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日,在幽篁門和相思門協力尋找了近兩個月後,玉霄寒終於有了消息。
當滄月和玉霄漓趕到位於枕霞關以東一百多裡外的偏僻山谷,看到玉霄寒時,他已昏迷了將近四個月。
傳說中武醫雙絕的鬼醫李嘲風,看上去只是一位不超過三十歲的文弱男子,滄月和玉霄漓趕到時,他正在一戶簡陋的宅院中搗藥,看到天人一般的玉霄漓和滄月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也毫不驚奇,只鬆了口氣般道:“你們終於來了。”
滄月第一眼看到躺在屋內簡陋木牀上的玉霄寒時,一顆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他靜靜躺在那裡,聲息全無,唯有額上那枚如花的妖豔印記殷紅如血,她知道他那裡有一枚印記,可她從未見過它如此紅過,就像被人生生地揭去了一小塊皮膚,露出了裡面驚心怵目的血肉一般。
極度的震驚和擔憂中,她轉過身,長鞭一甩纏上李嘲風的脖頸,冷聲喝問:“你對他做了什麼?”
脖頸處似被火燒灼一般的疼痛,李嘲風卻不氣不怒,面色平靜道:“他感染了瘟疫,我正竭力不讓他死去。”
滄月怔住,僵了半晌,方纔不可置信地問:“你說什麼?瘟疫?”
“沒錯。”李嘲風點頭。
滄月手一鬆,九龍涅槃鞭掉落在地,數個月苦苦找尋的擔憂讓她食不下咽寢不能寐,如今終於有了消息,卻又是這幾乎令人絕望的噩耗,她只覺渾身一陣發軟,當時便委頓於地。
玉霄漓過去扶起她,道:“只是瘟疫而已,不是治不好的病,不用擔憂。”
滄月淚如泉涌,一邊搖頭一邊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哀慼良久,她突然止住低泣,擡頭看向面前衣着普通的男子,站起身指着他道:“你胡說,他有玄寒罡法護體,外界任何事物都近不了他的身,他如何會感染瘟疫?你究竟想幹什麼?爲何要欺騙我們?”
李嘲風道:“我發現他的時候,他倒在路邊,懷中還有一名因感染瘟疫而剛剛死去的嬰孩。”
滄月淚如滾珠,猶自不肯相信,只道:“不會的,不會的……他一向不愛與人親近,怎麼會……怎麼會去抱什麼嬰孩?不會的……”邊說,邊用雙手掩住臉,絕望地嗚咽。
一旁的玉霄漓見她如此激動,好像確定玉霄寒再無生機一般,心中又是疑惑又是難過,遂走到李嘲風面前,拱手道:“在下玉霄漓,這位是我的朋友滄月,屋中那位是我的弟弟玉霄寒,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李嘲風回禮,道:“在下李嘲風。”
玉霄漓面色微微一凝,問:“鬼醫李嘲風?”
李嘲風淡淡一笑,道:“不敢當,只是江湖朋友送的虛名而已。”
玉霄漓道:“李大夫不必過謙,這一路行來,滿耳皆是鬼醫的大名。戰事頻發,邊境地區瘟疫蔓延,李大夫到處贈藥義診,救活災民無數,百姓無不交口稱讚。只是不知我弟弟病況如何,緣何看起來如此沉重?”
李嘲風神情凝重起來,道:“誠如玉公子剛剛所言,瘟疫並不難治,令弟病情之所以如此沉重,是因爲瘟疫的病毒與他血液中遺傳的血毒發生了作用,侵害了他大部分臟器,以致命懸一線。”
玉霄漓眉頭一皺,問:“遺傳的血毒?”
