臉色慢慢紅潤起來,腰一彎,給阮玉行了個大禮,聲音響亮道:“謝謝四嬸!”
姜氏沒想到這麼會工夫兒子就從使喚別人變成了被別人使喚,阮玉,你還當真不客氣呢。
正要替兒子說話,金寶鑰已經興奮道:“如果我做得好,可以升職嗎?”
到底還是想往上走的。
當然,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阮玉笑:“在福滿多,只要踏實肯幹,一心爲了福滿多的發展獻計獻力,無論是誰,都有同樣的機會。”
姜氏撇嘴。話說得好聽,百順幹什麼的?怎麼一到這就當了管事?還不是有金玦焱做靠山?看來自己這個靠山不硬實啊。
豈料金寶鑰眼睛更亮了:“如果我做得好,可以請銳哥兒他們到這玩嗎?”
阮玉覺得多此一舉,像金寶鋒、金寶銳這些小孩子,只要報了她的名,隨時都可以來福滿多遊玩,然而轉念一想……
金寶鑰的神色有些不自在:“若是留在四嬸這做工,我就能自己賺銀子了,到時請他們過來,讓他們也看看我,看看我……”
看看你不是這麼無用是吧?
阮玉望着這個半大小子,心裡感嘆。
大房不受重視,連帶大房的子女都遭人歧視,偏偏金寶鑰還是跟他爹一樣的悶葫蘆。
他自卑,但是人,誰不想揚眉吐氣呢?只是在金家,永遠沒有這個機會。如今他可以憑藉自己的本事來證明自己,當也是這樣一個內向的人卻能夠聽從姜氏的安排來找她又特特辭去大管事職位的緣故吧。
阮玉點頭,微笑:“當然了,咱們內部員工每月都有一次請朋友前來遊玩的機會,還有優惠呢。”
金寶鑰開心得簡直要跳起來了,不過也多虧他性子穩重,只是脣抖了抖,又來了句“謝謝四嬸”,再鄭重行禮。
姜氏的嘴幾乎要撇到耳根子下面去了。
就這麼點小恩小惠,哪及得上大管事風光?這小子真是丟了珠子要盒子。
阮玉也夠狡猾,輕輕鬆鬆就撈了個便宜,偏偏又好像人家欠她多大個人情似的。
阮玉如何不知姜氏心中所想?也不表現出來,只給姜氏斟了盅酒:“大奶奶,你真是錯看了鑰哥兒了。”
什麼意思?
姜氏警醒看她。
“鑰哥兒其實是個有志氣的孩子,只是你把他管得太嚴,太緊,都要把人管壞了。”
我那是爲他好,姜氏心道。
阮玉暗忖,天下的父母是不是都一樣?只想把兒女攥在掌心,怕磕了,怕碰了,以爲是爲兒女好,卻不知只有蒼天才能煉出雄鷹,而這般被呵護着,雄鷹也只能變成家雞|吧。
他們大約也知道這個道理,可就是放不開,像姜氏,像盧氏……
那麼她呢?若是她有了孩子,會不會……
嗯,她怎麼想到孩子的事情上去了?她難道不是……
阮玉連忙拋開思緒,端起酒盅,又朝金寶鑰一努嘴:“難道你沒發現,你這手鬆一鬆,鑰哥兒的話就多了嗎?我也算認識鑰哥兒不短了,還是頭回聽他說這麼多話,好像比幾年加起來的還要多。”
姜氏一愣。
金寶鑰的臉忽然就紅了,手在褲子上搓搓,習慣的就要把腰彎下去,讓人不注意到自己,可是一想到自己就要憑本事賺銀子了,頓時又挺起了胸。
姜氏見到此景,又是一愣,緊接着眼圈一紅。
金玦焱哈哈大笑:“鑰哥兒終於長大了,不錯,不錯。來,四叔敬你一杯!”
金寶鑰誠惶誠恐的拿了杯子,又心有餘悸的去瞅姜氏。
姜氏那意思是要阻攔,然而不知爲什麼沒有說出口。
金寶鑰就鬆了一口氣,哆哆嗦嗦的跟金玦焱碰了杯,看着晃動的酒水,一咬牙,一閉眼,灌了進去。
初次飲酒,只覺一股熱辣直衝肺腑,金寶鑰當即就忍不住咳起來。
金玦焱大笑,用力去拍他的背。
阮洵也大笑,桌上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只姜氏表情複雜的坐在那,直到散席也沒說上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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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玦焱打淨房裡出來的時候,正見阮玉坐在妝臺前,一手托腮,雖然對着菱花鏡,卻好像沒有注視裡面的自己,而是在出神。
“想什麼呢?”他走過去,打後面環住她。
“我在想鑰哥兒。”阮玉目光閃了閃:“我記得剛見到他的時候,他才十四歲。個子不高,沉默寡言。我在金家待了兩年,也不聞他說幾句話,很多時候,我都意識不到這孩子的存在。今兒突然見了,竟是竄了那麼高的個子,我差點就不認識了。我以爲姜氏發話,他就那麼聽了,卻不想……”
有些感嘆的摸着腮:“果真是長大了……”
金玦焱吻了吻她的鬢角,看着鏡子神色悵惘的小人兒:“還說人家是孩子,你又比他大多少?”
這具身體的年齡較金寶鑰長兩歲,而實際年齡卻……
“以前尚不覺,只是今天一見到曾經的晚輩長大了,我忽然感到自己老了。”
金玦焱便笑:“那我豈不是比你還老?我已經當了他好多年長輩了。”
他誇張的對着鏡中兩張年輕的臉嘆息,頗有矯揉造作的意思。
阮玉便瞪了他一眼,扣下菱花,繼續方纔的感慨:“姜氏也算想開了。那會鑰哥兒說福滿多離家遠,每天來回不方便,要跟其他夥計一樣住在工房裡,我還以爲姜氏要反對,卻不想她明明是極不樂意的樣子,到底什麼也沒說。”
“嗯,大嫂這回終於做對了一件事。孩子大了,就應該讓他出來闖闖,更何況鑰哥兒是個男子。如今這般的性子,都是被她管出來的,還有……”他沒有提金家那些個爛事:“這回離家一段時間,到時回去,保準又變一個樣,就算她現在有什麼想不通的,待見了,只有高興的份。小玉……”
鄭重握住她的手:“謝謝你。早前我還以爲,你不會同意鑰哥兒……”
“所以你在席上什麼也不說,只等着看我的意思?”阮玉搶過他的話。
金玦焱不好意思的笑了。
阮玉沒好氣的戳他的腦門:“還說鑰哥兒被姜氏管住了,你這樣子,豈非在控訴事事都要看我的臉色?”
“我哪有?我不是擔心以前那些事……”金玦焱急了。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她們是她們,鑰哥兒是鑰哥兒,怎麼能一樣呢?”
“小玉……”金玦焱摩挲着她的手,眼底的情意溢於言表。
“季明,你想多了……”
這捉弄的語氣,這故作高深的表情,頓令金玦焱覺得對她語重心長的是阮洵,心裡的愧疚立馬散了大半,開始咬牙切齒。
“不過我有言在先,就算鑰哥兒你是侄子,他若是犯了錯,我會像罰別人一樣罰他。”
“那是,那是。”金玦焱扶她起來:“快先別操心這些了,今兒累了一天,趕緊上牀歇歇。”
阮玉跟着他往牀邊走,還不忘瞧瞧窗外:“想不到鑰哥兒是個急性子,今兒便留下了,還把他娘攆走了,姜氏當時的表情……”
笑:“天下父母的心都是一樣的,姜氏如今終於學會放手,卻不知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