李嘲風擡眸,見他一臉的不解,答道:“是啊,這血毒使令弟本來身體就非常虛弱,常人能抗的病症,他是分毫也抗不得。他昏迷了近四個月,除了吊住他一絲呼吸,我還沒有想出任何能救他的方法。”
玉霄漓雖然還是十分不解,但他卻不準備繼續就這個問題糾纏下去了,只問:“我弟弟如今情況如何,還請李大夫實言相告。”
李嘲風認真想了一想,道:“隨時可死。”
……
夜晚,屋中油燈如豆。
滄月已平靜了下來,雙目紅腫地坐在牀邊看着牀上的玉霄寒,李嘲風剛剛給他餵了藥,他看起來就像睡着了一般,可額上那朵血紅的妖花卻無言地向她昭示着,如今他的身體狀況有多不好。
雖然她早已知道會有這樣一天,但她沒有料到會來得這樣快,這樣令她猝不及防。
想到他會死,眼淚止都止不住地簌簌而下。
玉霄漓站在她對面,沉默良久,看着她的淚顏,道:“時至如今,你還是不準備告訴我麼?”
滄月擡頭看他,眸中悲苦無盡。
玉霄漓心痛了起來,然卻還是沉聲道:“他是我的弟弟,我,想知道。”
半個時辰後,玉霄漓表情麻木地從屋內出來,仰頭看到夜空中那輪皎潔的明月時,兩行清淚無聲無息地滑下了面頰。
他一直爲父親的絕情和弟弟的疏離而耿耿於懷,殊不知,真相,竟是這樣。
他離開幽篁門,能活,若玉霄寒離開幽篁門,則一定會死,這,便是他父親選擇傳位玉霄寒的全部理由。
玉霄寒的血脈臟器孱弱如五歲的孩子,而他卻是一個正常的人,所以,玉霄寒能練涅影而他不能。
整整三十一年,他才知道自己一脈相承的親弟弟除了是個武學奇才外,更是一個經不起輕輕一碰的病人。
年少輕狂時,他曾萬分嫉妒弟弟所擁有的一切,可如今想來,也許,弟弟也極羨慕他所擁有的一切吧,最起碼,他不必時時面臨生命的危險。
念至此,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和玉霄寒是同父同母的親生兄弟,按李嘲風和滄月所言,玉霄寒這種孱弱的體質是來自遺傳,可爲何他不是這樣?
他拭去淚痕,找到李嘲風想問個究竟。
李嘲風正在偏房碾藥,除了和他們說話之外,他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擺弄藥材,見玉霄漓到來,也沒有停下正在進行的工作,只道:“玉公子似乎今日方知令弟的真實情況。”
玉霄漓點頭,道:“我們兄弟二人分開有十五年了,對雙方的情況都不是很瞭解。李大夫,你既說霄寒的血毒來自遺傳,我與他同父同母,緣何我沒有遺傳到這種血毒?”
李嘲風停了下來,走到他面前,道:“玉公子,可否容在下爲你切一下脈。”
玉霄漓伸出手腕。
李嘲風細切片刻,道:“玉公子的確毫無異狀。”言訖微微皺眉,道:“據醫書所載,一旦中了此種血毒,勢必世代相沿,無一倖免,可玉公子緣何與正常人無異呢?”
沉思片刻,又道:“這種血毒一般都遺傳自父親,玉公子安然無恙,原因只能在令堂一邊找了,玉公子,不知令堂安在?”
玉霄漓稍有遺憾道:“自幼時就極少見到母親,而今,更是不知她身在何處了。”
李嘲風怔了一怔,微微點頭,道:“如此,我也找不出原因了。”
玉霄漓道:“李大夫,既然你知道霄寒他的病因,定然也知曉解救他的辦法,還請李大夫不吝相告。”
李嘲風輕輕嘆一口氣,道:“不瞞玉公子,在下之所以能診出令弟的病症,全賴年前在平楚北部遊歷時,無意中得了一本傳說是百年前一個巫族的醫書,醫書上記載瞭如何使人感染上此種血毒的方法及中毒後的症狀,由於醫書年代已久殘破不全,在解毒一塊,我只隱約看得說是有一種動物,形狀大小與中毒之人身上出現的印記形狀大小差不多,要解此血毒,需找到十二隻這種動物,每個月月圓之夜放一隻在中毒之人的印記處,它會吸食血液中的毒物,持續一年之後,人體血液內的毒物便會被它吸食乾淨,人自然也恢復正常。至於此種動物出自何處,叫什麼名字,就不得而知了。”
玉霄漓聞言,陷入沉思。
李嘲風道:“在遇到令弟之前,我還以爲這種聲稱可以遺傳的血毒只是一個傳言,不想,竟是真有其事。若是能找到這種傳說中的動物解了傳說中的毒,也可算我遊醫歷程中的一大奇遇了。”
玉霄漓有些憂慮的擡眸,道:“此是後話了,霄寒他如今情勢萬分危急,不知李大夫可有什麼方法先助他度過眼前這一難關。”
李嘲風道:“他的居處定然有調養他身子的秘方,否則,按他的體質,他活不到現在,爲今之計,是儘快將他送回他的居處,先確保他的病情不會繼續惡化,再想去除瘟疫之毒的方法。”
玉霄漓點頭,道:“事不宜遲,如此,勞煩李大夫隨我等跑一趟了。”
當夜,玉霄漓和滄月便帶着玉霄寒和李嘲風離開山谷向再生谷疾行。
來到再生谷後,滄月並沒有將玉霄寒直接送往橫翠池,而是將他安置在了風閣之中,令渺雲帶人守護着,然後和玉霄漓李嘲風出了風閣。
滄月對李嘲風道:“李大夫,谷中原有一個藥池,是歷代谷主留下來的,平日谷主都是居住在那藥池邊,但此番谷主離開谷中將近五個月,谷中無人可代他清理那藥池,以致如今面目全非,請李大夫隨我前去一觀,看看有無令其復原的可能。”
李嘲風允諾,與玉霄漓跟着滄月一起向橫翠走去。
越走,四周的空氣越冷,及至後來,竟如身處隆冬臘月一般,幸而三人俱都內力深厚,可耐得一時。
片刻之後,三人來到了橫翠。
李嘲風擡眼一看,遠處一大團濃霧飄渺,猶如天上的雲層沉沉地壓到了地面,近處遍地都是枯死的花草樹木,一片蕭瑟冬景。不遠處,有個結了冰的池子,黑色的,如墨硯一般。
李嘲風走近那池子,細細分辨了一番它散發出來的藥味,擡頭四顧,問一旁的滄月:“此地原先應該不是這樣的吧?”
滄月點頭,指着遠處那大團的雲霧道:“在那寒山冰沼之側,原本長着一株奇花,名叫七星出雲。那時凜冽的寒氣只在寒山附近浮動,自從去年那株七星枯死之後,整個橫翠便被這隆冬般的寒冷籠罩了。”
李嘲風點頭,道:“珍奇之地與珍奇之物必是相生相剋的,少了一方,另一方必然也就接近毀滅了。”
滄月眸間抑鬱,看着腳下的橫翠池,問:“李大夫,你看這池子可還能再復原?”
李嘲風低眸細看片刻,聲音低沉道:“難,是藥三分毒,據我觀察,這池子彙集了上千種奇藥,這些奇藥正面的功效越大,毒性也越大,就目前看來,這池子已成爲一個名副其實的毒池,不要說治病,正常人沾一沾皮膚都可能有生命危險。”
滄月急道:“這可如何是好?”
李嘲風道:“滄月姑娘稍安勿躁。”轉身對一旁一直默默無語看着這個地方的玉霄漓道:“玉公子,你可否和滄月姑娘用功力催化這滿池堅冰,讓我帶些藥汁出去仔細研究。”
玉霄漓看向滄月,兩人一起點頭,隨即走到橫翠池兩側,用內力封住整個池面,然後慢慢催化。
半個時辰後,李嘲風取了一小罐墨汁一般的池水,三人一同離開了橫翠。